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沙粒敲击在玻璃的一侧，红褐色的小颗粒附着在上，撞击、相融的过程与雨天的池塘似乎存有难以言表的相似处。
男孩听着沙沙的响动，雨滴落下打破水面时液体飞溅的声音他记不得了，水波飞溅的眼中景致正与沙粒的敲击声驳杂于记忆。
“还习惯吗，最近的生活？”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问题，是认为望向窗外出神的男孩没能听到，加大了音量。
金发柔顺下垂，男孩坐在病床靠窗的一边，如同雕刻而成的神像凝固在一个姿态。第一次提问他有听到，引发了久远的关于雨的回忆。
“很好哦，程先生。”男孩客气地说道，所说的话语像是在敷衍，不过的确是他真实的想法。从普通的公立医院搬迁到被称为“疗养院”的建筑物不过是半年前的事，人类造物构成的窗外景色却感觉久违了。在人口膨胀的当今时代，特意找出一方人远地偏的僻静处收容病患，显然“人远”这一点比“地偏”更加重要。
男孩并不清楚自己的病症是否更加严重了，对他来说诸如洗漱、坐卧、行走之类的小事，一向是依赖他人辅佐的重大行动。两手可数的外出基本与转院划等号，七岁那年遇见过雨天，雪天还没有过，真是遗憾。窗外的景色不过是一幅动态的装饰画，跨越半个大陆的搬迁路途只是画卷变换了色调罢了。少年老成的他只知道，对于在“会好起来的”、“加油不放弃”的鸡汤话语包围下成长的他，自称研究者的程鸿是唯一为他的病症提出治愈计划的人，虽然“幻蛛”的名字很是可疑。
“幻蛛”计划是疯狂的，开颅手术和在大脑皮层植入不明的仪器，大大超出了医学的范畴，可男孩轻易地接受了。不仅是因为他对于正常生活的渴望，更是那时男孩难以抑制的晦暗念头——无益无意义的生命就尽快了结了吧。所以他打断程先生当时关于危险性的描述和“赌上性命”的豪言，成为“疗养院”的志愿者，被带来这栋荒漠中央的神秘建筑中。
“手术定在明天，没有问题吧？”程鸿问，更多是礼貌地传达决定好的日程。
男孩点点头，风沙喧嚣，聆听沙沙声似乎比关乎生死的开颅手术更吸引人。
砰。
手肘杵在窗子的玻璃面上，程先生额头贴近，呼出的热气覆上一层白雾。他与男孩共享同一片风景。
“成功的话，我就死而无憾了。”
“不要整天说什么死啊死的，您明明很健康吧。”男孩笑道。
“是在下决心啦，决心。”程鸿扭过头，装模作样地眼皮眨动，“小孩子不会懂的。”
“哈哈，年纪虽然更小，比起谁更接近死掉我可不会输的。”他摆出秀肌肉的标准姿势，袖口滑下露出瘦削的小臂。
“……抱歉。”程鸿说，又看向窗外，“我是真心这么觉得的，一味漫长的生命是无趣的，在死前竭尽全力痛快过活的人生才是最好的。”
“就是死而无憾？”
“对的。”
“我现在可没什么遗憾，说了要救我的命的大人教导我怎么去死，真的没关系吗？”
“不矛盾的。”程鸿忘不掉初次见面时男孩的面孔，拥有知识、理性、感情的完好头脑，却感觉不到一丝人类的欲望，像一樽水晶雕塑，不会为自己被粉碎而悲伤，“死而无憾可是人生的通关大BOSS，你可连第一关都没有达成呢。”
“哈哈，好狡猾的回答。”
“我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啊，提前准备了一脑子的话，该怎么说服一个小孩去做志愿者呢？怎么讲这件事能让他理解呢？要先讲个小白兔的故事做铺垫吗？”程鸿扬起唇角，男孩在偷笑，“可是啊，真的见面了，嘴上说着背下来的套话，满脑子都是别的念头。我想要你活下去，我忍受不了一个人生苍白如纸的孩子白昼流星般逝去，不留痕迹不存意义，不曾体味生命多彩就匆匆告别，太悲伤了。”
话音刚落，程鸿对自己的真心感言羞耻起来，面色红润地只想匆匆离去，伴随着迈步说道；“明天见。”
“明天见。”
绝对要活下去，然后死而无憾。
赤红荒漠的边际，男孩活下去的渴望从未有过的激昂。
拉克，是男孩的名字，十年后，他会成为最初的新生人类——超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