大概是在快六点钟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是大亮了。依稀的白光下,行军车外挂着的层雾给人一种淡了些许的错觉,莉莉丝眯着眼,撑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拍了拍旁边一直睡的不是很安稳的燕子。
秦燕侧着身子,好像睡得很浅。啪的一下就醒了过来,很快啊,看到莉莉丝好像想要去散步似的,理所当然的拍手示意要一起去。
没有任何要拒绝的理由和必要,莉莉丝就站着等了会,看着半分钟换完全套的衣服的秦燕,还是不由的感叹着这速度是真特喵的快。
事实上,这一次他们出发前并没有换多少东西,无非就是除了车上那些大玩意儿外,剩下的那些用各种东西换的那些面包和肉干,还有水和本来就自带着换洗衣物之类的全部家当。
也就是保证基本生存的补给而已。
如果就这么点东西就已经是在荒原上所有的生存凭靠的话,没有谁足可以靠这点食物和物资完完整整的活过一个寒季的,尤其是在这逆变的寒冽从来都只会提前降临而从来不提前消失。
就像把社畜的时代翻过来,可以提前上班,却永远不能迟到一样。
事实上,她们能换的东西也不多,在没有那辆载具的时候,她们也没办法离开堡垒。像是汽油、燃料合剂、氧气瓶和别的一些东西就没有交换和购买的必要了,只能说是等半履带车拿回来后再考虑那些,要是实在被扣了的话……那就等着这次委托的报酬拿了后再想该怎么处理吧,总之……
孤旅客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之前的那袋肉换了半盒子弹,一盒25发,也就是这次……换了13发粗制子弹,还送了两个拇指那么大的一个小瓶子,里面的是一种闻起来有一种淡淡清香的绿色糊状物——好像是叫什么“jam果酱”……吧?
大概。
像这种没听过名字的东西,莉莉丝颇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这总归会是什么奢侈品,虽然看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但是毕竟是送的,不是吗?
散装在三个冷袋里的东西换成了水,灌满莉莉丝背包上挂着那个有大腿那么粗的水壶,还有一些盐和一些棕色的调味粉末,当时燕子还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额外又要了一小包红色的,讨价还价了好一会儿来着;然而她的同伴看不出那是什么,只是觉得闻起来很呛。
很有些泛旧了的靴子踩在柔软的冰凉的白壤上,在这个时间,每一次呼吸都会感觉冰冷的空气在顺着气流灌注到人的全身,而寒冷的季节带来的除了雾,其实还有更多的坏事。
“燕子,我们还有多少子弹?”
莉莉丝背着手,绕着营地的车辙,在一边漫无目的的乱走着,避开白色沙土中显眼的棕灰色的小洞——那些是虫壤的沙穴,留下一连串,时不时断掉一节的脚印。
“……都说了让你自己记了。”
秦燕踩着莉莉丝的足迹,认真把玩着手里的小巧的短锯枪,凹陷的牙印细致的排列在枪管的两侧,枪把的位置被咬出了一个裂口,扳机也被咬歪了,秦燕稍微有些苦恼着怎么修。莉莉丝喊她就有些不耐的应了。
“我没记。”
莉莉丝转过身,退着走路,那双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眸子里写满了一种名为:“理不直气也壮”的东东。
秦燕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只是接上了一句。
“我还有24发,你那边……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还有51颗——毕竟那一盒里面至少有两个是哑弹。”秦燕边回忆着,边抬起头,看着前面那人。
“差不多就这些。”
“哦,不错嘛!”她点头,跟着又打了个哈欠,两个人一起漫无目的的走着。天还很早,薄薄的雾色向来不是什么好天气,但是两人就是这样,在危险的荒原上漫不经心——一如往常。
秦燕跟在莉莉丝旁边左顾右盼着记着地形,莉莉丝则是握着步枪,一边摸了摸衣兜里的子弹检查着枪膛,一边又突然侧过头对着自己的同伴叫了一句。
“燕子。”
“嗯?”冷淡的单字。
“这个堡垒,可能遇上了什么大麻烦。”莉莉丝用一种很笃定的神色看着秦燕,似乎显得胸有成竹。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秦燕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顺着莉莉丝接了一句,但是莉莉丝似乎真的发觉了什么不对——事实上,莉莉丝的直觉也在告诉她,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莉莉丝的直觉很准,几乎从不出错,当然……就算出错了,也估计早就她主观遗忘了。
“你不觉得猎人小队收人收的有些太容易了吗?和我们以前遇上的那些‘避难所’相比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们遇到了提前到来的寒季。”
“你信吗?”
“……”
莉莉丝看着燕子耸了耸肩,微侧着身,枪口的位置对着停泊的营地。
“我们不是没有遇到过看起来比这里情况更差的地方,但他们也不会这么轻率的收纳我们两个,而这一切能够给出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他们的人不够了,甚至无法帮助猎人保证狩猎。”
“……他们遇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莉莉丝诚实的点了点头,侧着身,边说,边作着摊手的动作,只是,突然让所有的手指指尖都聚在一起,然后再无声的松开,又聚在一起。这让整个动作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意味不明。
“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
“嗯,我明白。”秦燕稍微考量了一下自己的逻辑,大概也知道了这是个什么状况。“那么,我们等吧,无论是城里面出了问题,还是就这样逃离堡垒,我们总得继续向前进。”
莉莉丝抿着唇,点了点头,又歪了歪头,没由来的跳跃着思维,将话题引到了未曾设想的方向。
“等我们找到郁金香的花海了,我们该做什么呢。”
莉莉丝看着自己的同伴,问了一个似乎突然就感兴趣起来的,一个不适当的话题。
目标,幻想,终点。
我们走到了最后想去的地方的话,又怎么样呢?
秦燕的脚步微微一顿,她一边把自己手里的短锯枪塞进了宽大的斗篷里面,一边停下了脚步。
孤旅客大多是喜欢这种斗篷的,因为里面可以挂藏着很多东西,总是在一些看不到的地方有着意想不到的容量。
“还能做什么?”她喃喃自语了半句,有点迷茫。
“还能怎么样呢,要么我们就在那里停下来,要么我们就继续向东,直到我们走不动为止。”
“东边啊……”莉莉丝看着的弥漫的雾色,可惜在这个时节,在苍凉的白漠上只能看到满溢而出的模糊,一时根本分不清楚哪一边是东边。
“走到尽头之后呢?”她又问道,或者是觉得说这似乎不太好,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如果在更往东的方向没路了,还没有找到约定的花海,怎么办。”
莉莉丝合上了大衣的侧袋,顿了一下,却在原地驻足着,两人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对视。
秦燕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的声音笃定了许多。
“在那里,有我要找的,我想看到的,我要追寻的东西,所以我会继续找,继续去看。”
“在这片土地上,你想要的东西?”莉莉丝握着枪,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她有些想不通一片花海——事实上莉莉丝已经很久没见过花了——有什么特别的。
或者,那里……代表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信念吗?
“那燕子,你想要什么?”
莉莉丝摆正了脸色,笑容渐渐隐没了许些。
秦燕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人类心灵的窗户可以蕴含远比言语复杂的感情。
“我不知道。”
“……诶?”莉莉丝尖尖的耳朵动了动,本来都做好迎接一些“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的哲学思考的准备了,没想到收到的却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嗯。”秦燕安静的应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这片大地上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我的,我只有我自己。但……我就是想要继续向那个方向前进”
那会是一个目标,一个如眼前缭绕的白雾一般,飘渺的目标。
莉莉丝看着秦燕,两个人安静了好一会儿,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突然,也不知道谁先没绷住,“噗嗤”一声,两个孤旅客就无厘头的在对视中的笑了起来,两对好看的眉眼弯弯,明明刚刚还是很严肃的气氛,结果现在莉莉丝甚至笑的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眼泪都出来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莉莉丝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勾着还没落下的嘴角,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们的未来就确定了。”
“……为什么?”这下轮到燕子发愣了。
“因为。”莉莉丝往前走了两步,带着那几乎不变的笑容和纯澈的眼睛,望着秦燕。
“燕子,你是AHP的队长,而我是侦查员,我们都是一个队伍的‘同伴’。”莉莉丝走的更近了些,两个人又到了几乎并行时的距离了。“你是队长,该走哪里。我听你的——我相信,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吗,莉莉丝从来不相信什么理想主义。
但她知道,燕子,她的同伴还相信这个。
AHP,她们套着的斗篷和大衣上的肩章,那个带大她的男人留下的东西,虽然真实的意思随着那个老家伙入土以后,再也无法考证,但是莉莉丝自有着自己一份翻译的方式。
AHP,一个快乐派对【A Happy Party.】,
无论原意是什么,至少,莉莉丝是这么解释的。
秦燕会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吗?莉莉丝不知道,燕子都不知道,她肯定也不知道啊,她们现在连车都没了,还在一个无法彼此信任的狩猎队中打工,而模糊的雾伴随着提前降临的寒季,将以残忍的方式吞噬着这片土地上如虫豸般蛰伏的灵魂。
无论是怪物的,还是人类的,死神都一视同仁。
如果有神的话。
旅行在这片土地上的她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面临几乎是被刻意营造出来的危险境地。
只是,在这个时代,我们都应当和绝望好好相处。莉莉丝知道,秦燕也知道。
莉莉丝绝不会说自己信任秦燕,很珍惜她之类的连自己都不信的惺惺作态。但至少,她现在已经是莉莉丝的同伴。
仅凭“同伴”这个词,就已经拥有了足够庞大的意义。
事实上,大多数人只有在有人认同和陪伴时,才能笃定地坚信着自己的强大。
很幸运的是,莉莉丝不是这样。
很不幸的是,莉莉丝不是这样。
——沙啦。
想要趁着燕子还没反应过来,悄悄朝她脸上用力的捏上一把的莉莉丝脸上越来越大的笑容猛的一僵,在脚底传来了踩踏碎石的声音。
“……我【*儒雅随和】。”
莉莉丝几乎是瞬间就感觉自己踩空了半截,毫无征兆的脚下一歪就向前倒了过去。秦燕对着这突如其来变故愣了一下,然后凭借着在这片荒原上生存了十数年的敏锐直觉眼疾手快的……侧过了身。
然后莉莉丝直挺挺的扑的摔了个脸盖沙。
“唔——!噗哈——喂!!我还以为你会扶住我诶。”
秦燕双手合十,做了个道歉的手势“啊,道歉,莉莉丝,下意识的就……你不会是踩到虫壤了吧?”
“啊!【*儒雅随和】我的鞋子!”
莉莉丝瞬间像装了弹簧似的从沙子上蹦了起来,侧过一看,果然看到了咬在皮靴底子下的白色条状甲虫,仔细听还能听到空气中传播着轻微的咯吱声,多放任一会儿,这双靴子等快就会报废掉了。
在回到营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莉莉丝抖了抖自己的靴子,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一个虫壳,然后将那对脚丫子硬生生的怼进有些过于宽大的靴口后,她将目光投向了停泊的营车。
那个时候,她脸上是没有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