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完了又黏又腻又滑的紫色糊糊—也就是被称为“通用餐”——这一人类食品加工史上最黑暗的免费早餐后，荒原上的迷雾终于淡了一点。
秦燕颇为讲究的用捡来的碎布擦了擦将嘴角染上紫色的残渍，只是，这款免费食物“独特”的味道还是迫使她吐了吐一样被染成深深的紫黑色的舌头，这种味道实在太独特了，独特到简直想不出她出生到现在的几十年里还有什么玩意儿比这个还要难吃。
不过，难吃归难吃，在早餐的时候的时候，也没见谁下嘴又会比别人少了多少。
显然，大家的想法在某些地方总是差不多的。
莉莉丝就坐在燕子旁边，随便找了个位置靠在行军车上，手里拿着一块有些发干了的手帕，擦拭着她的那把老式的步枪，她擦的很仔细，手上的动作也很轻缓，一点一点地拭过钢铁的纹路和柔和的木柄，干燥的方帕边缘伴随着手上的动作和大衣上粗糙的毛边摩挲着，隐约的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寻求饱腹以外的享受，都是一种奢求。
“无聊啊！”莉莉丝偏过头，正巧看见燕子放下了碗，于是，她对着秦燕说道：“什么时候才能抓点东西换换口味？
莉莉丝和燕子她们已经离开堡垒两天，吃了少说有七顿“通用餐”糊糊了，天天尝试着这款连霉菌都不愿意长在上面的诡异食物，莉莉丝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这种坏味道弄的连舌根都会烂掉的，尽管是种夸张的手法，但是如果在这个委托的全程都吃这种东西的话，她反正是受不了的。
忍耐力和对口味的追求是两码事！
当枪身完全的擦拭了一遍，莉莉丝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方帕折好，放回了衣兜里。然后打开了步枪的弹仓，黄铜色的子弹在穿透雾色的薄光下熠熠发光，上膛，拉动枪栓，栓动结构的古老结晶在力量顺着金属的纹路的运转中，发出了清脆的“咔嗒”声。
莉莉丝又将枪举了起来，半眯着眼对着云雾的尽头瞄着，像是在计算着准心还是别的什么。
“再等两天吧。
秦燕倒是没有那么急躁，至少那把老式的左轮枪在怀里隐约握着的时候是这样。
冬日的狩猎大概都是这样子，所有人都筹备着，像从蜂巢里面蜂拥而出的蜂群一样，所有的队伍以生存的堡垒为中心，向四周无序的铺散开，而狩猎的成果总是需要时间的。
哪怕是最差的结果，至少这次出行以来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有狩猎队管账了，还有最基本的委托金是肯定能拿到的，也就是说哪怕这支队伍一无所获，总体上也不算太亏——反倒要是遇上了无法解决的猎物，那本着客观公正的原则，谁是猎物可就不一定了。
至少…往后大概一个半月，是不愁吃喝的。
大概。
秦燕现在想的更多的是怎么把那辆履带车拿回来，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载具，那么她们就只能想一些别的办法继续着自己的旅行了，这片荒芜的大地吃人时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他们眼中，一切生灵皆一视同仁。
当然，或许对于莉莉丝来讲，那辆车可能还代表着更多的东西，不过，如果真的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那么有些东西还是应当放弃的吧。
在这方面莉莉丝比燕子更豁达些。
莉莉丝装好了弹夹，再往旁边的车子上敲了一下，提着步枪往车上走，她并不是很喜欢踩在荒原松软的白沙上，因为这里到处那都埋藏着不知什么时代的尸骨，任何一片土地向下挖掘不了多久都能够找到那个时代的遗迹，待久了，会让她觉得她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远的时候，把碗递给了勤务员的秦燕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莉莉丝，我们应该随时都在一起。”
黑发的女孩看着某只金毛少女，两人都半垂着眼眸。
“这算请求吗？”莉莉丝停下脚步。
“不算。”秦燕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冷淡：“只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要求。”
“那就是请求了。”莉莉丝慢慢地耸了耸肩，脸上挂着不祥的笑容：“燕子~”
秦燕皱了皱鼻子，没有说话。
“哎，这样就没意思了啦。”看着安静下去半天也没吐出以下半句的秦燕，莉莉丝无聊的摆了摆手。“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找个时间把他们都干掉算了。
莉莉丝的话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感到震惊，但是秦燕只是淡定的瞥了她一眼，依旧坐在扮演着临时板凳的材料箱上，看着松软的白色沙壤。
“嗯。”她如此说道，平静的语气一如既往。
莉莉丝明白双方那些简陋的作戏没有意义，只是看着依旧不甚清晰的白雾。
“好吧”她这么说了“我会跟着你的。
她答应了秦燕，随后默默地拄着手里的步枪，安静的把刺刀扣了上去。
秦燕抬起头看了看在迷雾中巡逻的猎人，她们是雇佣人员，是不承担巡夜任务的——更多的是因为委托者们并不信任雇佣人员，他们更信任自己手中的短弓和猎枪，哪怕受雇的人是孤旅客也是这样。
更何况，她们两个看起来…太小了。
两个看起来最多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而年轻不仅代表着朝气，也往往象征着经验不足。
在荒原上，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所有人和那一瞬间的漏洞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如灰烬般消逝。
莉莉丝看着燕子，突然想起有个老男人跟她说过，同伴的陪伴可以驱散孤单，甚至给予胆怯者勇气。
但真的能够让人变得强大一些吗，莉莉丝不知道。毕竟她从来感觉不到孤单和胆怯，她只知道每多活一天，那就是多赚了一天。
秦燕说过，“莉莉丝的脑容量给看起来就像是只足以应付眼前的事物，都没有在做思考的。
事实上，只是因为看过的，了解过的东西太多，已经对这个异变的世界不抱有别的希望罢了。
空气中飘荡着一层渐渐浅淡的白雾，这使得周围的事物看起来都变得稍稍没朦胧了，也使得透过云层的昏暗的光显得明亮了些。
营车边的箱子上，秦燕坐在那里，半垂着脑袋，微小的呼吸平稳而均匀。似乎是在补觉，而在是旁边，有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影子——是莉莉丝杵着枪，有些宽大的斗篷几乎盖住了脚面。
莉莉丝安静地踩在沙土上，有些别扭的让左右脚的鞋子互相刮蹭着，然后侧过头来，看向了一边脑袋一点一点的女孩，悄悄地摸出了自己的咸猪手…
扶正了她的脑袋。
莉莉丝往燕子那边站的更近了些，让秦燕可以靠在自己的大腿上…她自己也打了个哈欠。
在没有猎物的时候，受雇人员几乎无事可做。
人是一种极为矛盾的生物，在忙碌的时候，总是想偷得半刻的清闲，但是当清闲的时光漫长起来，人们往往又会怀念忙碌的日子。
现在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吧，生存的压力如山一般压迫在前方的道路上，但是现在，却清闲的仿佛他们这个年纪里的，正在毕业旅行的少女。
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莉莉丝好像突然间感觉到了什么，无声而迅捷的拾起视线，看向了在身侧若隐若现的一点红光。
那里伫立着一个人形的阴影，TA正背靠在行营车灯旁，一只手捂着有些咳嗽的嘴巴，一手夹着一根已经抽了一半的纸卷烟，背上还背着一把快有莉莉丝整个人那么长的大弓。
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直到那星星点点的红光在冰冷的白雾中熄灭。
德尔玛先生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他得到的一些资料和情报的原因，他已经有三四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叹了一口气的狩猎队长注视着莉莉丝，还有靠在莉莉丝的大腿上把那里当作枕头的秦燕，半响，苦笑着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这两个女孩子关系真好啊，这就是孤旅客们和士兵一样同生共死的关系吗？…他这么想着，半捂着嘴，接着又咳嗽了两声。
…他的身体在告诉他，快下雪了。
莉莉丝看着这个已经说不上年轻的男人，半响，终于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句：“不会抽烟就别拿着卷烟耍帅，多用几次，指不定少活几年…而且这玩意可是奢侈品，用来换点有用的东西不好吗？”
然后德尔玛先生听了之后咳得更严重了…
德尔玛好不容易才勉强稳定了一下情绪，看着莉莉丝半遮着燕子嘴巴的手还有那个古怪的眼神，心头各种情绪转了一遍，终于还是化作五味掺杂的一声叹息。
“我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候的气氛应该不太适合谈这些…但是我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他这样说着，站在路灯下，眼睛被遮在帽檐的阴影里，脸上神情压抑。
“很抱歉小…咳……很抱歉，莉莉丝女士，我现在需要和你简单的说明一下，那些…关于我‘个人委托的内容。”
有些事情，莉莉丝没有猜错，这座堡垒现在面临着极为严重的，甚至不得不放宽招人标准的巨大问题。但有些事情她猜错了，因为…
问题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莉莉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谈话感到什么不满，反倒是隐约有一种“啊，终于有事情可以做了”的庆幸。
尽管这样的情绪能坚持多久大概是个未知数——应该会有三个小时以上吧？或者五分钟？
她不知道，只是在他刚想要开口的时候，突然感觉鼻尖上微微一凉。
在这一刻，无数的灵魂抬起头，看向了昏沉的天空。
而依旧微低着头的秦燕眯着眼，安静的叹息道。
“下雪了。
寒季，真的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