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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来的馅饼 更新时间:2022/3/8 0:31:51 字数:5454

长边约是短边三倍的长方形的空间内,堆砌着意义不明的废弃金属,劫持者与被劫持者寻找到类似座椅的物件,相对而坐。长端墙壁与天花板的交界附近,几扇横截的小窗玻璃齐齐破碎,竖立的防盗钢筋网提供更多的阻拦功效,作为仅有的光源给场景定下阴郁的色调。窗子下沿矮草的嫩绿隐隐可见,提示出这里是埋没建筑下的地下空间。

“成为新生人类多久了呢?”应启明问:“乐叔叔。”

面具人不语。

“展现力量的新生人类对于普通中学生、成年的大人对于孩子,两种关系中地位存在同样悬殊的落差。可能是由于这一点,你‘恶人’发言的语气和那一天在餐厅哄我时一模一样,和我记忆里的乐叔叔一模一样。我由此心存疑虑,之后,在成功带走我后一路的沉默落实校园中舞台剧演员般轻浮的个性是伪装,和你的面具一样。”

“然后你就确定了?”他说,不需录音设备的采集对比,人耳就能察觉他讲话方式的改变。

“还因为戴面具的理由。如果是‘恶人’群体的无序行动,没有必要伪装什么,他们本就是不愿被社会拘束的暴走新生人类。遮掩面容说明有人认得你的长相,性格上的伪装说明有人真的与你相熟,那个人大概率是被点出姓氏的我了。与我熟悉到的人可不多,别太高看我了。”

“明明过了十年了,”他摘下面具,乐沐的模样比起十年前与福利院做义工的大学时期更相像,胖瘦比老少对他影响更大。细密的发丝垂过眉梢,眼角的褶皱显露神态严正的常态,而此时对待,却同过去一般具备长辈的温柔,“没想到会被轻松识破。”

“嗯,对从小性格别扭的我态度友善的人不多,那天的事我还记得。没想到再见面时,乐叔叔大庭广众地哄骗孩子,呵,真有趣呢。”

“嗯,被拆穿就更丢人了。”他擦拭面具眼部的流风图样,赤红的花纹不止于伪装,“那样子才是‘恶人’,不对吗?”

和煦微笑的嘴角弧度糅合了室内的阴森,即将成年的小男孩复读道:“那是‘恶人’。”

应启明低头瞧了瞧两人破旧的座椅。他的是拥有自行车外观,踏板、链条、坐垫、扶手一应俱全,却前后车轮固定在地,失去了作为交通工具的基本。乐沐的则是钢管弹簧构成的巧妙组合,构造简单的力学组件,看不出有什么公用。另一些别样的铁器,应启明都是头一次见。

注意到应启明不加掩饰好奇的视线,乐沐谈论起所处的地下房间,指尖扣住一旁铁管翻起的深红铁锈,锈蚀的人造产物与死去的人体细胞相接触:

“这里曾是一间健身房。”

“健……什么房?”

“健——保健锻炼,身——身体,房——房间,健身房——锻炼身体的专用房间。”他的手指掀起一大块锈迹,在掉落中粉碎瓦解,“不可思议吗?曾经存在过以削减体重为目的的地方,就是一百年前的事。它也被时代抛弃了,和我们一样。”

锻炼……进行无必要的体力消耗吗?了解到设施的目的,应启明对其中的铁器有了部分新的理解,弹簧的弹力不向任何方位传递,因为拉压弹簧正是目的。

启明的思维中,地下室的长方体空间不断缩聚,其中的人与物压缩凝聚,化作张张的褪色相片和包含回忆的临别信件,化作流失至今的一枚时光胶囊。

吱——

暗处的铁门自行开启,乐沐起身:“走了,去见他。”

“‘他’是谁?”

“‘恶人’的救世主。”

阶梯盘旋而下,壁灯镶嵌外壁,玻璃罩子一团黑污,铁门后通往更深层的昏暗地下。轻灵的音响飘零在内部圆柱的中空,起起伏伏时而像风声时而像水声。台阶的上表面覆盖毛绒毯子,沾染尘土色泽的细毛依旧柔腻。踏下后朱红色的尘粒因风浮起,又隐没于暗归于原位。

相邻壁灯间隔十几级台阶,空余的墙壁中摆放着许多画框。画框的材质各异,大小位置也并不规整,似乎被随意的堆放,与密室、旋梯、壁灯的神秘气氛不相合。

与铁门最近的最初最上位的相框中是一幅的西式油画,绘出的层峦山脉绿意盎然,中性的色调层次分明,似是每一笔涂抹都对画笔的色彩多加考量。本是一派沁人心脾的美景,可画面中央的焦点位置揭示出这并非寻常风景画图。画面中央的色彩与周遭的野景隔绝,仿佛从油画的近现实跨入黑白素描的异界。一颗巨木耸立,扭曲主干覆上焦黑色,粗犷线条将毁灭逼近的无力感送入观赏者心灵的脆弱边角;焚烧过后的余烬倾斜飞舞,显出画中烈烈狂风的轮廓;树下黑影的轮廓拥有人类的四肢,漆黑的涂抹不知道是表达灼伤还是垂落的毛发,那半人半兽之物屈膝俯首,宛如在向掌心的物件行礼。

掌心之中,跃动着火焰。

应启明对这幅画怀有强烈的熟悉感,原因他大概知晓。他平常生活末尾的最后一节课中,历史教材的一段描述:从“水纪元”到“糖纪元”变迁的标志是火焰的使用与工具的制造。

“火焰的使用,‘糖纪元’的开端。”走过第一幅画,应启明念叨。乐沐不置可否。

两人继续下行,所处的位置渐渐远离过去生活的水平面。

“很多遗迹的照片呢。”在首幅油画后,后续的画框中类似的艺术创作稀少,大多是遣词讲究的学术报告和一些古代遗迹发掘的剪报,“救世主是个历史学家吗?”

“他的个人兴趣。”乐沐答道,环形的楼梯与瘦瘦高高的他,引发时针与表盘的联想,“他倒确实是个学者,可研究的项目大大远离那些,算是曾经的尖端科技吧。”

‘恶人’组织的领袖,在应启明的臆测中是个西装革履的衣冠禽兽的政界人士,或是依靠力量征服人心的战斗狂人,怎么都不能与爱好历史遗迹的高新技术研究者重叠。顺便一提,他想象中的领袖外形没有道理的都是大光头。

画框的密度在渐渐提升,从十几级台阶才能见到一个,到相邻的画框时有出现,密度上涨的趋势仍未停止。报道的内容也有了变化,从遗迹的发掘,转向了历史趣闻,讲述几百年前古人的生活方式。

前端倾斜阶梯失去曲度,不再阻扰视线的前移。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木板门,挡在楼梯的尽头。质朴的木头门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应启明盯住了两侧的画框。几米宽的墙壁上,大大小小的无数画框紧密钉上,不留一丝空隙。为了弥补空间的不足,便签贴、粘钩、挂环……种种能附加额外信息的手段统统被采用。如果说刚刚走过的密道是优雅的古典宫廷,此处就是清晨时分的菜市场。

“走了。”乐沐推开门,半身迈入,催促着。

应启明跟上,只记住其中一篇报道的标题:

《模仿“新生人类”潮流愈演愈烈,人类进化新曙光?》

粉刷过的白墙,土黄色木地板,棕红漆皮的鞋柜,最深处的门另一侧除了有些过时,平常的惊人。

应启明看到了一位老者,不好说是不是在迎客。老人坐上轮椅,花白的头发有些稀疏,散乱地垂至头颅的四周,面相上看少说也有七十岁,当代少有的瘦弱老者形象。

“果然很瘦呢,‘脂质纪元’的坏人。”应启明想,同时琢磨该用何种表情应对老人独特的迎接。

老人的轮椅是横过来的,顶住左侧的墙壁,一人一椅一同面壁思过。老者歪着头,大张着嘴巴,口水将将流出,经历漫长岁月的面孔奇妙地露出孩童一般的天真睡颜。无人操作的轮椅机械地前行,撞击障碍后弹回,不间断地重复,左摇右摆的像婴儿的摇篮。

“咳。”乐沐刻意地咳嗽一声。音量不大,可能是他与老人彼此了解到何种声音足以打破对方的安眠。

老人的打盹也确实被打断,先是轮椅转轮停止,他眯缝着眼,伸了个懒腰。应启明听见了骨骼舒展的脆响。

身处贼窝的高中生瞧着两人一顿眼神交流,解读不出其中含义。

“来帮老人家推轮椅吧,小客人。”他笑眯眯地说道,并非询问,轮椅单轮转动,后方扶手朝向应启明。

“可没有客人是被刀夹着脖子来拜访的。”应启明心想。

被叫到后,他便握住轮椅的扶手,仔细想想不太对劲,你这不是电动轮椅吗?

“小乐呀,一会见。”老人说。

乐沐点头,退出木门。

后续的路途将与老者相伴了,被推动的电动轮椅缓缓前行,应启明没有见到任何像是能操控它的按钮。

“你认得我吗?”老者问,脖子偏向一侧,似是回头望的动作截止到一半。

“……‘恶人’的领袖。”

“‘恶人’,从与‘英雄’对立来说没有错,我会毁灭‘英雄’存在的社会。”两人前进,轮轴碾过的地板微微下沉,“除此之外呢,还知道什么我的事吗?”

“您是个厉害的学者,听说的,听你的部下说的。”

“哈哈哈,你其实想的是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吧。”

“没有想过‘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这个词,”应启明不知要去往何处,所幸也没有分叉的出现,他望着视野尽头的墙面,猜测拐角会在左还是右,接续两人令他无法松懈的闲聊,“前半句被您说中了。”

“嗯……我是邪恶的科学家嘛,当然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啦。”老人调侃着,神色一转,说道:“请进,绑架来的客人,听我这个活不长的老家伙发发牢骚吧。”

看来他很喜欢谈及生死呢。

应启明拜访到老者的家,其实不过是一个远处的一个拐角外。他猜错了,尽头左右都有道路存在,老者的家在右方。

走路不便的老者住所中平坦空当,整洁得像是刚刚装修完,最外侧的客厅目之所及大多是新房的必需品——桌椅、餐具,电水壶。

应启明仍在前推,轮椅的电动引擎自顾自地转动,驶向他方,分不清是谁在领着谁了。

老者拐了个大弯,在餐桌下的抽屉中掏出两个小玩意儿,顺手将其中之一套上了少年的脑袋。感觉被带上了头箍,摸上去像是金属。

“嘟——嘟——嘟——”老者掌心的嗡鸣来着一个小黑球,似乎具有播放音频的功能。

“你现在很平静嘛,明明被带到了坏人的老巢。”

应启明皱皱眉。

“嘟——叮——嘟——”声音短暂地波动了。

“哦?刚刚是有些疑惑?”

“铛——铛——铛——”

老人微笑道:“现在是惊讶了。”

取下头环细细观察,看上去不过是铁器,并不符合他想象中读取情感的先进仪器,可嗡鸣声同时止住了。

“哈哈哈哈哈!”老者笑得开怀,“一个小玩具,看着没什么,成本可是不低的。”

“什么原理呢?”

“捕捉微弱的脑电波,根据情绪波动时脑电波的变化解读感情。不过其实成功率并不高,连个记录心跳血压的原始测谎仪都比不上。”注意到少年的不解,他指示道:“走,去书房。”

罗列的家具仅有桌椅、书柜,不存争议的“书房”。

“窗户……不对,是挂画。”推开门后的正前方,一幅宽大的油画占据了小房间的半面墙壁,奇怪的是使用了类似窗框的边框,所以应启明产生了瞬间的错觉,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情。画中与向下的楼梯中浓郁的历史感不同,是一幅风景画,乌黑的天空与赤红的荒野。

顺着老者指向的方向,应启明见到了那面墙。剪报与相片挂满墙面,几篇外文文章钉在两旁,红色马克笔的涂抹连线绘制出艳丽的蛛网,蓝紫色圆珠笔的注解笔迹处处显现。

密密麻麻看不清源头,试图揭秘其中含义的应启明一时毫无头绪。

啪!

清脆地敲打在墙壁信息的空隙,老者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根半米多长的细木棍,引导少年的视线流向,为他展露辛秘。

首先指向的是一张书页,纸页发黄,边角毛毛刺刺的,陈列于博物馆的玻璃展柜中也并不违和。虽然不能流利地阅读出含有陌生词汇的外文内容,但应启明可以读懂其上的铅笔注解。

“人类大脑的可能性。”他读出注解的内容。

“这是一篇脑科学的文献,重点讲述了大脑的潜能。”敲了敲左侧的太阳穴,“讲述人类的大脑是如何将无比复杂的肢体操作自动化,举例子来说——呼吸。呼吸是一个同时协调多个器官的复杂生理行为,不仅是肺部、器官等直接相关的部位。一呼一吸之间,整个身体的伴随着细微的调整。你在呼吸的时候,并不需要去考虑肺部不同组织间的相互配合,肌肉纤维的拉伸变化,这些复杂的行为由神经系统自动地处理维护。相似的无数生理活动在一个人的身体中同步自动地进行,而这篇文献的作者相信,作为中枢的大脑隐藏着极强的处理信息的能力,而且远远未被开发到极限。”

“开发大脑……是电视节目上那些过目不忘的记忆能力吗?”

“文献中只是提出了一种独特的理论思路,没有严格的规定,而我在受到它的启发后展开的研究中,开发的可不是记忆力。”

应启明愿意相信老人的话,目前的他没有值得欺骗的理由。

“我牵头开启了一个研究企划,试图利用大脑未被完全使用的部分,利用大脑的潜能构造崭新的网络,去控制机器。”

“和刚刚反映情绪的头环类似。”

“那个就是早期的实验产物。最终目标是开发大脑,使大脑将某种机器设备视为身体的一部分,并且使用脑电波的信号本能地操控。”木棍被画面中的圆环圈住,是应启明刚刚佩戴过的铁环图片。

“不合理吧,”若是老者说的都是真话,出言质疑专业人士并不理智,可他必须讲明疑问,“随意改变人类大脑,现在的科技可以做到吗?”

老者摇头,木棍的尖端指向横放的几幅框图,依次是开颅手术的几个场景的示意图:“并非改变,这项研究本质上仍是开发人脑,是相信大脑具有深奥潜力的尝试。我们的计划是将电信号的收发元件植入实验者的大脑皮层外围,构建大脑与机器的初步联系,然后用药物活性化实验者的大脑,等待与外接设备的彼此融合。最终目的是让人类把身外之物的机器在潜意识中当做身体的一部分,可以如同呼吸一般轻松地完成复杂的机器操作工序。我将把这个计划命名为‘幻蛛’,将大脑与机器的链接比作幻想中的蜘蛛节支——‘蛛足’。”

“你们做了人体实验?”应启明没有漏下可疑之处。

“没错,很多。”

“什么开颅手术,什么相信潜能,听上去就像是诈骗手段,很有风险的吧。”

“哈哈,你还真是有话就说。最初的实验者需要签署诸多协议,接受人生轨迹的调查,而且联系的都是寿命有限的绝症患者,会诚恳地向他们请求协助。当然,物质资助也是必要谈及的。”老者撂下手,细木棍巧妙地收纳入轮椅的侧边,解释了是从哪里变出来它的,“后来,实验者越来越多,标准也就变得宽松了。”

“我从没有听说过有人参与你说的无理实验,更别提有许多的实验者了,你们截断了消息?还是说,他们全都死了?”

“呵,你听过的呦,小伙子。”老者饶有兴致地轻笑,之后的话语足以颠覆一个寻常学生的世界观,“参与实验的人,有了个通俗的新名字——新生人类。”

老者更接近墙壁一些,抬手摘下一张单人相片。金发的小男孩皮肤苍白,干瘦的双手背后,因面向阳光眯缝着眼,勉强的笑容有些滑稽,单薄的肩膀撑起海蓝衬衫,休闲裤沾了半边灰土。。

“认得他吗?”老者的笑容愈发带有悲凉的味道,似乎不是在对应启明言语,而是向着照片中的男孩发出来自未来的告诫,“照片拍下的十年后,他会成为最初的新生人类——超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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