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黄色、蓝色的气球扎成一簇,像是从廉价礼品包装上解下的丝带随性地缠绕在上,松散的打结任何一刻散开都不奇怪。高楼天台围栏顶系上的一串缤纷球体,是某个孩子落下的玩物,几个小时前从商店街分发广告的布偶熊拿到时还喜欢得很,这会儿却一转身忘了带走。
大楼的设计方案中,在开业的上午门面必须拥有充足的阳光,因而在午后时分影子覆盖上也是难免的。影子的顶端,气球圆形的投影,黑色透出彩色,印在一顶路边摊的遮阳伞上。
伞下的小桌是一伙青少年的座位,冷饮沿着桌沿摆了一圈。座位远离马路一边的男生仰面朝上,半躺在塑料白椅上,眼珠随着头顶的三个彩色光团同节奏地摆动。两个眼珠盯着三个球,三个球受着一股风的牵引,视线跟得上。
相邻的步行街上,笑容满面的行人来来往往,在这个为悼念创立的节日中,氛围却是休闲、略显欢快的。“超重人去世”的消息在十年前公布时,引发了大多数人的真切感伤,人们对离世伟人的哀悼情感推动了将六月一日的儿童节赋予另一个含义——“超重人纪念日”。在悲剧发生的次年,首次纪念日上,哀悼的情绪充斥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内心的沉重宛若将要凝聚成形,化作乌云笼罩上空。可人类的情绪是会淡化的,十年来人们在渐渐的忘却“超重人”,随着本人的逝去伟人的事迹也更像是远离生活的传说、轶事。同时,不曾认知过超重人新一代年轻人在长大,他们无法理解课本中人物的离世为何影响了他们其中一个美好的周末。
在每年的六月一日,晚间的悼念活动仍是肃穆的基调,可在没有被限制的白天,为了弥补当晚哀悼时光丢失的快乐,越发多姿多彩的活动一一展开。在近两年,简直发展成了热闹的祭典。等再过个几十年,也许记得“超重人”的人都不在了,六月一日的祭典仍在盛行。
半躺着的男生挪一挪屁股,贴上椅背的后肩上移一段,椅背、椅面、背部达成了“三角形的稳定性”。他出神望天许久了,不理会同伴们的谈笑,不受步行街的欢闹,思考着什么。今日的男生与平日的阳光活跃不同,他的同伴也注意到了。
“喂,你怎么回事,脑袋顶放电影呢?”坐在他旁边的小个子问道,脑袋靠过来朝上看,像是在考察在男生的角度是不是真能看出有什么奇妙之处。
“昨晚没睡好,有些犯困。”男生说,微笑带有明显的敷衍。
“哎?你以前可从不在这天犯困的,班级‘超重人’粉丝No.1先生终于长大了啊。”手臂搭上肩膀,“怎么样?开始发觉新兴的英雄们的时尚帅气了吗?虽说是最初的新生人类,只能带着烟雾乱飞实在谈不上帅气呢。”
“时尚……帅气吗……”
“对的!帅气!你看过这周的《异能周刊》了吗?‘烈焰灰烬中重生的新人英雄——‘焚凰’真是太酷了,你看那封面照,还有这手臂燃起的火焰……”小个子立起铺在桌面上的小册子,涛涛不绝起来。
“不不不,我觉得上‘一周新生秀’节目的只猪侠才叫帅气,圆润的肚皮,英俊的……”
“你们别忘了那个谁……”
同伴们争论不休,新开启的话题反响热烈,桌上碗中的甜品一勺又一勺,多填个两口,就和自己的偶像近了两步。
兴奋起来的小伙伴暂时没空理会再男生的异常,他又多了段无人理会的安静时光。男生不再仰望,延续起刚刚的思绪。这一日他总是回想起老人院中的爷爷,老人家这几年有些痴呆的征兆,总在复述几十年前的事,却记不清刚下肚的午饭有哪些食物。
男生回想起上次去看望爷爷时,爷爷再一次讲述起重复过千百次的故事,他小时候在火场中被“超重人”的烟雾拯救的经历。
“赤红色!是赤红色的!”那时爷爷一如既往地强调着,忽然凑近,在孙子的耳边低语道:“英雄,另有别意。最初的英雄,也是最后的英雄。嘘——”
首次听闻的话语传入耳畔,男生把它记牢了。他试图查询“英雄”这个词的含义,在网络上和新编的词典中,只有“新生人类中正义的一方,与恶人对立”的粗浅描述。
他在老家的旧书房找到了另一种答案。在旧书堆的下方,一本薄薄的图画册子,大多字迹与绘画都模糊了,男生也只是见到某一页的一句对白:
“英雄是拯救他人的人。”
拯救他人的人?男生反复琢磨着这句话,拯救和英雄在他的观念间根本毫无关联。当然,只不过是破旧的书籍残页上的语句,不该认真看待,可他的脑海不听使唤地反复想起这句对白。他受爷爷的影响,是如同伴所说的年轻人里为数不多的“超重人”粉丝。但他越是了解崇拜英雄的历史,越能感受到“超重人”与“英雄”不像是同类的人。男生从爷爷的胡言中找出了可能性,二者的差异可能是由于“英雄”词义的改变。
“喂,老哥你也说说看,有没有在意的新英雄啊?”有人突然向他提问,可能是几人的交谈出现了卡顿吧。
词义的改变是在向着哪个方向变动呢?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们的时代不再需要拯救他人的英雄了吗?
不,这不对。
“我还是老样子啦,”男生不在意同伴投来的迷惑目光,像有同班同学在数学课上用教室的投影仪玩俄罗斯方块一样的迷惑视线,他早就习惯了在英雄的话题被当做怪人,“‘超重人’是最棒的。”
“有品位。”赞许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明朗的少年音。
男生一惊,挺身坐起,扭头四顾,他的近处并无一人。
“哇,你真是够了,老土也要有个边界好吧。”小个子又注意起他,边说道边挖起一勺冰激凌送进嘴里,“太阳可没落山呢,把你没劲儿的客套话收收,老掉牙的没特色的英雄的话题就留到晚上找群哭哭啼啼的老头老太念叨去不好吗?”
男生不置可否。
“呜哇!痛痛痛痛痛痛!”小个子一撇嘴,里面的东西吐了出来,半融化的冰激凌、口水的融合物上沾了草莓口味以外的红色。
“怎么回事!来人呐!这是给人吃的吗?”他朝闻声赶来的服务员大呼:“你自己看看,里面混了啥。”
服务员忍着恶心,对吐出的一坨左瞧右看,回道:“先生,啥也没有。”
“你骗鬼呢,钉子把我舌头都捅破了。”小个子被众人瞧着,用吸管拨弄起那坨东西。
啥也没有。
小个子舌尖滋血,没了证据气势微弱的辩解起来,服务人无奈地瞧着疑似找茬顾客的大喊大叫。
而男生看到了,如冷气的白雾,却多几分闪耀的银色雾气,升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