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顺滑，没有出现担忧的摩擦长鸣，看来木门的破烂主要是源于火灾，金属部件保养状况良好。拉开的门缝间，戴维·路斯的小脑袋露了出来，先是头顶的毛线帽，再是酒红的头发，最后是可爱的娃娃脸面孔。压低身子，
原本今早的他是无比烦躁的，主要是因为父亲手下的笨蛋们，逼着他吃个不停，明明刚刚才和父亲共进早餐过。又把他关进房间，装腔作势地教育一番。所以他趁着上厕所的功夫翻窗户溜出来了，一群书呆子哪里管得住他。一想到正接近无敌的超级英雄“超重人”，路斯的烦闷心情消散一空，在逃离的事实没被发觉的短时间内，戴维家独子的身份相当好用。从了解父亲的去处，到被送至附近，路斯的行动一路太平。
穿越同一片废墟，不知道有没有猜到过父亲的足迹，他来到中央的小教堂——日程表中会见“超重人”的地点。
他压低身躯，侧过身来手脚并用从门缝中滑出，没有无声合好门的自信，便放着不管了。他轻手轻脚爬入了教堂内木椅背后的阴影中，松了口气，他大概瞄了一眼教堂的内景，大小与外观相近，是只有一个大厅的简单构造，几排木头长椅和远端的祷告台。简单点好，越是简单越不容易暴露。
男孩不清楚各人的位置，在椅背的弯曲处的侧面探出头来。他轻松找到了目标，与教堂内部同宽、长约五米的祷告台上有两人相对而立。
左侧的男人三十出头，正是共同生活的家人，他的父亲戴维·布姆。
右侧的青年，赤色环绕在他的周遭，虽说身体的模样被隔断成几部分，对辨识他的相貌影响不大。
那是超重人。路斯不会怀疑父亲，他说会见到“超重人”，那么出现的定是“超重人”。
路斯心脏的激烈跃动在体内迸发，在他的骨骼血液间循环往复。年幼的他度过的短短人生中，这份雀跃是不曾走过的。
强大、无敌的英雄，活生生的出现眼睛里，映射在大脑中。金发，蓝眼，匀称的身形，宛如古老史诗所描绘的高贵神明。
路斯渴望呐喊，渴望将这份雀跃分享给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他的至亲与他的偶像。柔软的手心捂住自行张开的嘴巴，他知道不是登场的好时机。满堂座位无一人的教堂很是冷清，他最为尊敬两人的对谈字句清晰地传来，在左右的白壁间泛起微弱的回音。
“……这就是教堂的秘密了。”金发英雄的音色如路斯想象中清脆温润，这首次听见的话语用着犹豫的含糊发音。
“柱形结构，长三点四三米；方形截面，面积零点零四六七平方米……”布姆一边介绍起什么，一边改变头颅的朝向，在四角的方位停顿。目光曾扫过路斯躲藏的方位，路斯警惕地把头埋低，没有暴露。跟随布姆视线的提示，路斯发现了教堂内的异物。
整个建筑的四角，树立起四根奇异的柱子，形状与父亲的描述符合，下端接地，上端顶到屋顶。柱子整体呈黑紫色，刻印在上的墨绿色纹路时时散发光亮，自上而下海潮般涌动，金属朋克的科技感存在于古朴的教堂。
路斯刚刚溜进门，大门所在的墙壁的角落与他很是接近，其中一根的位置触手可及，刚刚没有回望，未发觉这奇妙的物件。
布姆的介绍还没完：“根据程鸿提供的资料中的纳米机器人原始设计图，设计出的针对你一人的专用反制武器——‘斩丝’，可以建立干扰立场阻断你与‘蛛足’间的联系。”
“这里应该说很荣幸吗？”拉克立起一根手指，烟雾朝向他的指尖凝聚，转眼间构成朱红色的弹丸，连带着中轴线间残余的裙带般的雾气旋转起来，“恕我直言，效果一般。不会恰好生产出了残次品吧？。”
“嗯，启动的速度很慢。”面对拉克近乎挑衅的言语与傲慢的态度，布姆显得不急不缓，以电器商场中混日子的售货员的絮叨语调继续他的陈述：“现在进度大约是百分之二十。你不愿承认‘蛛足’的操纵变得艰难了吗？会有你不得不承认的时候的。”
拉克微笑着，指尖的弹丸稳定转动。
“百分之三十。”布姆瞧着角落的立柱，也许柱上灯光的明灭有着他能理解的意义，让他清楚对于拉克的压制行动开展到何种地步，“三十五，四十，四十五……”
弹丸渐渐溃散了，拉克也没有铆足力气较劲的想法，静静地注视着小小的球体，观察洒落的赤红尘埃。原本充斥着这个空间的纳米机器人越来越多的失去操纵者的指引，向着下方逐渐靠近，在教堂内的地面和木长椅的平面堆积色彩，染上红的色泽。
“然后呢？”拉克问。
“如果你和现在一样安静地等候，五分钟后，进度将到达百分之八十，你会连操控体内中的‘蛛足’都无法做到，失控的成千上万……或是更多的小玩意儿，将成为体内的异物。会伤害身体的，请在到达那个时刻前将它们排出。”
“呵，‘排出’这个用词听上去有点恶心呢。然后呢？”拉克再次追问，似乎早知晓后续内容的存在。
“十分钟后，你就能卸下负担，继续普通人的人生了。”布姆的前脚掌规律地敲击地板，既紧张又愉快，“正如我们交易中的彼此承诺，你将失去作为‘超重人’力量。”
路斯无法忍耐了。一个十岁的孩子无法随着对话立即理解每个句子的含义，但是提取到关键的信息足够了。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执行邪恶的计划，去攻击他的英雄。
路斯起身闪出阴影，站立在两列长椅间的过道上，在两人密会的场景间彰显自身的存在。他的鞋底稳当落下，向着最近的椅背木板拍下一巴掌，一连串的声响足以被人瞩目。
“父亲！”路斯大喊，稚嫩的声带浸透激昂瞬间嘶哑，“你是在做什么啊！父亲！”
“路斯，你来了。”布姆只有瞬间的疑惑，顽皮的儿子逃离下属的监护并非首次，在早餐提及今日的面谈时，他已料想到三人会面的可能性，淡定地回道：“你听到了吧，消除‘超重人’的超能力。”
“为什么？你们不是朋友吗？！”
“是，所以我要为他卸去不必要的负担，让他能做体会平凡的幸福。正因为是朋友，才要这样做。”布姆摆出为父的威严，字字铿锵有力。
右手握住长椅椅背，指甲深陷，折断立起的木刺穿破指头尖端的表皮，而空落落的另一只手颤抖不止。他的额头留下冷汗，怎么看都不想十岁孩子的精神状态。
“‘超重人’可是英雄啊……无畏……无敌……无人可挡……”路斯的话带了哭腔，“英雄必须是强大的吧，什么平凡啊，你需要力量去帮助别人呀……我们需要你啊……你不能失去力量！我不能失去你！”
“抱歉。”拉克垂下头。
“为什么要道歉啊？你是最强大的人类，应该成为最伟大的存在，不对吗？”
两人成年人不回话，他们在等候最终时刻的来临，几分钟后一切将结束。
“不不不不，不对，‘超重人’不该这么弱的，一定是哪里错了。”路斯按压起额头，穿刺指头的一根木刺划破他另一处的皮肤，体内共同参与循环的血液交汇了，冰冷粘稠的触感由额头渗入大脑，他得到了灵感：“我懂了，需要一个舞台，英雄要为了拯救他人而使用力量，因为没有危机英雄才变的软弱。”
“路斯？”长期一起生活的默契使布姆立即察觉一丝不妙。
戴维·路斯，戴维家族的下任继承者，英雄“超重人”的狂热粉丝，为了拯救崇拜的英雄甘愿牺牲一切。
“我会帮你再度成为强大的英雄的，打破无趣的约束，来拯救我吧！嘻嘻！”路斯的笑容露出牙齿，若是找个摄影师寻个适宜的角度，准是幅引人开怀的好照片。可什么都来不及记录，路斯倒退踏步，步伐流畅让人产生是在观看倒放影片的错觉。
目视惊愕的二人，他后背拱开教堂大门，双足没有停下的打算，在门外的阶梯最上层理所当然地踩空了。还不仅如此，他顺势后倒，后脑勺的重力作用下提速撞向台阶的低处。微妙的高度下，可能后果就是脑袋上起个大包，但若是凑巧遭遇的不幸的巧合，当场死亡的概率并不为零。
刹那之间，数道赤色的狂岚穿透教堂，破空高音振动耳膜。
“果然，英雄是不会放弃……”路斯明亮的眼中倒映出太阳的光斑，面部细节的汇聚传达出目的达成的狂喜。这份喜悦极其短暂，他被“蛛足”凝聚出的红绸悬空架起，身体的朝向调整为正常的站立角度，他见到拉克的“蛛足”透过教堂的长椅，却没有产生破坏的痕迹，而是船桨划破湖面般柔顺穿过。
“虚拟影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路斯看穿的同时，视野中物体顺次消散，木椅、立柱、礼拜堂的摆设、地表的红色尘埃，皆是幻影。
布姆与拉克显出本相，最大的区别在于多了头戴的金属环。与习惯虚拟现实实验“梦蚌”计划的路斯不同，他们需要一些外加的辅助手段协助大脑与虚拟影像的交互。
“为什么？”路斯问，震撼中的语调平淡，不到一分钟前的激烈情感泡沫般化为乌有。他不明白为何受到欺骗，这样愚弄人有什么意义。
“抱歉。”布姆咬住下唇，他觉得欺骗孩子的举动必要是真实的，他的愧疚也是真实的。他将儿子拥入怀中，再次对着孩子抒发自己的歉意：“抱歉，利用了你的情感。爸爸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的真实想法，让‘超重人’明白他的行为将引领怎么的思想。”
布姆偏过头，侧视着拉克，缓缓说道：“谢谢，救下路斯。你看到了，我想展示的东西。路斯是其中一个粉丝，而你的追随者已经组成了庞大的团体，仗义行侠前你有考虑过吗？除了救下的人，还有见证的人、模仿的人和崇拜的人，有为他们思考过吗？”
“你的想法决定你是否能成为英雄，但是在获得力量的开始，就已经被认定为怪物了。”
拉克不语。
“第三个问题，要成为我的同伴吗？”布姆提出约定中的最后一问。
“我会考虑的。”拉克说，他需要一定时间理清头脑的混沌。拉住自愿跌落台阶的孩子的感觉仍未散去，目中可及的距离，他来得及救下，可那之外的人呢？
路斯大哭，委屈的在父亲的胸口抹眼泪，毛线帽顶在领口，嘟囔着“大骗子”、小拳头打在父亲的胸膛，气鼓鼓的模样很是可爱。
拉克觉得心口凉飕飕的，他的位置看去，只见得到路斯泪珠打转的红眼睛。路斯被拥入怀中的瞬间，完整的面容显露在这个瞬间。拉克在苏醒后首次怀疑自己的视觉能力，他在路斯的哭丧脸谱下半边见到了不应有的事物，一张嘴角上扬的嘴。
路斯的嘴在笑，露出牙齿与肉色的牙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