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瓦矿场【Nova Mine 】已经失联了整整40分钟了。
从昨天开始，地下矿场产出的矿石已经是最初的一半不到，每天产出来的这点东西也越来越少。要不是知道底下的那帮苦力根本就没有渠道知道地上的事，汉斯估计只觉得这些人只是想要趁着避难所陷入困难的时候来趁火打劫的。
想到这，被士兵和堡垒的公民们尊称一声“老汉斯”的总勤，面上的皱纹更加深了些。
矿场是不能停的，41号避难所近一半的设备的运转都依靠地下的矿产。但是现在整个地下矿场的所有检查点都已经失联，派去调查的士兵也没有回应，哪怕说是整个矿场全面叛变了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一点回声都没有。
避难所的防卫力量在不久之前被大量的派出去调查挖出来的研究所了，猎人们也大都因为提前到来的寒季而被派出去获取食物，偌大个41号避难所，竟然陷入了几乎没有武装力量用来应对局面的尴尬境地。
又过了20分钟，当老汉斯再一次从威特先生那里得到又一个设备停转的消息后，老汉斯叫住了他，把威特先生带回到了他堆满了杂物的办公室里。一盏孤零零地灯悬在头顶，但是功率还算不错，至少能将整个房间都照的透亮。
一张真正的来自上个时代的皮椅摆在有些掉漆的黑色硬桌后面，这张椅子上所蕴含的意味足够将一个人普通人与所有人区分开来。威特先生并没有向被老汉斯一屁股坐的隐约呻吟的皮椅多看一眼，而是低头看着桌面上大大摊开的一幅41号避难所地图。
地图十分精细，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光，洁白无垢的底色和黑色的标注在一起时会有一种独有的美感，只是上面被红笔和黑笔画满了粗糙的圈，将漠视在这上地图上挥洒的淋漓尽致。
“我们在这里。“老汉斯将手指按在地图上用黑色的斜体字加粗的叫市政厅的地方，然后手指一路向西，一直指到标注着猩红的圆圈才停下来，接着说：“这里是诺瓦矿场地面入口，整个41号避难所总共有三个地面入口，现在他们全部失联了，巡逻民兵调查没有得到任何结果——甚至没有任何回应。”
威特先生安静地望着地图，他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色西服，门别着一支钢笔，戴着礼帽和单片眼镜，像是从照片中走出来的人。
老汉斯咳嗽着清着嗓子，又把手指放在圈了黑圈的地方，威特隐约能够猜出这些黑圈意味着什么，上次来的时候这些黑圈还没有那么多，但现在已经快要盖住三分之一的地图了。
“这些是已经停转或者半停转的设施，诺瓦矿场矿物的传送带将矿物运送到地下调度中心，然后将矿物通过传送带或者人力送到各个需要能源的设备场所，但是在你来之前不久，调度中心也失联了，之前一样毫无症状，就像是所有人都消失了！”
“诺瓦矿场的失联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如果我们再不处理。明天这个避难所就要关门，我们全部都给去荒原上喂狩犬！”
汉斯总勤挥了挥手，然后拍在了被圈起来后完全被涂黑了的调度中心上，毫无规则的被黑色勾线笔宣泄着愤怒的地图中央，预告着不可明言的愤怒和恐慌。
对自己，也是对这个城市。
“所以，汉斯先生你的意思是：要我抽调实验室的卫戍大队去陪你调查诺瓦矿场的情况？”
威特先生推了推眼镜，白色的流光沿着镜片光滑的弧面闪动。“总勤先生，我觉得我不需要提醒您：维持供暖、过滤和发电系统等等核心设备的实验室，如果没有了卫戍部队再遭受袭击会是什么后果吧？”
“如果洛瓦矿场全面停转，那么就算你们实验室所维护的设备还存在，也根本就没有用以运转的能量，结果没有任何不同。”
汉斯紧紧的盯着威特先生的眼睛，威特先生坦然的与他对视，一双灰色的眸边晕着晶莹剔透的光，灰色的纹路和黑色的瞳孔如一对上等的灰钻般澄澈。
有社会和秩序的群体总是会诞生出便于管理的阶级，人们自行将自身化作三六九等，忠实地履行灾变时代以前所留下繁杂冗沓的种种恶习。
但末世终归是改变了很多，生存的紧迫是永远高悬在顶的达克利摩斯之剑，在种族延续这个最高的前提下一切虚以委蛇言不由衷，在任何一个正常的集体中都会绝对的直白被踩在脚下。
“好吧，汉斯总勤，你说服我了。”
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威特先生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轻轻摩挲着自己因连续熬夜工作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感谢，威特先生。”汉斯点了点头，拿起胡乱丢在桌上的红色记号笔在调度中心和三个入口处分别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现在我们必须立刻获得诺瓦矿场的情况，并且如果诺瓦矿场都已经彻底叛变，那我们就需要立刻清理掉叛徒后连接上地下的矿石仓库…至少我们得撑过这个冬天。”
汉斯摸了摸自己的腰，掏出了一把略带锈迹、战痕累累的老式左轮枪，怀旧的人总是很喜欢这些已经无法再被生产出来的老式武器。
他将弹巢旋转到压弹位置，再拉下压弹杆把子弹压紧，随后在弹巢尾部一个个的装上了火帽，最后放在桌上推给了威特。
这是一个繁复的过程，但是威特先生对此一言不发，即使在这个十分紧迫的时刻，他依旧等着汉斯先生将他的配枪做好一切调试。
“部队把大部分的火器都带走了，猎人又带走了另外一批，我知道实验室卫戍队另有一套装备，不一定看得起我的老古董，但现在，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好。”
七分钟之后，一个总计140人的部队从避难所内部高耸的要塞似的建筑中出发，带着避难所总长官的命令，在这种紧急状态下，所有能够动弹的执行系统都变得极其迅这
巧合的是，当狩犬都颤抖的蜷缩在岩石缝里躲避寒冷的时候，避难所却起雾了。
实验室卫戍队的黑色的军靴，沉默的踩过空无一人白雾弥漫的街道，在堆积的雪花上踩出连续不断的痕迹。他们用黑色的军装裹紧了全身，半透明的玻璃面罩下是一张张冷峻的脸庞。
像这样刺骨的天气，所有人都蜷缩在自己蜗牛似的壳中，身上披着条狩犬的毛毯、加过料的厚衣服，或者是别的保暖的东西缩在窗户后面…一如过往的寒季那样。
避难所的公民们对正在街道上急促前行的黑色部队投去好奇的目光，切切私语着他们所能联想的一切可能，在聚合的目光中，这些无声、高效且齐整的身影一个接着一个，慢慢的被白雾吞没，消失在了避难所的深处。他们很快就会后悔于自己的好奇了，但不是现在。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将领头的一位长官的长袍吹开，在仿佛泛着光的白雾中露出一柄老式左轮泛黄的白木枪柄，而转瞬便落下的衣角，遮掩了千万点细碎的辉光。
在这个晚上，莉莉丝眯着眼睛，用雪白的尖牙撕碎着燕子递给她的，还带着一点残温的黑色肉干，肉干又硬又淡，但莉莉丝将每条肉都嚼细，吞下，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在洞穴深处，血渍斑斑的“灾难”在成堆的尸骨中舒展着纯白的大理石般的身躯，狰狞的怪物沐浴在血肉中却雕塑般精美，耳部的薄膜伴随着簌簌而落的灰尘一起颤动则隐在黑暗中，它就这样端坐在血与肉的地狱中央，如同冥河的维纳斯。
它爱抚般舐食着猎物的身上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口，而濒死之人却目光迷离。
这个时刻，诺瓦矿场到处都是枪火的明光，这里到处都散落着不断堆积的血肉和肢体，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有些鲜活的脏器甚至还在蠕动着，墙壁则被喷溅的鲜血彻底染成了黑红。
血仍在不住从肢体碎块中涌出来，在地上积起了半公分深的血洼。士兵们疯狂的扣着扳机，彼此厮杀，打光子弹的人拔出了刀，刀也折断就用上牙齿。也不知道哪块肉是士兵的，哪摊血是矿工的，更不清楚躺在这里失去声息的人是为了什么，什么都破碎了，然后混在一起，最后所有人都沉默在杂乱的呼吸中。
这些被无视、操控、奴役的人在彼此的厮杀中最终淹没了任何活着的声音，矿工空有蛮力却从不精于杀死同类的艺术。但怒火、仇怨与人多势众从来都是最最原始的兴奋剂——哪怕他们在摧毁了外来者后又陷入了无声而沉默的自相残杀，哪怕他们现在几乎不知道还算不算人。
而这一切都在地面出口被打开，枪上的灯ロ透过浑浊漂浮的浮尘，穿过了晶莹的泛着绿光的辐射，落在了第一个浸满鲜血的矿工身上时结束了。
很快，除了怪物们的喘息之外，只留下了通讯失灵的杂响,一把老旧的白色手枪浸泡在缓慢凝固血水中，陷进了乌红的沼泽。
一个避难所从策划建设开始，到现在最少也过去了五十年，51号避难所从主城区到下城每个地块都打一次卡，大概要用三天，那么要摧毁它要用的上多长久？
六个小时，一头异形走一圈用的时间。
那条白色的怪物从深埋的地底中出现，蠕动的冰棱随着雾中的脚步无限的蔓延，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彼此仇恨和厮杀，然后一并走向生命的尽头。
当它离去的时候，除了如行尸走肉般的血食和随它而去的“痕迹”，那座避难所中除了稀少而狂暴的堕人，只留下了瑟瑟发抖的残羹冷炙。
41号避难所是一个很老很大的基地了，洛扎文尔德的资料里面写着：这里居住着3.4-3.8万以上的人口，有着酿酒ㄏ、旅馆、饭店、数百人的军队和一个健全的农场温室。
在第二次大灾变之后，各种哨站都陆续开了起来，甚至还有个完善的研究体系。统治者的权力源自避难所要塞中的小型军火库。相对于周围地区常见的酒瓶、铁棍、砍刀乃至自制的火药枪来说，大灾变前的工业产品显然更具有“说服力”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百里挑一的幸运ㄦ在寒冷和饥饿中祈祷着明天比死亡更先到来，珍贵的设备无人维护，在绝望中而爆炸燃烧，很多人却在窃喜着烈火在漫漫的大雪中熄灭。
活着的人也并不知道，到底算是幸运之神为之垂怜还是噩梦刚刚降临，在此仿如幽灵，厚重的雪盖住了浓浓血腥，低温将其冻结，数万人的死去就这样被白雪掩盖，寒季的风，是一个熟练的帮凶，是非同寻常的寂静，是足以致死的冰。
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正在抽泣，黎明前的最后，当它们随意游荡的时候，哎压抑的涰泣的声音还是引来了一个访客。
一滴焦黑的液体滴在了光洁的额头上那一刻，无法思考到底发了什么，只有茫然地抬头。
嘶喊与惨叫回荡在暗夜笼罩下的雾中的城市。
猩红染满了整个房间，混杂着难究其源的黑色，血流出了门，一直淌到走廊…
这也没办法，毕竟…城市已经沦陷了。
但不管有什么变化，太阳永远都会升起。
女孩们并肩站在门口，强劲的风鼓动她们身上宽大的衣衫，时不时席卷砂石拍在她们的脸上。像是钝刀一样沉闷的疼。
从当初初遇时受到的接待和之后的所见所闻，莉莉丝已预感并且推测出可能会有什么麻烦，但她没想到麻烦来的这么快，只是十多天的功夫，一个留下过深刻印象的城市，就变得像现在这样毫无声息。
聚居地总是意味着麻烦，但在荒原中，早已经越来越难以,每一个人，每天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延续自己的生命。
在生存面前，没有宽容，没有分享。
任何一个人，或者说任何的生命在这座荒原中，都有可能夺走，又或者是成为另一个人的食物，水，工具，或者是其他任何可以物尽其用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着又会有任何人会希望，最后秩序的象征——无论他是好是坏——在转瞬间……
化作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