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开启。
城市中心的地下大本营是组织的隐秘，隐藏在首领程鸿私人房间内的地下室更是他与乐沐两人的秘密。此刻，第三个人迈步进入。
乐沐的身体浮起半米高，姿势从平躺变为后仰，虽说盘结设备管路的肢体依旧无法大幅度动弹，配上空目一切的神情保有几分威严。
透过头顶高挂的显示屏可以看到，中断凝聚的半截短刀的飞刀群颜色变浅了几分。乐沐放弃了对一部分“蛛足”的操控，能力全开的他丢下瞄准戴维·路斯的枪械，得到空手执起自卫的刀具。阻碍计划的人的接近并非危机，反而是机会，颔首哀悼的最后三十秒，乐沐的全力一击蕴含着可能性，击败不速之客，执行刺杀。他不想留有迟疑的空隙，对来人也是，对他也是。乐沐的十年恶人历史中没有杀人的记载。
在唯一的旁观者程先生的眼中，乐沐原本的“蛛足”是唯一可见的武器。孤单的一柄狰狞刀刃亮出锋刃，它的二十六个兄弟放置在别处，没人考虑过刺杀戴维·路斯以外的战斗。他们藏匿的房间大约三十平米，对于两人足够，但作为飘散空气中的赤红烟雾的容纳物太过狭小，仅仅足够令他悬空。
“超重人”拉克对抗戴维·路斯、令他无法光明正大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最终手段是将最初的“蛛足”打入对方的体内，小小的纳米机器人被视作攻击目标的定位长达百年。同样陷入危机的乐沐要使用相似的招数，即使借助外力，操纵拉克的“蛛足”仍万分艰难，他做不到对其如臂指使，但单纯的命令它们涌向某个点则容易得多。
陪伴多年的短刀将成为靶心，破空而出，房外可控外围内的赤红烟雾涌向刀尖的一点。接收指引的纳米机器人们在掀动附近街道的空气，无端的穿堂风在两楼间穿梭，也许有被惊动中断悼念仰首的人，有幸观赏与遥远荒漠沙尘风暴相似的奇景。
在拉克的最后一战中，存在“斩丝”立场的限制，短暂的解放时间也遭受着多人的围攻，没有展现过他擅长的一种简单而精妙的攻击方式。想象一下微小到肉眼不可见小虫子，覆盖上你的体表，伴随呼吸钻入你的体内，在你的血管低鸣。不仅如此，虫子会听从敌人的任何意图，你的惨死成了连抬手都不必的轻松选项。
前方飞去的短刀与后方赤红烟雾混杂一体，颜色渐浓的球体雾气彻底笼罩住入侵者。
不妙。借由与两种“蛛足”的信息传递，乐沐意识到雾气的球体实际是中空的状态，像是存在空气墙的保护。没有从长计议的余力与时间，乐沐能做的只有令更多的赤红烟雾汇入球体，不断提升朝向内部的压迫力。
忽然，不断压榨的大脑内被排挤到边缘的视觉能力发出危机感。获得来自同伴的外部支持后，乐沐大脑的原有功能反而变得迟钝起来，他努力的辨识危机感的来源，眯了眯眼。在他尚未琢磨透时，身旁的程鸿出言道：“银色……拉克的‘蛛足’内混进了什么！”
话音刚落，球体的外表面波澜骤起，四散的雾气如石子落入水平如镜的河流，被强制静止的刀柄斜立。乐沐的招式瞬间拆穿，靶心亦是要害。
有风刮过侧脸，乐沐的眼球向左方偏移。视线扫过的直角范围内，有溃散的雾气球体，有冲锋路径两侧荡开的波纹，有袭击者的侧脸。
乐沐眼前一黑。
“请安心歇息，乐叔叔。”袭击者点头道：“您好，程先生，又见面了。”
“果然是你，”程鸿精准地调整轮椅的方向，正对来人，“你骗了我们，应启明。”
字字清晰的直言大名饱含怒意，突破老者努力维持的镇定。悼念“超重人”的三分钟已过，他们的计划失败了。而且因为乐沐短暂取得拉克“蛛足”的控制权，在拉克去世的十年后，渐渐稀少的仍对戴维·路斯保有攻击性的纳米机器人又少了一批。
应启明扶住后倒的乐沐，架住后颈与腰部，缓缓放回床上。
“没那回事，我可是老实人。”
“你在保护戴维·路斯。”老者说，语气中慢慢地质疑。
“我是在阻止你们的自我牺牲，保护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中的‘代价’。”他撇了一眼仰面昏睡中的乐沐，“拉克他只是个满脑子救人的单纯家伙，他知道你们选择一同毁灭的道路，会难过的吧。”
“拉克他确实会责怪我，”指头敲打在轮椅扶手上，程鸿在用不起眼的小动作舒缓精神的紧绷，“可我终究是个无法创造奇迹的无趣务实的人，我看不到别的道路，你的存在是我最后的祈愿，可你欺骗了我们，隐瞒继承者的身份。”
“不，我没有说谎，昨日的我的的确确是个平凡人，拉克赋予我‘超重人’的能力间隔了整整十年。”应启明说：“我与拉克的关系也并非英雄与英雄的继承者，而是委托人与执行者。拉克对我诉说了他的遗愿，我向他借来力量，去达成我们间的约定。”
“虽然明面上一直在寻找，但老头子我始终倾向拉克并没有继承者。想象不到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会令谨小慎微的拉克选择初次面见的孩童。老实说，你得到的信赖令我都有些羡慕。”
少年目光灼灼无邪：“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拉克为何原因相信我。让我来回答的话，拉克的一生中与无数人有过关联。其中，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是受他帮助的人，而另外百分之一的程先生您与离世的戴维·布姆则对他处处关照，拉克单纯的交际圈中人与人的关系都是付出的一方或是获取的一方。在我们他深埋地下的时间内，我们两人的身份、年纪、经历都不再重要，不过是两个即将失去生命的可怜人。拉克首次体会到人与人的平等，那是的我虽是个小屁孩，却是拉克人生中为数不多能平等相待、有成为朋友前提的人。我觉得，他对我的信任基于某种奇妙的友情。”
“你是说拉克与我不是朋友吗？”
“程先生更像是他的家人。”
“你比我想象中更了解他，明明只见过一面吧。”
“见面的次数不好形容啊。”应启明皱眉，思索数秒后答道：“有机会我会解释的，全部全部，一切一切。”
他见出程鸿神态的缓和，松了口气。他担心对方留有后手，在房间哪里埋几颗炸弹，来一出友军爆破。
“我信你了。幸好你小子口齿清晰，不然老夫都把房间都引爆了。”
“引爆房间？”
“对啊，这屋子就是个空心炸弹来着。”
还真有啊。应启明咽了口唾沫。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小伙子？”
“程先生你和乐叔叔像是严苛指导孩子一言一行的父亲，而拉克和布姆像是溺爱的母亲，你们本质上一样，太过宠爱人类了。”
“别拉上我好吧，说拉克还差不多，有的时候婆婆妈妈的。”
应启明无视老者的抗议，继续说道：“有些事你们总是考虑得太多，反而畏手畏脚。而性格恶劣的我才没心思替别人操心，就在今天，搞他个天翻地覆，轮到这群被溺爱的孩子尝尝成长的烦恼了。”
努力维持更挺拔的站姿，抿住下唇，青春期的男孩试图展现他观念中的严肃做派：“程先生，请您相信我，相信拉克选中的人，我会毁灭脂质纪元。”
一个奇妙的念头占据了程鸿的思考：百年前拉克苏醒的一日被后人冠以“征兆之日”的称呼，创造了一个时代；而眼前的少年立下摧毁一个时代的宣言，今日会被后人如何描述呢？拉克想到了他期望的答案。
“毁灭脂质纪元，这是拉克最后的愿望吗？”
“不，是我的泄愤。”应启明咧嘴一笑，“他的愿望是希望是创造一个新时代，和全都毁了没什么差别吧，大概。”
征兆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