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开始下，雾却渐渐淡了。
“斥雪”，一种号角与象征似的东西，除了预告着寒季的降临以外几乎毫无作用。以高空俯瞰，如若你有可以穿透层层叠叠的重云的眼睛，那么你便可以看见那一层又一层的沙丘里那个些模糊的白色中的黑点。
那就是一个又一个收集者、猎人、荒原上的兽群或是孤独的独狼。而在现在这个时候，离荒漠沦为禁区，短则半月，长足一月，留给这些狩猎者的时间不多了。
于某些旅行者，也是一样。
事实上，那些独自享用真相的人都明白，在那些“各种”不可明说的原因的交织下，在这场毫无征兆中的提前到来的寒季里，堡垒中的物资——尤其是食物已经到了必须紧急补充的时刻，这灾难般的事实甚至并不难猜。
莉莉丝面对着德尔玛显得匆忙而紧张的疲惫，现今不安的现状已经整齐的摆在了她的面前，这几乎就是在说，41号避难所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尽管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莉莉丝事实上并不怎么在乎这些，秦燕也一样——至少在这一点上，两人意见一致。
毕竟，只要价格合适，也许是出于某种朴素的善良，又或者是从文明时代所残留至今的某些道德的残滓。总之，孤旅客总是会尽力而为的完成那些能让更多人活下来的委托。
更何况，这是她自己答应的事。
莉莉丝看了一眼应当在闭目养神的秦燕，却正撞上那双安静的眼睛，两人互相看了会，莉莉丝回过头来，对着德尔玛点了点头说道。
“没什么，你说吧。”
“多谢理解。”
德尔玛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开口说道。“相信莉莉丝女士来的时候也感受了，41号避难所现在的狩猎人员严重不足。
“嗯。”莉莉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她们俩在荒原上相遇以来，已经漫长而孤独的旅行了许久，自西向东坐着车略过一个又一个或是繁华或是荒废的堡垒，类似的事很多，也就无法引起什么特别的感叹。
而关于灾难——就算是自领了那封害得他们陷入如此境地委托信时，略微调整方向，向41号避难所前进的那个时刻开始算起，年轻的孤旅客们都至少有见到了七个曾经坚不可摧的壁垒，在现今只剩下灰烬和废墟的遗迹，若说紧张和怜悯，这个时候遇上的一个物资紧缺的堡垒了其实排不上号。
事实上，如果不是车被扣了，她们本应在抵达这里的第二天离开的。
只是…似乎越靠近荒漠的边缘，那些如同人类温室般的区就越来越少，如果依照地图上所描绘的图案不假，那么从那些边际再往前些，不远就是永冻之土了。
这些事情总是让人紧张的。尽管燕子并不知道莉莉丝有一张地图，有那么一个人在上面清楚地标注了除了白色的荒原之外，这片异变的大地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
这也是莉莉丝愿意相信秦燕口中那个天马行空般的所谓花海，在某处的确存在着的唯一例证。
不过，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然而这个安全避难所面临的问题似乎尤其严峻，当然构成他所说的那些情况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但是…
唯独让人不明白的是，军队又去哪里了？
“因为一些不能明说的原因，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十分严俊。”德尔玛说着，又将香烟放在了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但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放松一些。
“莉莉丝女士，你们既然是孤旅客，想来去过很多地方吧，应该知道现在41号避难所面临着怎样的处境。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莉莉丝几乎不用思考就可以给出正确的回应，正如她之前和燕子讨论的那样：“资源紧缺？”
德尔玛点了点头，他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而是很直接地指了指自己的车：“如果这次行动失败了，我可能要坐着这辆车逃跑了。”
让一个狩猎组组长作出失败即叛逃的等式，可见，这次的委托里将蕴藏着多么巨大的压力、危险和别的东西，尽管在莉莉丝眼中这句话完全就是在说谎，但也的的确确的表现出了事态紧急。
德尔玛的指尖一抖，烟卷和破碎的烟灰一并落在了地上，又在晨风中被白色的沙土掩埋。
“这次的委托，是调查类的，因为其…存在的‘特殊性质’，我不得不让狩猎队以外的人来帮忙，事实上，各个狩猎组都需要尽可能的招募受雇人员，因为这次的事情特别严重且重要。所以，莉莉丝女士，如果运气好的话，在这个委托中，二位可能还会遇上一些来自其他狩猎小组雇佣的队友。”
“遇上了可不一定是好运气。”莉莉丝腹诽着，面色如常。
德尔玛的眼睛看向了秦燕，又挪回莉莉丝的身上，冰冷和灼热就这样矛盾而贴合的出现在同一双眼睛上。
“我的委托，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参与到这次调查行动。为此，狩猎组——或者准确的说，我，将以个人的名义一向你们提供行动所需的所有物资，并且在委托完成之后，除了基本的狩猎酬劳外，额外附赠120kg的水，15组任何型号的子弹，20份肉干，并且……”德尔玛说到这里，声音稍微低了一些，眼睛仔细的观察这二人的表情变化。
另外，还有二位的半履带车…我们会替ニ位从巡逻队手上拿回来。
只要略微有一点关于孤旅客的常识的人都知道——当然，这种人实并不多——在那些人抵达他们心中的终点前，往往任何一个孤旅客都不会想要在任何一个地方久留，所以，这样的人需要的东西历来都很好猜。
旅行最需要的，除了时间、目标之外，就是物资了。
尤其是载具，没有载具的人在荒原上寸步难行。
因此他给莉莉丝她们开出了这样的条件，但是德尔玛并没有借着手中的筹码强制要求面前两个年轻的孤旅客答应，而是以一种请求的方式转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明白这份委托的危险程度，所以就算是莉莉丝现在就拒绝他，他也可以理解。他知道像他这样拿着别人珍贵的东西作为交易的筹码是一种令人可耻的行径，但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但同时，他也真的很需要帮助，或者更准确的说，这座避难所需要帮助，狩猎组的人不可能公开那个绝望的消息，那些何不食肉糜的高层也不会。
德尔玛等待着她们的答复，没有急着催促，只是就着咳嗽，又抽了一口烟，他需要让自己安静下来的办法。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刚刚感慨着，将烟雾吸入肺腑的瞬间，孤旅客们就给出了她们的答复。
“可以。”莉莉丝隔着厚厚的兜帽胡乱的揉搓着秦燕黑色的短发，就像是故意让它变得更乱一点。
德尔玛一下子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让汗水和呛出的眼泪混凝在一起，无声的落下，再无声的连破碎的时间都没有便被冰冷如雪的沙漠吸收。他捂着嘴，愣愣地看着平静的没有半点神情的秦燕。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简单地接受这个委托，情报不足、紧急和特殊委托这一系列的标志代表着什么，作为高级受雇人员的孤旅客们应该比谁都清楚。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德尔玛的目光又拉到了莉莉丝的身上，却只得到了一个耸耸肩的回复：“就照她说的那样吧。”
又是一阵愕然。
德尔玛怔怔的将自己的目光从一个跳到另一个，又从另一个那里拉回来，他依旧茫然，但那张满是胡渣的嘴角上却突然扯出了一个怅然的微笑。
他擦干了眼泪，感觉自己从未有现在这样轻松。
“呵，原来这就是孤旅客吗？我想如果多一些像你们这样的人，那…还真不赖呢。”说着，德尔玛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他果然还是不适合这个。
“莉莉丝女士，我曾经在一瞬间对你们的不信任，事实上，我错了，你们真的是一帮可靠的人。
能够永远平静的面对任何问题，能够让人不自觉的心生信任。
是吗，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形容我的人。”莉莉丝扶着做出回应的燕子站了起来，两人并肩站着，在德尔玛的眼中，就像白色沙土之上，两座坚固的黑色雕像。
“燕子，我上一次得到的外号叫什么？”
莉莉丝扶着燕子靠近她身边那个肩膀，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取笑着说道。
“……”秦燕看着又开始脱线的莉莉丝，张了张嘴，但终于还是抿着唇，别过了脸。
女贼愉悦犯这种称号…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两人似乎都忽视了比他们两个任何一个都高了两三个头的德尔玛先生。起风了，白色的沙将和冷冽的风一并如刀一，般一层一层地刮去珍贵的体温，更何况现在还多了那些星星点点的雪。
也正因此，她们以此并行，一齐朝车上走去。
“莉莉丝女士，秦燕女士。”在车头的方向，德尔玛站在那，用郑重的声音说道：“拜托二位了。
只是可惜，没有回应。
冷烈的风卷动着德尔玛杂乱无章的头发，他看着少女们的背影，安静的半晌，终于，在嘴边勾起了一丝真正的，源自内心的笑容，而后那双如壁垒般坚毅的目光落在女孩们留下的箱子上，他微笑着摇头，上前两步把它提在了手上，一面还回头喊了一声。
“沙风来了！上车了！”
而此时的莉莉丝在车上抚摸着她的步枪，已经开始想象营养液和肉干润在一起的感，然后半眯着眼睛笑出了声——自然又引来了燕子那副不要告诉别人我认识你的眼神。
两人都没有去讨论那个委托，也没有谈论莉莉丝的那辆半履带车，就好像这两样事情根本无足轻重，只不过略显跳跃性的是，莉莉丝现在又开始有那么点怀念车上的象棋了—那是燕子的东西，尽管是缺了两个子，但是仍然能玩，只不过莉莉丝就没赢过，两个人也很少有心情去玩这些就是了。
想着、想着，慢慢的就有一双如蔚蓝宝石一般清澈的眼睛连带着毫无保留的视线落在她身边的她身上。
略微显得有些空旷的车厢里，两个人并排着坐在一起，尽管根本目的只是为了依偎着取暖，却总会有一种除了身体以外，别的东西也是靠在一起的错觉，于两人都是。
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两个人的灵魂在相遇前漫长的征途中，于一点交汇，纠缠不清，无法分明，弄不明白这一切
是源于彼此漫长的孤独、还是沉静。
于是微弱的白光从云雾中浸没，无声的润入蓝宝石中，又从中折射到黑珍珠光般光滑的瞳眸上。
索性，也不要去想那些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