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青年向来人鞠躬道。他已在门外等候了近一个小时，临近年末的阴霾天空随时飘下雪花也不是怪事，冷冽的风打在裸露的脸颊，还在寻找恰当的角度钻入外套拉锁的缝隙。他接到的消息是在门外见面，所以没能投入几步之遥的温暖室内，望向一派萧瑟冬景，避免与门内孩子们透过玻璃的尴尬对视。
青年等候的人从相邻的建筑走出，利落地走来，面对青年的招呼，斜视一眼作为回应，径直推开门。青年客套的微笑没人看到，揉着冻得发红的脸颊跟上去。
“不嫌冷啊外面傻站着。”她浮夸地煽动手掌，将温暖的空气更多地推向自己圆润的面庞，腹部的脂肪层将工作的制服裙撑得满登登的，一位富态的中年女性。她肉乎乎的脸上皮肤绷紧，没什么褶皱，又覆盖上一层浓妆，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也是如今的常态。
“新来的义工是吧，”青年的联络人、这所孤儿福利院的院长大人皱起了眉头，“名字是……是……什么沐？”
“乐沐，当做‘快乐’的‘乐’来念。”
“哦，”对没能流利地点出姓名很是不满，细细打量一番乐沐，她不客气地点评道：“年纪轻轻的长得也轻飘飘的，瘦得跟麻杆似的有力气干活不？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我们这儿可都是小孩子，真带进个杂七杂八的毛病你可付不起责任的哦。”
乐沐低头，也在观察自己，抬起的手背静脉的纹路清晰可见，细长的肌肉纤维包裹在手指周围，关节支棱地突起，真是丑陋。
“体质，体质原因，体重很难增长。”他解释道。乐沐渴望被接纳，为了明年大学毕业后的就业，他必须尽可能地丰富自己的简历，以弥补他的其他缺陷。在孤儿院中的义工经历是他预定中的一项。
院长撇撇嘴，唇上的浓厚口红抹下了一层，低头继续翻看乐沐的义工申请资料，“呵，穷病啊。”
“院长妈妈！”
“院长中午好。”
“午安午安，院长妈妈！”
不远处用餐的孩子们发现了进屋的两人，伴随好奇的目光高呼着。
“你在这儿等会儿。”
院长转身走向孩子们，几步之间她的五官展现出假面被赋予灵魂的神迹，将灵动与亲切尽情展现。她止步在餐桌一侧的中央，她惯用的讲话位置。十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言谈，而院长时而亲和时而严肃，将原本纷乱的谈论氛围牢牢掌控，有条不紊地应对每个孩子的需求。
外在的条件终究只是基本，能够坐到院长的位子足以证明她的专业与才能。
坐在桌角的一个小男孩奋力挥动饭勺，他所用的餐具与众人不同，不是印有可爱图案儿童专用小碗，而是巨大的陶瓷盘。盘子上的米饭堆积成小山，各式配菜化作漫山缤纷。男孩不停闲地大口进食，食物小山的坡道肉眼可见的滑落，渐渐传出勺盘磕碰的音色。
“再来一碗！”舔净最后一粒米后，他高举勺子，豪气的咧嘴高呼。
院长接近了男孩，慈爱地抚过他的头顶，语气温柔：“明明的饭量还是这么好呀，真棒。不过可别撑坏了肚子，一口可吃不成一个胖子。”
“没有吃饱。”男孩委屈地揉了揉肚子，平整的腹部令人不得疑惑刚刚下肚的东西被他藏到哪里去了。这个五六岁年纪的小男孩处于成长期，体型适中，可是保持如今的饭量过个几年，可以预见，摄入的能量将会理所当然储存在肉体上，成为他们的同伴吧。
院长喜笑颜开，说道：“是嘛，那可真乖，看来我们的‘大家庭’以后要出个大人物喽。”
男孩无忧地大笑，拥有被爱与期待的闪亮眼眸。
已过了许久，院长回想起等候中的人，再度来到乐沐这边。
“新来的，你就去保洁后勤帮着打扫卫生、准备教具吧。”院长定下他今后几日的日程，“不是不放心你，说是营养不良，谁有能说得准呢。这世道买袋炸鸡都不一定吃到的是什么肉，我可不敢拿宝贝孩子的将来冒险。”
青年不住地致谢，瘦弱的他已经被四家福利机构拒绝过了。至少他可以留在这里了。
院长将他介绍给食堂工作的几位同事，他单方面的展现出友好的笑容。他想象到身体套上福利院的制服后松松垮垮的模样，包围在壮硕的男人女人间，一只混迹狮群的落魄野狗。
乐沐看向被称为“明明”的男孩，他正大口吞下一块金黄的炸鸡块，油炸的碎屑溅落到盘子的边缘。
“请多吃一些吧。”漠然的眉眼为他的微笑赋予苦涩的深意，“在这个依靠体重赢得尊重的‘脂质纪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