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鸡块相互支撑,构筑出色彩高贵的微型金字塔,松脆的面衣上热油冒出的气泡在消退,浸入紧致饱满的肉鸡肌肉条中。
乐沐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一滴飞溅的油花侵袭了他的脸颊,痛觉的警报催促他尽快抹净那一滴灼人的液体。右手抬起,悬在嘴唇的高度,他发觉痛感已然消失,他找不到油滴了。
垒在最上方的炸鸡块与同伴相比色泽浓郁,得到了油与盐的偏爱,男孩柔嫩的掌心相隔一张包装纸,握起了它。
咔哧——咔哧——
乐沐在听咀嚼的声音,他不吃一口,他早已习惯了仅在“疗程”中进食。是的,他习惯用“疗程”称呼皮下注射药物后摄取的食物大半转换为脂肪的时间段,尽管只在心中的自语中提及过。小男孩——应启明接受了他的邀请,将与他度过今年的“六一儿童节”。除了福利院的短暂工作外从未与小孩有过更多接触的乐沐没能制定出节日计划,只是粗糙地选择城市中最繁华的商用建筑群——“太阳商城”作为目的地,希望节日里人群欢乐的氛围能为他指引方向。
显然,他错了。不仅本人受苦于拥挤的人流,应启明也没有得到丝毫的乐趣。男孩安静而乖巧,对同龄的小孩都喜爱的玩具、游戏、游乐项目都兴趣缺缺。再三询问下,他们来到了太阳商城的B座大楼的顶层,在天台下的一家餐厅。
咔哧——咔哧——
乐沐对咀嚼的声音产生了熟悉感,像是离乡游子重归故里时老宅院内干枯槐木的幽香。他也曾如此咀嚼,以牙尖的愤怒和撕裂食物的冲击感化解腹腔上涌的酸水。
应启明的饭量依然很好,将超出成人食量的油炸物统统摄入。可这是无用的,他平整的躯体如此诉说。
男孩盯住了他的右手,乐沐意识到他的手臂仍是立起的。他就势故作兴奋地挥动双手,小臂内侧软嘟嘟的白肉在抖动,说道:“之后在天台会有一场超级英雄的表演,要去看吗?”
应启明又咽下一块炸鸡的最后一口,乐沐又补充道:“是关于最初的英雄‘超重人’的舞台演出,讲的是‘超重人’诞生在乌云密布的荒原,他……”
“不,我不想去。”男孩别过了头。
乐沐闭上了嘴。
小孩子喜爱英雄人物、时代开创者“超重人”的舞台演出是合理的,不被时代选择的孩子厌恶“超重人”也是合理的。
“我们是见过的吧。”将盘中的碎屑填往食道,男孩出言打断乐沐的哑口,“我记得你,整理午睡床铺的,就是你吧。”
心中讶异尤生,乐沐没想到七岁的幼童仍记得几年前的事,况且见面至今他从没透露出这一点。应启明的眼中映出餐厅吊灯橘红色调夺目光华,直钩的视线中点缀有不应属于孩童的光彩——欲望的光:
“喂,你是怎么长胖的呢?可以说说吗?”
乐沐侧腹剧痛钻心,衣衫下漆黑的针孔似乎进化出尖牙利齿,狂妄的呼啸,将珍重之物撕碎吞噬。
乐沐张开口,来不及发出一字,轰然巨响响彻八方。
大楼各层数十处地点顿时火光炸裂,砖泥在颤抖,楼宇在崩塌。
“启明!”乐沐握住男孩的手。
“启明!”乐沐怒吼。
这是怎么了?!是恐怖袭击吗?!
他弄不清状况,爆炸的热浪重叠着掠过皮肤,火焰和建筑的崩裂狂野蔓延。他只明白一件事:必须逃出这栋濒临崩塌的建筑物,必须带着应启明。
他在火场的边缘挣扎起身,一次邻近的二度爆炸波及了他,右耳内的蜂鸣音刺激着他绷紧的神经。
“启明!”他无力地挥开渐浓的烟气,找到了男孩。
塌落的钢筋水泥与其余建筑材料搭建出一张狰狞蛛网,围困其中的羸弱猎物。他的男孩在网的另一侧,一无所动。
“过来!启明!”他伸出手臂,肥硕的上肢填充在最大的一道缝隙,手脚并用地扯动钢筋柱,试图扩充出拯救男孩的通路。
可应启明呆坐着,爆炸与火焰的逼近似乎对他而言并非致命危险,而是一种难言的吸引,濒临崩坏的空间内他眼中光彩依然。
“启明!”应启明终是听到了嘶哑的呼唤,他望向乐沐,颤巍而茫然地递出求生的手。
乐沐的手臂剐蹭过缝隙的棱角,断续的血痕布满其上。他尝试着近一寸,再近一寸,可他卑微乞求而来的肉块束缚着他,皮肤下的脂肪层被阻隔在外,突起的血管暴露在缝隙另一侧伸出的手背,正如他曾经的手。
他触及了男孩的指尖,但仅仅是触及。也许他的动作再快一些,也许缝隙的再大一点,也许他的体内没有流淌着令人作呕的药液。
侧方向看去每一块自由落体的砖石,其下的飞扬尘埃,其上的烧制纹路,刻入乐沐大脑的最深处。
男孩的立足点崩塌了,他下坠,消失,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