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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来的馅饼 更新时间:2022/3/8 0:34:46 字数:2705

很近的落雷。醒来的程鸿有了第一个念头。

压下的乌云呈现浓厚的蓝紫色,覆盖天空。荒漠与乌云,不相合的两种景观贴合在视线的最远端。迎面的风带有水分,和空调系统提供的人工新风不同,湿乎乎的超出人类体感舒适的范畴,但是有着机器没有的真实感。

他的精神仍沉溺于梦境,有多久没睡过安稳觉了。他是被雷声惊醒的,符合自然规律的未见到对应的闪电。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是天候吗?干燥的荒漠中为何聚集起厚重的积雨云。是空气吗?湿气润滑了唇吻。

啊,找到了,窗户是开着的。他渐渐清醒了。窗户被打开了,所以才能不加隔阂的接触外界,是谁来过吗?

一阵风吹来,混有沙砾的赤红色气流。程鸿迷了眼,揉了揉眼角,痛痒中血丝更重几分。他在惊诧间站起,骤然紧绷的小腿险些抽筋,因察觉到的房间变化冷汗直流。

窗户不是被打开了,而是破坏。玻璃碎渣还部分残留在外侧的短短平台,等候下一道雷电反射银白。回忆起将他惊醒的巨响,朦胧半梦半醒间,存在着某物崩裂的脆响。

程鸿几步奔向窗前,伸出脑袋瞥一眼外面,不顾玻璃碎渣划破保持平衡的手掌。他转身奔跑,不顾一切。

破碎的窗,折断的管线,空荡的窗。

拉克消失了,而这里是十楼。

远方的疗养院成了小方块,没时间回望了,程鸿不再扭头。头发和领口落了沙,脏兮兮的。雷云密布下,他孤身一人地狂奔,所幸这时没有下雨。

“拉克!拉克!”他的高呼消失于狂风,喉咙也进了沙尘。他找遍了疗养院的各处,一无所获。蓬头垢面的落魄学者成了众人眼中的失心狂,他的询问、斥责得不到回应,他得不到拉克的下落。走投无路间,程鸿步入荒漠。

程鸿本以为自己会惊慌,会无措,可此时他却越发平静了。

拉克醒来了,打破窗户,跃下几十米的高度,消失在荒漠,这是一种结局。

拉克死去了,冰冷的尸身由外人悄悄运出,连最后悼唁的机会也不愿给予悲剧源头的他,这也是一种结局。

拉克被带走了,陷入长眠的可怜人不该和导致这结果的人共处一室,他被唾弃不配去试图拯救将死的男孩,这也是一种结局。

千百种可能性流窜在程鸿的意识中,毫无根据的猜想难以抑制,一个念头如火种点燃他思维的森林:了结一切吧。

作为把“死而无憾”当做人生的最终目标的人,程鸿从不对“死亡”的结局感到恐惧。十年间日日夜夜的尝试无果,纵然心如钢铁,也在希望与绝望的反复拉伸间濒临断裂。他渴求一个结局,不需要是幸福美满的HAPPY ENDING,只是他想要一个了结。

“拉克——”嗓音嘶哑,喉头传来开裂般的疼痛感。音波撞击在前方的岩壁,听到的回声在风中变了调,像是哭腔。他仰头望见岩壁的顶端,黑云、雷光、褐色的岩壁,在他的视野中几乎重叠,似乎攀上山巅,便能触及黑云、亲历雷光。这面倾斜而上的岩壁曾位于房间的视野中,那时只是与生活不相干的平凡景色,在记忆的边角每每遗忘。而此刻的岩壁,在程鸿的眼中成为天地的连接点,具有某种神秘色彩,他笃定,将在岩壁的顶端得到结局。

脚腕的关节出现向上的微小弯曲,他迈出攀登的第一步。岩壁的下端较为平缓,并非突兀竖立起,而是逐渐地加大斜度,从平坦渐渐成为逼近垂直的险峰。

步声伴着雷声,呼出哈气与电光诠释不同种类的洁白,程鸿在攀爬间有些出神。他回忆起自己的研究,由一篇英文剪报受到启发,有了最初的构想,为了实现近似幻想的构想,于求学苦思中经历少年、青年的时光,钻研中的无数瓶颈令人长夜难眠,最终,完善的“幻蛛”计划得以建立,却在最初也是最后的实验中泯灭。

他在攀爬岩壁与自己的人生轨迹中看到了共性。天地相接处的神秘召唤感,我曾经有过类似的体验,就在第一眼瞄见那张剪报时,“幻蛛”的雏形无端闪现,宛若天雷。

思绪中止,大脑短暂地休憩,要到岩壁顶了。刚刚的神游间,分心的程鸿动作比往常更显轻盈,本能指引着他的攀登线路。他的眯缝着双眼,发挥睫毛的原始功能,护住越发狂暴的风沙。

剩余最后几米的垂直距离,程鸿铆足劲,榨取疲惫肉体的残余能量。风力的上涨未到尽头,与岩壁的陡峭练手增添临近终点前的难度。

左手、右脚、右手、左脚、左手……四肢交替抓握凸起的岩石,他在艰难升高。右手的指头接触到最上端的平面,真正意义上的触手可及。最后的翻身跨上顶峰的同时,程鸿脑中瞄出攀上的路线,他是没有规划的走一步算一步的莽夫战术,在路程的后半段,找寻到一道类似山脊的长棱,两端岩壁在此相接,叠起利于登上的V字形。程鸿顺其自然地沿着这道长棱登上,登顶处将会是狭窄的悬崖尖端。

程鸿登上了顶峰,他原本在思考,若是迎来结局的预感只不过是他的空想,他应当如何面对空旷的峰顶和空乏的心?

“我会平躺在地,在饥饿中等待奇迹的降临,最终怀抱无尽遗憾地一跃而下。”他想,“永别了,拉克。”

荒漠特有的赤红沙砾飞掠,轻易刺破他眼窝下的皮肤。他多想了,预感实现了,他的命运将在岩壁的顶端迎来终结。他站在悬崖之上,左右无路,背临绝谷。

赤色的沙暴龙卷撕裂一切阻碍,向着羸弱的人类推进,毁天灭地。

“最后,同样的灭亡。”他仍没有忘记关于攀登与自身的联想,跪倒在地。

龙卷呼啸,程鸿闭上了眼。

好安静。程鸿想。

“好安静。”程鸿说,茫然地睁开眼,死后世界也可以说话的吗?还是说这是走马灯的濒死体验?

他见证了神迹。

男人修长的身影漂浮空中,他超越了重力的束缚,以直立的站姿悬空。赤红的烟雾缠绕在他的周身,从背影看去,犹如披上了红色的飘扬披风。烟雾本身存在着律动,雷与电为这律动伴奏,似乎是这个世界的心跳。

沙暴龙卷仍在袭来,狂躁的态势不曾改变。可程鸿的周围依旧是安静的,仿佛几米外的天灾处于遥不可及的另一次元。他注意到袭来的狂风气浪,遭到了赤红烟雾的阻挡,渐渐平缓,其中裹挟的沙砾被甩落在地。他和空中的男人被奇妙的烟雾保护着,难以置信。这可不是一缕和煦春风穿透轻薄纱衣的情趣,足以掀翻地表的狂暴力量在尽情宣泄,但程鸿的感觉没有改变——好安静。

不断接近的龙卷吞没了两人,若是空中的人型生物是人类的话。龙卷风的中心的宁静的无风地带,可真的有人能突破外圈的狂风吗?此刻的两人做到了,他们钻入了沙暴龙卷的中心。

程鸿察觉到赤红的烟雾变淡了,这股神奇的力量枯竭了吗?他仰首看向神秘的空中男子,挺拔的背影看不出有情绪波动。

因为先前风沙侵扰红肿的眼皮努力睁开,程鸿看出了端倪。赤红的烟雾以他为轴逆时针转动,一点点融入了颜色相近的龙卷风中。

他要做什么?

男人动了。他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捏成手刀,利落地向斜下方挥下。那个风向正是龙卷转动的反方向,已经融入的烟雾如同男人的肢体听从指令,瞬间成为空气流动地刹车板,对龙卷制动。

沙暴龙卷的天灾消散了,砂石散落在岩壁上,唯有程鸿的周遭,安静而干净。

空中的男人缓缓落下,如棉絮般动作轻柔,又拥有震人心魄的强大存在感。

程鸿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泪水趟过面庞的灰,泥水打湿了衣襟。

“晚上好,程先生。”拉克说,“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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