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乌烟袭人。
螺旋桨轰鸣旋转,卷起与重力平衡的上升气流,盘旋在事故现场的一架直升飞机,隐蔽在远离救援队伍的一端。独行侠的飞行载具体表漆黑,溶于夜色。火场内外噪音纷乱,消防警笛的高鸣为它的接近更添一层掩护。它不断接近,直到临近受灾建筑上空树立的滚滚烟柱。
“就到这里吧。”机门拉开,拉克一身宽松的休闲装,金色的发丝在高空的疾风间乱舞,“降落时小心点。”
“喂喂,尊重点好吧,我可是合理合法的持证上岗”程鸿抱怨着,专注于手中的操作,他确实是个兴趣使然的新人驾驶员。
“就是你这种自信过剩的态度最让人不放心”程鸿仍想反驳一两句,被拉克的话打断了:“回头见。”
一步踏空,拉克远离了空中的唯一支点,自由落体脱离驾驶席的视野范围
“真是看多少次都习惯不了,毛燥的小鬼。”明知道如今的拉克悬空比跑步还要轻松,程鸿看到跳机的举动还是胸口一紧,“也不能说是小鬼了,年龄上娶妻成家不奇怪。要是个普通人的话。”
拉克鞋底落在屋顶,内部的庞大热量向他的脚掌蔓延,暖烘烘的感觉源自商场大楼中央五层的大火,撕碎了人们在周末度过一段愉快休闲时光的期望。火势正向着上下两方向蔓延,已然将四层与六层吞没,追逐着残余的求生者。
拉克合上双眼,火焰的光芒外,另一样深邃的红悄然铺展,他行动了。
“妈妈……咳!妈妈!”男孩在呼喊,灰尘的颗粒糊住他的喉管,是他自己都没听过的哀鸣。
他在走廊内前行,商场六层的电影院内,连通各个放映厅的通道两侧挂满了影片的宣传海报,没有一扇窗,在热浪的蒸腾与烟气的蒙蔽下,像是陷入了迷宫中。男孩找不到陪他来的妈妈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识字卡片中的“火”和妈妈做出好吃的用的火为什么变得这么可怕,但他有明白的事,呼吸的艰难、鼻眼的肿胀,“疼”的感觉比摔倒蹭破膝盖皮或是医生伯伯打屁股针都要多,而他的眼泪带不来安慰了。他牵着妈妈的手在人群的拥挤中扯断,不知不觉,影院的走廊从没有落脚的空间,变为没有任何其他人
男孩被抛下了。他的妈妈正在遥远处呼唤他的乳名,被他人的臂膀拦截在火场的外围。他是听不到那声音的,瞧不见相隔了钢筋水泥的指引,他唯一依赖的是都市安逸生活中消磨的求生本能。
一米刚出头的身高使他躲过了部分毒气的伤害,可百般呵护成长的家中宝贝的身体已到达体力极限,他的视线模糊了。白白消耗体力的无用嚎哭早早停下,可对于失去意识的恐惧中他下拉着嘴角,哭泣仍是男孩这个年纪最善用的情感传达。
他的肺部抽缩,努力汲取混杂吸气中的氧气供给。这具濒临极限的身体,将最后一次呼吸。
本该是这样的。
男孩等待着吸气的终止,和每日每夜的千万次呼吸一致,吸气——呼气——
他等不到呼气的时机,像是胸口开了个大洞,吸入的空气窜了个干净,总是达不到空气充满肺部的轮到呼气的时候。
男孩的双眼眯缝着,茫然地旁观着眼中世界的变化。他进入了一个奇妙的新世界,不再有飞灰的黑,而是满目的赤红。奇妙的球体包裹着他,有什么流动在他的眼前、皮肤甚至是体内。身体感觉得到轻微的颠簸,很像坐上小区公园的弹簧木马,是在移动吗?要去哪里呢?
烟雾在他的气管中自行循环,输送滤后清洁空气的同时治愈着损伤的器官。球体温暖的怀抱中,小男孩渐渐睡着了。赤红色的球体浮动移动,离开此地。
楼餐饮区域的人们汇聚起,向着楼层两侧的逃生楼梯自动,在广播的指挥中勉勉维持秩序与理智。一家中餐厅的门口,人们紧抱成团,相比于较宽敞的餐厅门内侧,逃生的通道要狭窄许多。后边的家伙不老实地绕到队伍侧边,向里横插着,努力地钻入窄了一大截的走廊,俯视看去人群呈现漏斗型。
少女就是在这道门前的挤压中掉队的,她跌倒在旁边,幸运的是被向外推倒的,出了人群,没当场受到踩踏。她没时间站起,坐在地面慌乱地蹬腿后移,躲避人群的横向扩张。
再一次屁股离地时,少女成了队尾中的队尾。
她正想快步跟上,右侧立柜的木头支撑梁烧得焦脆断裂,整个柜子倒塌,封死了向外的出路。
“或许可以找到别的路。”这个念头绊住了她的脚,她错失了冲出火场的机会,也让她后续的呼喊再得不到远去人群的回应。
卧倒的柜子上扬起半米高的火苗,短短几秒间借助出入口的过风,顶端的焰尖已高过了女孩。
她退回了餐厅,可侧门与后门的房间在她一趟来回的功夫都成了火场。
沾湿衣服,捂住口鼻,她这次的举措正确,可无法逆转绝境。火势扩张地太快了,她的可移动空间持续缩减,连找寻些许工具的机会都不给。额头的汗液没等滴下已经蒸发,眼泪也是一样。
火势步步紧逼,剩下最后一步的余地,少女站上窗檐。
她明白这是个错误的选择,可焚烧殆尽是另一个更痛苦的错误选择。
人们注意到她了,远远围观着呼喊什么。少女听见了“等一下”,可她等不及了,火苗点燃了她的棉袜。
她跃下了六楼,或者说走下更恰当。
她合上眼,却听不见高台跌落时应有的风声。试探性的睁开一条缝,她见到盘卷在手臂上的透明触手消散的瞬间。再仔细看看,她的位置、面朝的方向都产生了变化,她被某种神秘的存在拉拽回市内。
火呢?她回想起跳楼的原因,惧怕地张望。她惊奇地发觉,一方净土展开在裙下。邻近窗户的几平米内,仿佛一道玻璃墙陡然架起,把危险的烟和火隔绝。
她得到了守护,绝处逢生的巨大安心感袭来,她一阵脚软,跌坐在地。她感受到强烈的困意,眼皮难以抑制地闭合。她侧卧倒地,最后的视野停留在保护她的透明屏障的低端,那里划出一道细线,色彩是比火焰更耀眼的鲜红。
她安心地睡着了。
老妇人在哭泣,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她只能哭泣。消防员在工作,尽心竭力地试图拯救多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周全,她又怎么能强求他们去救小宝呢?
“小宝”是她唯一的朋友,老伴走了几年了,她也没人可照顾几年了。儿女远走,没个人说说话,一个人儿住个独间的大房子,空落落的。她只有“小宝”了。
她甚至想过在外边的一方要是“小宝”是不是更好,至少她还有得救的机会。
老妇人做不到向正拼命的消费员诉求,“请救救我朋友吧”,“小宝”是一只小狗。
她的脑海中今日的场景反复流过,她想找到一处“如果”,不让狗狗独自留在火场中,可回想的滑过如同错过的地铁,告诉运行见不清楚模样。可能是身体的本能在保护她,不让脆弱的神经去发觉随处可见的“如果”。
低沉的呜咽淹没在火场的千百种杂乱声响中,她的悲伤唯有自己知晓,将在今后的数年、甚至是余生缓缓消却。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响,轻快的犬鸣。老妇人想睁开眼敲个清楚,泪水沾粘眼皮,视觉内几个硕大的彩色光斑,多半是红的。慌忙擦拭间,她都动作停滞了。她一动不敢动,害怕停留在膝盖上熟悉的爪子触感消失不见。
老妇人与她的小狗“小宝”相拥在火场外,老妇人笑中带泪,小狗天真的哈气,搭在主人肩上的脑袋呼出白气,与空中的红色烟雾相混合,一同散去。
汪!一声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