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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来的馅饼 更新时间:2022/3/8 0:51:44 字数:18476

漆黑巨索当头挥下,假设这庞然大物缩小回过去的大小,带着蛮力甩向他人也称得上凶器。

“喂,这一下子耗掉的电顶得上一栋居民楼整年的用电量了吧,真是个不懂环抱的大少爷来着。”应启明嘴上不停,眼珠左右晃动,比起呼啸而来的当面一击,路斯身侧弯曲弧度暗暗提高、蓄势待发的其他“蛛足”更有威胁。

应启明的“蛛足”在数量上不及拉克,更关键的一点,也许是天赋的差距,也有可能是个性上的原因,启明的“蛛足”虽然能执行许多精密的工作,但始终无法构造出高硬度的物体,凝聚出拉克擅长的诸多冷兵器,缺乏必需的破坏力。这意味着仅靠他个人的力量,甚至无法对路斯的漆黑巨索造成任何损伤。

果然,看出应启明劣势的路斯轻松预判对方的行动,面对威力充分的打击只有侧方的闪躲,迈步的同时另有两根机械绳索突刺封锁侧移的路径。

三面夹击,中央之人避无可避!

那人也没避开!

弯曲又绷直的膝盖带动身体,可跃动的方向既非左又非右,应启明只是垂直地跳起落下,像个沉迷游戏通宵的网瘾少年在凌晨四点半小心翼翼地舒活筋骨打消睡意。

三处金属尖塔的反射光彼此呼应,巨大机械袭来的风压压迫得他睁眼都很吃力,他的低语淹没于狂风呼声间,从他的口型中可以辨认出说出的短语:“第一道。”

拉克遗留的馈赠,三道杀手锏其一。

噌!

闪烁在夜幕下的刀光是一抹的艳色,锐利而豪迈的数米长的利刃应是刀把处贴近地表,宛如破土而出,滑向它的老对手。狂野的斩击将值得自傲的坚实铁壳转瞬割开,邪恶的三首魔物被斩下了头颅。又有数十根赤色地刺同样源自地表,将斩断的两半都从中贯穿、悬空固定,前冲的惯性在地面掘出深沟,但无法折断任何一根地刺。

“力量变强了,凝聚的速度、硬度提升了。”路斯的金属身躯摆动头部,面罩内也许皱起了眉头,“不对,这不是他的力量。”

应启明不做言语,镇静而澄清的眼眸扫过空中,赤红的利刃盘旋转动,卷起血色的风暴灌向路斯的头顶。

“太过仓促的反击,破绽满满。明明在刚刚的对抗可以看出你的硬实力占据优势,却显得太过急躁。是不想给我看穿你的小把戏的时间吗?你说拉克几十年间都在准备打倒我,相必是有着某种方法,与赤红烟雾取得了联络。确实是我的疏忽,让这股脆弱的联系给了你们不应有的希冀。”路斯翘起脚尖,间隔一致地敲打脚下的砖面,硬质鞋底每一次碰撞的脆响间,一处地面便会隆起,鞋尖的朝向与地面异动的方向始终一致,“不是你在使用赤红烟雾,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充其量就是被借了个眼睛来瞄准、发号施令,只是在耗费拉克残余的力量碎屑罢了。只是借了个眼睛当瞄准镜,你就要全心全意地讲话的余力都没有,真可怜。”

四周的凸起的土包在同一刻绽开,破卵而出的既视感赋予漆黑巨索更接近猛兽的恐怖感。新生的机械巨蟒径直涌入刀刃风暴的中心,搅碎的金属碎片混入风暴中,阻遏旋转地继续。把把刀刃与碎片磕碰更多,将碎片剁得更碎,可自己的能量也渐渐消耗,两者化作一场雨滴凶恶的将至骤雨。

看穿应启明的赤红烟雾是借来的东西,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赤红烟雾的强大源自它的变幻、无限的可能性,拉克留下的终究是死物,只会塑造成预先备好的形态,对于掌权百年,在城市间埋下无数“蛛足”的路斯连威胁都称不上。

“挂羊头卖狗肉。”路斯说。

“随你说。”应启明不在意轻蔑的视线。

“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看过一本绘本,主人公是一个穷人和一个富人。穷人羡慕富人的生活,每天夜里偷偷溜进富人家,他在富人家中见到了美丽的宝石,他每次都偷走一片。穷人还以为自己在做多伟大的事,遐想着有一天盗取了全部的宝石,摇身一变成了富人,过上悠哉的日子。噗,抱歉,好笑得憋不住了。”忍住笑意的路斯偏离了英雄领袖应有的沉稳形象,令人忆起打倒拉克的狂气少年,“有一天,穷人被捉了现行,哭闹着乞求,愿意把宝石都换回来什么的。富人这时说,‘要拿就都拿走吧,几块用不上的瓦片罢了’。哈哈哈哈,真是好笑,被当做希望的憧憬之物,不过是人家忘了丢的垃圾,多美妙的可悲人生啊。”

“绘本的结局呢?”启明问,视线上撇。

“……穷人改过自新,富人帮着他也渐渐成了富人,小孩子喜欢大团圆。”路斯平视前方,一根待命的漆黑巨索横移到他的头顶。自由落体的刀刃和废铁的降雨,他找了一把硬核的雨伞。

属于自身的银灰“蛛足”覆盖体表,像是景区人物铜像冬季落了雪,应启明为了“避雨”穿上了“雨衣”。

落下的……只有刀刃吗……

这一念头闪过路斯脑中时,空中杂乱的坠落物最下方的几个正撞上头顶“蛛足”的上表面。

伴随着磕碰的声音,落在“蛛足”上的东西沿着圆柱体的侧面滑落。路斯前望落下之物,似乎是在真正的雨天在屋檐下赏景。

他的左眼皮一颤,同一侧的不远处射来明晃晃的亮白光柱,阵阵直升机扇叶的嗡鸣渐进,记者们开始到了。在侧方光束的直射下,赤红色的刀刃旋转间映出反光,坠落的废弃物变得层次明了起来。

路斯眨了下眼,他似乎看到的一团赤色直直的落下,没有反光出现。是刀刃撞击过多失去了锐利?还是恰好保持在某个不会反光的角度范围中?

落下的……只有刀刃吗……

同样的念头再度出现,或者说是同一个零星的思绪在不足一秒的转瞬之间有了深挖的必要。路斯的瞳孔瞬间收缩,他看不到独特的银灰配色了。

“大团圆也没什么不好的,要是有的结局我就选了,可惜要不得。”这一句低语连本人都听不清,弹射一般的超高速位移间,耳畔只存风声。

应启明消失了,而他没能捕捉到对方行动的瞬间。

四周的漆黑巨索试图有所动作,此刻顶端的尖塔共同朝向操纵者的方位,可来不及,路斯竖起危机预警的同时,匕首的尖端从背后直刺。

“痛痛痛痛痛痛!”应启明的悲鸣回荡心间。

路斯的判断太迟了,也不准备。空中下落的刀刃藏有拉克做的手脚,并非把什么混入其中,而是全部都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刀,每一把刀的刀柄都是可分离的部分。刀柄的圆柱形没有复杂的功能,只是能向一侧弹出里面的芯子、施加一次近距离的冲击推进器。

表面上是超高速的移动,实际上是可怜的孩子像个皮球挨了无数球员一脚接一脚的被动加速。单次的力量并不大,覆盖体表银灰烟雾足以缓解,但是乘上千百倍就是另一回事了。

应启明周身多处的护身外衣已出现溃散的迹象,不用看淤青也不会少。

“可真是个好战术啊痛啊,拉克老头子痛痛痛啊。”拉克分秒间经过圆弧的路径绕道了路斯的脑后处,匕首划下。

可路斯不会坐以待毙,只出招过一次的缩小版的“蛛足”自他的铁衣钻出,精准地缠绕上应启明的左手。身着铁壳外衣的路斯本看不到表情,应启明却在铁头盔后扭时仿佛直面冷毒的视线。

出现预想外的情况令路斯盛怒,散发可怖气势的同时也少了些镇静,他再度迟了一步考虑,没能思索到应启明的刺击为何使用了非惯用手。

五指分散,掌心向天,长矛从天而降,矛柄最适宜抓握处贴上掌中的横纹。应启明右手握住了一柄长矛,曾经撕破路斯防壁的拉克创造物的坚硬之最。

银灰雾气附着在反向的一侧推进矛身,矛尖斜扫,如彗星扫过天际。民俗中,血色的彗星往往预示了灾祸,对于脂质时代的簇拥者,朝向领导者的凶器确是如此。

漆黑细索再度涌上,试图故技重施,触及的瞬间纷纷断开,这长矛竟除了人手握住的一掌宽外,侧面都是开刃面。

“小子!”戴维·路斯嘶吼。

长矛贯穿。

探照灯光一阵乱晃,最终停留在一处。应启明的皮肤在灯光与“蛛足”的映衬下显得雪白,他缓缓动弹了一下支起的膝盖,灯光跟着一晃,远处把持探照灯方向的人员很是紧张。

努力坐起的应启明眨了眨眼,银灰雾气罩在身上薄薄的一层,减轻灯光的刺目感。

围观的新闻人士不止一家,他在世界瞩目的镜头间狼狈地翻滚,扬起一遛飞尘。路斯的“蛛足”将他击退,长矛也确实地贯穿了拉克的躯体,穿透了胸口的心脏位置。

围观者到场时恰好是长矛穿刺、启明击退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将灯光直冲戴维·路斯,一时理解不了现场的情况,一个个朝着自家的上级领导请求指示。

单膝跪地的路斯说道:“有两下子,拉克的继承者。”

“啧,穿透心脏还不死,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了吧。”应启明抱怨道,语调懒散,站起身的动作慢悠悠的。

“勉勉强强,这一身铁皮囊,取代一两个内脏的功能还是做得到的。”

“这说法证实你确实不是人。”

“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伤势相当严重,移动一步都很困难。”路斯试图挺直长矛穿身后弯曲的身形,关节处冒出金属摩擦声,尝试几次后仍是老样子,“不得不承认,我小看你了。”

“不需要你的认可,留着给你的狗腿子手下吧。”

今日的前半夜,哀悼中的都市没有闪烁的霓虹,剔除光污染的夜色间稀疏的星星显得比以往要闪耀。而星光忽而黯淡了,环境的亮度在攀升,环绕戴维家宅的一圈,象征流行趋势的各色酷炫光彩闪烁不熄。此地此时,无疑是纷争漩涡的中心,远比几家新闻社大规模的人群在聚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英雄同盟领袖怎可能单打独斗,应启明注定要接受正义的群殴。

“说得对,他们到了。”路斯的头盔向下方偏转,作颔首状,下颚与锁骨处的铁甲贴合,在道出最后一句话语后陷入沉眠般的安静:“愿意陪无力反抗的我聊上几句,打发掉独自一人的危机时刻,真是多谢。”

想着衣着花花绿绿的不少成名已久,秃头大叔、紧身衣、粉红灯泡拧在一起,拉克笑出了声。

英雄盛大登场于不合场面的狭隘舞台,彼此的装束风格并不融洽,他们本就是各自故事中的主角,容不下与他人共享风头。

风头……对他们而来一切不过是需要争抢的风头……启明笑得更大声了。

搭载了现场记者的直升机攀升至更高处,晃人眼睛的探照灯亮度适宜了些,起码不再像寻找逃脱犯人的监狱高塔灯。他们为英雄登场留足舞台,镜头移动并最终停留在自家杂志的主推的某位英雄,当代稳赚不赔的最佳合作伙伴。只有个别的几位,包含最抢眼的点起大灯的这家媒体,记录下处境危难的男孩的笑容。

“用不着说谢,称不上特意地陪你这孤寡老人。你在等人,我也一样。”应启明说道。

围绕应启明的英雄众人站位是个同心圆,内圆与外圆共同收拢,挤压应启明的防卫空间。英雄们携带了大量的照明设备,之后的战斗用不着倚赖月光、星光与遥远的灯光了。

“若是全盛时期的拉克,解决他们需要多少秒呢?”他想:“五十秒……不,没有任何‘斩丝’的限制,十秒足够了。我的话连保命都很难吧。”

正面朝向的远端,一个圆嘟嘟的小伙子多向前趟了几步,俨然自认是个发言人,意图义正言辞陈词一番。这人是新兴英雄中的翘楚,年度最佳的第一候选人,粉丝千万的大人物。可惜应启明不清楚,今后也不会清楚了。

“第二道。”清脆的读音打断正欲开口的大论。

降临,第二道杀手锏。

他们包围了男孩,如同过去的每一次的例行行动。

这不过是一次“事件”,是新闻杂志大字标题的取材,是庆功宴上谈笑间分享的果实,是饭后甜点般的小插曲。

所有人?都前来?当他们集合在戴维家宅的外围后,瞧见彼此后情绪的上端最多的是尴尬。仅仅一个旧时代的遗留问题,需要集合英雄同盟的全部战力?这些名声在外的大英雄为这次小题大做的集结都留有心结。领袖戴维·路斯终是老了,太久没经历残酷的争斗了,不过是一次宵小之徒的奇袭,只因为关乎自身的安危,便动用了专属的最高等级的集合指令。高射炮打蚊子,用俗语来形容的话。

在浏览网页时从风景照的动态图中闪过的血腥鬼影,和恐怖片中音乐、场景、剧情逐步递进的惊惧体验,比较起来哪里更吓人呢?这个人问题在场的英雄原本会为自己的见解侃侃而谈,但在三分钟后,他们会得出统一的结论。

他们能接受一番苦战,最终在恶人的诡计下虽败犹荣,然后在关键时刻翻盘,或是留下续集的伏笔,英雄片都是这般的嘛。他们不能接受的是现实,习惯了手握力量又身处顶端权势集团的人们早已忘却了身为弱小方。

三分钟,准确计时的一百八十三秒后,战斗终了,最显著的恼人事项从打乱悼念活动秩序的恶徒,转移到谁来搬走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昏厥者和如何处理堆积的金属废物。

他们没有余力去顾及目标的男孩,他们的对手从天而降,没错,赤红色如倾盆大雨般从天空降下,浓烈的色彩掩盖了落下物质的原貌。不知道采用“对手”这个词汇是否准确,视为“对手”的对象连手都没有,英雄们人生中首次、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地与天候般的敌人战斗。

刹那间的呆滞,最后的反击回合悄然错失,随后,震惊与错愕瞬间充斥在英雄们的心头。他们对上再凶恶的歹徒也能轻松压制,可这些武器却仿佛是他们天生的克星,让他们瞬间失去了抵抗能力,赖以成名的绝技统统无用,一些的“蛛足”成了废铁,一些失控误伤友军,一些干脆原地爆炸。

这期间,应启明合上双目,集中于银灰烟雾的感知与攻击,高速收割着丧失战力的丢了魂的大人物们。一百八十三秒实际是应启明拿下数百普通人的时间,尽量温和地剥夺战斗能力花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

“喂,也太猛了吧。”应启明咧嘴道,“蛛足”不停歇,涌向沉默静待部下全灭的戴维·路斯。

拉克的监禁的生活很简单,有限的空间,恰当的食物,被限制的自由。一日三餐无烦恼,甚至拥有权利去索要娱乐用品,当然,东西什么时间到手要看戴维·路斯什么时候从沉睡中苏醒,能不能得到要看他的起床气严不严重。拉克的相关事宜始终由路斯直接决定。以致拉克经由看守人员拿到曾提出的索求物时,先想到的总是“他醒来了”。

路斯每次苏醒总会最高效率的利用时间,冷静地吸纳上一沉睡周期间错失的重大信息,打磨现实与计划差距的棱角,在难以理解的短时内规划五到十年的未来蓝图。他处理多如繁星的纷乱事务时依然心如止水,可无论过了多久,一旦触及拉克,他就像又成了崇拜的英雄的狂热小孩。期待、躁动、敬畏、恐惧……身为地位至高无上的“戴维先生”,他的诸多情绪是面对拉克时的专属。他期待着拉克的下一步行动,期待英雄最终的绝地反击。他像个催促喜爱电影推出续集的粉丝,为《超重人》情景的高潮不断送上导火索。

和一些生存艰辛的穷苦人相比,拉克的生活称不上辛苦,反而惹人羡慕。若是能习惯漫长无尽的独处,接受后续人生注定独居一隅的结局,甘受静坐在旁观席见证世界随着一个人的恶意波涌变迁,也称得上惬意。拉克宛如接受命运般老实起来,可路斯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拉克的居住处竖起一面大屏幕,大量的新闻报道无时无刻无缝隙的播放,拉克关心不关心、想知道不想知道的,单方面地注入他的脑中。屏幕的冰冷与曾经荒漠病房的玻璃窗无二,病弱的小孩眺望着陌生而遥远的景色。

英雄同盟的建立与日益鼎盛,新生人类的说法深入人心,“脂质时代”的开创历史新体系,胖人等于优等人的思维逐步根深蒂固,由上而下的恶意隐隐发酵,他都知晓。不时出现的恶人犯罪团体,作为永远的袭击目标同盟总部亦是拉克的隐秘牢笼,恶人或是说被定义为恶人的人们覆灭的末路,他也知晓。

他会愤怒吗?他会吼叫吗?他会因无力而自我毁灭吗?路斯想了解。

可他没有过任何行动,路斯每次苏醒后收到的消息都是无关紧要的生活需求,从没有过什么威胁性的尝试。数十年转瞬而逝,拉克垂垂老矣,路斯依旧不认为两人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锋。

直到某次醒来,他收到的第一个消息:拉克出逃。

可灵魂的兴奋战栗尚未漫开,他便陷入彻身冰寒。

第二个消息:拉克已死。

他彻底赢了,他静坐一夜,无眠无言。

拉克死去的那一天,他醒来时,还不知道今天会再会故人,也不知道见不到下一次日出了。他看着面前的屏幕,新闻节目里一位他首次见到的英雄正接受表彰,回放了他舒展两臂、高速冲锋、痛击歹徒的精彩表现。

细小的“蛛足”自后颈离开身体,将从狭小的缝隙离开房间,依次通过数个检查点,与外部的同类汇合。“蛛足”内记载了刚刚那位英雄使用的“蛛足”的破绽、弱点——左手护腕与臂铠的交界处,瞬间的堵塞将剥夺平衡能力,使正春风得意的小英雄沦为打滚前进的傻瓜。

只要是新闻中出现过的英雄人物,飘荡外界的拉克的“蛛足”内就存有其致命缺陷,这是他留与未来的第二道杀手锏。

“死后才是开始呢。”拉克心念道。

“真的假的……”应启明说,奔驰间狂风吹袭过的领口和眉头都皱巴巴的。他的攻击被阻挡,凝聚的锐器折断,坚实的风压弧形扩散,雾气随之溃散。

身披铁甲的戴维·路斯恢复站姿,贯通心脏与两端金属护甲的创口不再涌出血液。表面来看是因为铁甲损坏处解构变动,紧凑聚合封锁了创口的裂缝,血液无处可流。内部的情况不得而知,看路斯挺拔的站姿,违反人类常识的完全愈合的可能性也不能果断排除。

路斯迈步,肩膀的转动略显僵硬,走出几步后再度协调,甚至步伐、体态优哉游哉起来,如退休老者晚间公园小路的消食散步。

“时间的流动是均衡而稳定的存在,但对于个人的命运,时间的权重是差异的。”路斯说,持续拉近与应启明的距离,“享用晚餐后惬意地揉揉肚子,这抬手落手的几秒钟,挪移到你防御的中空期,便能结束这场令人烦躁的争斗。若是百年前拉克的任何一个反攻的回合多一秒钟,历史就会是另一个走向了吧。”

两人间的距离不足十米。

“你将我所建立的英雄同盟正面击溃,很不错,你足以名留青史。然后呢?我不可能指望从不被赋予高于我的力量的小喽啰打败宿敌的继承者。他们做的不够好,但我也没指望他们能做到多好。”

五米外,路斯的体表黏糊糊的血液昏暗中全然黑色。

“三分钟,让你错失胜机,足够了。”

“怪物……”应启明低吼,一侧的犬齿止不住的磕动,绝对致死的伤势在不经外界医疗的条件下花几分钟恢复,这种怪物要怎么杀死?而借用拉克长矛才击穿对方护甲的应启明,连再次造成伤害的方法都没有。

“我会把‘怪物’的称呼当做对我的夸耀,因为我曾用相同的词汇形容崇拜着的那时最强的英雄拉克。”路斯止步时,两人手不需伸直便可以接触到彼此的身体,高上半头的路斯俯身低语,头盔的棱角狰狞异常,“玩闹结束了。”

路斯的低语尾音声伴有细小的电流声,蕴含的冷意更盛。明明之前的战斗是他竭尽全力去贴近对方,情况反转了。主动迫近的路斯气势步步高涨,少了运筹帷幄的智将感,化作一只渴望柔软皮肤的尾芒毕露的致命毒蝎。应启明感受到神秘的危机感,他找不出原因,可如芒在背的不祥预感迟迟不散,他不愿贸然动手。

“挣扎吧,笼中的老鼠。”路斯说。

以戴维家宅中心的超大方形地带,囊括大半城市的区域四角,四栋建筑的表面墙体蜕皮般脱落,粗实的钢架结构向四周扩开,在超出承受力后齐齐断裂,飞散的石块与尘土团将近处的街道铺盖成荒漠丘脊的模样。四栋大楼的疏散的指令早早传达过,若是如今仍有不听劝告的滞留者,只能说咎由自取。 从大楼地基下顶起的物体体型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部件间的比例也有微妙的调整,但容易辨识出那是“斩丝”的立柱,“超重人”的唯一弱点。

波纹涌动间,墨绿色的花纹显出大型广告招牌的效果,为视野中相接的天色染上相近的色调,自傲地将击溃世界最强者的力量广而告之。

寒毛根根竖起,一呼一吸都增添了阻力,精神与肉体浸入深海,不需要多余的说明,“斩丝”立场充斥他皮肤外的每一寸空气。若是在肢体运动时迎来“斩丝”立场的压制,当场跌倒都不奇怪。

“那么,有谁帮忙记下时间吗?”应启明想。

“喂,这是什么,方便聊聊吗?”路斯说,手掌扇动。

他的掌心打散红色烟气,有色气体朝空中上浮,伴随高度的提升愈发色泽清晰,向一块方形区域集中。“蛛足”在方形区域内平铺,从更高处的空中看下是一幅图画,赤红色的浓淡取决于纳米机器的厚度,为图画的内容赋予了光影的层次感。“蛛足”开始移动,图画连贯的变化,展现出后续的发展。同时,他们还在振动,彼此晃动、撞击间传出的不是振动的嗡鸣,而是清晰可变的声音。声音与图像相匹配,用直观明了的话语形容:拉克的“蛛足”变成一台横放的大彩电。

实时转播至全球范围的平铺的画面中央是个人类,清晰度足够辨识他的面容,若是对于近代历史有兴趣的人可以轻松认出击溃“银灰恶魔”时年轻的戴维·路斯。

“晚上好,是我做的。”年轻的路斯的声音在空气间回荡。画面上扭转间中年男子的尸体一闪而过,仅靠红颜色的浓淡展现出男子**大滩血迹的液体流动感。

播放的影像是拉克的记忆,从戴维·布姆的死去那一刻起的大脑记录,是一段不被披挂黑白滤镜而染上红色的真相。

“似乎在播放一些无聊的影像呢。”路斯说。

“哎?真的这么想吗?我还以为老龄人都喜欢怀念旧时光来着。又是第一人称的记忆视角,又不像你的那个版本又没声音又没颜色,连‘超重人’的经典赤红都见不到。”应启明说:“顺便一提,也尝试了使用电信号同步传输视频,但似乎被你全部拦截掉了。”

数不尽的“蛛足”,在影像平面的周遭盘旋,若是尝试破坏它,会被立即修补吧。若是刻意不管不顾公众眼里的“银灰恶魔”去遮挡影响,则显得太过心虚,引人好奇。

“这样的伪造视频想做多少都没问题,证明不了什么。”

“你也做过相似的事,明白的吧?真假并不重要,影像的传播本身就足够了。因为这段无关真伪的影像,人们会对产生质疑,需要花费多少年才能抹除如此戏剧性的历史秘闻曝光,去重归你成为‘天人’的美梦呢?十年,一百年,还是永远?你的身躯还能承受多少次的冰封与融解?”

路斯先是溜达几步,调整站位到赤红烟雾更稀薄处,随后才再度开口:“原来如此,这就是拉克留下的杀手锏的最后部分。先是在世界级别的重要场合强势登场,又使用赤红与银灰色的两种出现在百年前传说一战中最具话题性的‘蛛足’,还使用颇具张力的方式秒杀了被视为强者的英雄们,最终的目的并非打倒我,而是吸引足够的目光,将由此处传播开的信息掀起巨大风浪,甚至超出最高位统治者的管制能力。拉克的主意?”

“是啊,怕了吗?”应启明挑衅问道,他在路斯的语调中读出了失落感。路斯失落的理由目前想不到,“所以说,立场对换,想在‘斩丝’生效前提前阻止影像的播放,是你需要赶时间了。”

路斯突然撕开了领导者镇静的伪装,情绪躁动的高呼呐喊:“喂喂喂,你每年的圣诞节会收到礼物吗?你能理解吗,我现在的心情?期待许久的圣诞节终于到了,却没了送礼物的环节,问谁都是一个‘没有了’的无理答复。就这样过了漫长得难以想象的年月,那年的礼物找到了,快要发霉的期待感如火山内即将迸发的熔岩翻滚炽热。打开一看,是那年最流行的游戏机,可现在已经是老掉牙的过时产品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那我的期待算什么?要有人为之负责。”

他仰起头,望着一处没有星星点缀的夜的纯黑画布,在那里臆想出拉克年轻时的模样:“这就是你百年沉寂的故事终章,不够看啊。”

“胜利者即是正义者,征服方亦是真理方。”他冷冷瞥向启明,“身为胜利的一方,败者的污言秽语充其量不过是麻烦,而再大的麻烦也是可以解决的。”

应启明此刻才意识到对方的真心,他第一次体味到戴维·路斯的情绪。之间的种种看似激烈的交锋中,哪怕同盟中的英雄全部被打倒,哪怕自身险些死去,对路斯而言,始终是娱乐手段,是一场稍具危险性的游戏玩乐,不存在值得动怒的地方。

戴维·路斯由衷愤怒。

引发了深埋胸口的浓郁期待,却只得来一场闹剧,他需要发泄。

路斯挥臂,出击的漆黑绳索狂暴如不羁野马,超远过去的任何一波攻势,没有细致的操控,数量、能量、质量的集结构成纯粹的力量。戴维家宅的领地寸寸地裂,挥手投足间天灾降临,泯灭人类的抗争之心。

“不妙啊。”银灰烟雾在肩胛处化为翼展,四肢的末端附加上流线型的外骨骼,余力全部用于提升机动力,应启明的目标唯一:

逃!

“蛛足”凝聚的银翼收拢成指向后方的尖型,齐齐释放的推动力再加上双脚蹬地的助力,应启明身形暴退。间隔毫秒级的时间后,他足底滑过的一带水泥左右掀开,漆黑巨索的根部好似耕地的犁耙,不过路径上留下的不是静候播种的沃土,而是暗藏不明光彩的可怖深沟。

足尖落脚在一块平整凸起的石砖,应启明屈膝蓄势,打算用高度大幅拉开距离。阴影攀上他的肩头,迅速将他吞没。当阴影的深度升至最高时,应启明会成为“蛛足”与地面间的夹心酱。

应启明没有改变姿态,半蹲蓄势的膝盖绷直,如弹簧般垂直升空,无畏迎上。

眨眼间人机相撞的惨祸即将上演时,两者的中心位置三个单手可握的圆柱体凭空浮现。之后的一秒钟内,应启明的飞行是一道“Z”字形的轨迹,他的移动存在骤然的变向。

三个圆柱是他制造的仿造品,按照拉克的第一道杀手锏中隐藏成刀柄模样的推进器。短时间内三个是他能力的上线,对于结构复杂的推进器也没有完美复制的信心,贸然使用是在赌博。

这一次,三个推进器中的有两个弹射出空气炮弹,提供的横向位移刚好与下砸巨兵擦过。哑炮的原因没时间详查,仅仅是证明推进器失灵的可能性,就足够令人心惊胆战。

可应启明没能如愿地飞往更高处,上天下地的视角惯性被打破,他所认为的上空处是一方土地。在看不到的背面,埋入地下的漆黑巨索扇形摆动,掀起戴维家宅的近半地皮,在他堪堪闪躲时盖下。这一招落下,此地的典雅别墅没了踪影,成了连某某废墟都称不上的荒废土地。

埋有仓皇逃窜者的面积内,路斯持续发动攻击,巨索反复钻入地下试图给予致命一击,窸窸窣窣的低鸣夹杂在金石撞击的噪音里,只能在偶发的短暂停顿辨识出。

轰!

在没有巨索顶端正对的地表一点,应启明冲破土壤,他的手中是“蛛足”构造出的爪子,是个令人怀念的物件。他出现的点位所有巨索需要扭转顶端才可接近,而且与戴维·路斯的位置很近,直线距离五米之内。应启明意识到,这也是个出其不意贴近路斯的时机,可他还没有给予路斯超出洞穿心脏程度的损伤的方法,银灰烟雾破坏力不够的问题处处制约他的选择。况且,两人脸贴脸对站时感受到的危险预警还没弄清楚,只有先放弃攻击的机会,维持拉开距离的判断。

几番尝试,启明成功升空,舒展双臂俯看盘结的“蛇”和它们的“舞蛇人”。双方相隔了他判断出的安全距离,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背后伸出的纤细绳索齐齐垂落,戴维·路斯清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不会依赖它们的防御能力,唯一的对手不会有反攻的余力。

漆黑绳索的进化路线有截然不同的两条,强化放电能力的缩小方向,和强化物理性能的放大方向。放大无数倍的漆黑巨索不再适合装载纯粹的电击能力,所以得到了代替的额外机能。

巨索顶端的尖塔变形展开,露出黑乎乎的洞口。洞口深处、巨索圆柱主体的内部,众多圆锥体金属炮弹首尾相邻排列,路斯的根本力量源头的电力将赋予上膛的金属弹头强大动能,毁灭路径上的一切阻碍。

噼里啪啦的电火花悦动在顶端的外圈,最先蓄能完毕的巨索正对空中的应启明。

先是空气中一道直线空间内用于感知能力的“蛛足”的消失,再是视觉画面一闪而过的黑影,再再是耳畔炸裂的风声,最后是侧脸皮肤撕裂的剧痛。

第一发炮弹歪了两巴掌的宽度,从头颅的一侧擦过,仅是拨开空气的瞬间压力,便令少年半张脸孔布满崩裂的血痕。

“可恶。”满怀不甘,应启明没能对炮击做出任何应对,他现在还活着是依靠了对方的歪准头,没人喜欢自己的性命被当做别人赌博的本金。

应启明悟出了危机预感为何如此浓重,在路斯主动贴近时只得退缩。恐怕那时地面下不知多少电磁炮正瞄准了他的位置,等候莽撞发难露出的破绽,造出一滩肉泥。

在他盲目视为安全距离外的“蛛足”们,不加掩饰地积蓄电磁炮的力量。他急迫地奔向高空,却在那里成为了瞩目的靶心。

“要活下去啊,应启明。”应启明说着能给予的最大程度的鼓励话语,抹下眼皮垂挂的血滴。

四面狼藉,土崩地裂。

刚刚的十五分钟,电磁炮的火力网在戴维家宅的土地上交织挪移。最初的十分钟还好,路斯挥手间炮弹齐射,应启明努力地感知攻击的缝隙,两人维持着你来我往的交锋。

直到五分钟后,虽英雄同盟一同赶来的后勤人员将躺倒一地的家伙们搬走后,路斯不再忍受温吞的回合式战斗。他不再指挥“蛛足”、指引炮击的方位,保持静立,操纵漆黑巨索的有限的精神力改变应用的重点。他放弃了操作精度的把控,在“数量”上追求极致。

戴维家土地范围内的土层匀称地崩裂,每隔四五米就有一根“蛛足”钻出,连室内的区域也不放过,一时间房梁坍塌、立柱折断劈啪作响,造价不菲的宅邸压缩成不到原样一半的厚度。

从高空看过去,方形的区域内招摇的黑色长条物体,像是触手在摇动。墨鱼喷吐墨汁躲避天敌时一旁的海葵,这是拉克所能想到的最可爱的比喻。

一味的追求数量,路斯划分到单个漆黑巨索的注意力很少,他当然清楚,而接下来的战略需要他思索的很少:开始,停止。

开始。

每个“蛛足”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切换为半自动的模式,接受唯一的任务,最大功率的炮击风暴。

轰!砰!轰!咚!轰!砰!轰!噔!

炮响音色相同而杂乱无章,配合着炮弹击中不同物体的不同声响。

那已经算不得战斗,是应启明单方面的求生。已经不容他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值得去想的只有如何活过下一个十秒。

而戴维·路斯同样陷没在由他掀起的风暴中,却不躲不闪地直立在地表,似乎毫不担心发生误伤的状况。

英雄同盟成员携带和后续救援行动中建起的照明设施活过开头的破土而出,也在后续的电磁炮风暴中损坏。直升机都不敢继续停留,数发流弹险些掀翻机身后拉开一段距离。探照灯也随之远去,现场的状况重归难以了解的昏暗中。

结束。

在电磁炮停止的一瞬间,还有两个其他的重要含义:一是拉克的记忆影响播放完毕,无关人们的心思态度,百年前的真相浮出水面。新闻人士因之默然,普通公民无措呆滞,网络巨人慷慨赋词。

直升机上的记者心脏跳动剧烈得发痛,他试图消化影像中包含的信息。他身侧的摄影师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将摄影机的镜头锁定在炮击结束后的两人,相隔太远的转播有图像没声音。

二是“斩丝”立场构建完了,封印的手铐已牢牢固住,赤红、银灰两色如飞羽飘然落落,在城市的一角降下异色的霜雪。立场剥夺了应启明的飞空能力,银灰烟雾构成的羽翼武器散落成脚底的粉末,他耸拉着肩膀,同时双膝并拢、两脚岔开,构成三角维持站姿。他的身躯破败不堪,风压扯烂了他的衣物与皮肤,数次擦过的炮弹剐下邻近的阻止,他的身体如同野狗群撕咬过,试图瓜分他的血肉。最严重的一处在肩头,下凹的肉坑露出点点白骨。

与对拉克的约束层级相同,此时的“斩丝”立场内无法与体外的“蛛足”联系,可以使用体内的部分。体内的“蛛足”协助了人体的激素产生量,才使得他没有当场昏迷。

“不动手吗?”应启明说,面颊上的血滴流入唇角,啖出一口腥味的液体,他一时想不出血是源自头部的哪里。他的身体破破烂烂,失去了反抗能力,而路斯制止了无序的炮火立即杀死对方。

“不急。银灰恶魔的继承者的出现在超重人的悼念会上,放出蛊惑人心的虚假影像,刷尽阴谋诡计,险些摧毁英雄同盟,最终仍是被英雄领袖戴维·路斯击败、生擒,在远离的记者接近后试图挟持普通人,路斯迫于无奈杀死了他。”路斯用诵读史诗的庄重语气阐明他的计划,转而对启明说道:“提早一步聆听人生的结局,你可真是个幸运儿”

“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弄个死无对证,再无凭无据的声称播放的影像是恶人的伪造。不会所有人都一味听信你的说辞的,怀疑的种子会在每个人的心中植根。”

“种子就让它不曾萌芽,腐烂在淤泥中吧。”路斯的微笑带有期待的意味:“猜猜看,有多少疯子会为了怀疑堵上自己的人生甚至家人的命运去公开质疑我?几个?几十个?几千个?英雄同盟的势力不敢说控制了媒体行业,可稍稍引导还是没问题的。无论姓程的多努力,那些寄居在阴沟水路里的反抗小团始终掀不起风浪,正是因为有我亲自建立的监察体系,无论最初的骚乱多么浩大,任何危险思想的传播转眼间抹除,他们无法掀起一丝舆论的波纹,陷入无声无息消失的唯一结局。他们在注定成为‘天人’、成为几十亿人的引导者的我眼中,比沙砾还要微小。”

“天人,洞悉宇宙生死,看破红尘,超脱凡世之人。听上去你对危机公关早有准备。”他揶揄道:“一个依靠煽动民意建立统治的暴君,登基后颁布的首道法令便是‘聚众妖言者当斩’,而什么样的话语算作‘妖言’,由君王一人裁定。真够霸道的。”

“引导媒体本是‘天人计划’出错的应急预案之一。你的死亡将令我再度得到杀死银灰恶魔的声望,离‘天人’反而更接近了,非常感谢。”路斯颔首致谢,身姿优雅。

“恶心。”

“还有力气骂人,回光返照么?”路斯视线扫过落败的挑战者,从淌血的头颅到逞强的嘴角,从肩头的白骨到侧腹的缺口,从地面的血滩到漂起的灰沫。

“也许是吧”应启明的瞳孔涣散,他的集中力维持视觉的清晰都有些勉强,他问:“戴维·路斯……拉克……对你究竟意味着什么?”

“堕落的神明。”

“神……明……”

路斯的神情与小时候收看关于神秘英雄“超重人”的新闻时完全一致,可同样的表情在孩童脸上是纯真的喜爱,而载体转移成成年人后,彰显出异教徒诵读邪典般的狂热:“而我是神罚的天使,本该作为神的使者承载圣谕散布人间,奈何见证了堕落的时刻。他是理应君临天下的完美生物,却自甘堕落地舍弃神性、自视为人类的一份子,为了给连自我意识都不完备的蠢家伙们提供一个崇拜的榜样、成为他们的引路人,隐藏了七年。七年,足够拉克夺取想要的一切。可他却用七年时间,去融入、理解人的。那时我的愤怒指向了拉克的引导者,在计划筹备完善后第一个杀死了他——我的养父戴维·布姆。

“后来,我渐渐发觉自己错了,拉克的堕落不是由于布姆,或者说布姆的懦弱,而是时代的抉择。一个背信弃义者将获救的经历当做吹嘘的资本的时代,一个将自身的阴暗归咎于在错失了他人的无私拯救认作公理的时代,一个民众是非颠倒正邪不分的度过一生、愚昧腐朽为代名词的时代。充斥了太多的虚实混沌,没有戴维·布姆,也会有无数的更加低劣的人扭曲拉克的思维。”

“而我会成为‘天人’,在今后的几百年间塑造出一个正邪相争的英雄舞台,一个需要拉克、值得拉克的新时代,。”

应启明说:“可在此之前,拉克已经死掉了。”

“不,他没死。这里,深处,拉克的细胞完好的保存着。”战斗在戴维家宅发生是路斯的选择,这片土地下埋藏了不知多少隐秘。

“……疯了。”

“这个世界疯了,脂质时代只是过渡,我将摧毁旧秩序,建立正邪分明的绝对世界。”

“那旧秩序中的人呢?”

“种植盆栽时,掘出的陈旧灰土后理所应当的下一步——‘垃圾桶在哪’。”

“混蛋,他们视你为救世主,在你眼里连弃子都称不上。”

“安静,”路斯深吸一口气,情绪收敛,身后散出的漆黑细索朝应启明缠上:“你不用明白,有多余的力气往脖颈上用吧,不要提前折断了,你要劫持的可怜人还没来呢。”

细索的移动不急不慢,将人视为待宰羔羊的悠闲态度令人胆寒。毫无防备的柔滑脖颈紧紧勒住,脸庞涨得通红,快要凝固的口子又冒出新鲜的体液。

“喂……老不死的……”手指抠近细索与喉结的空隙,他无视生死捏在别人的一念之间,勉勉开口便是强势的威胁:“不怕我身上带着个录音设备,把我们的对话播放出去吗?”

“你做不到。”路斯说:“任何曾属于你的东西都会埋葬在这里,包括生命。没有了‘蛛足’的你,不过是个嚣张的小屁孩,老实地作为首位也是末位我的听众,为我与拉克的斗争划上真正的休止符,这是你人生仅有的意义了。”

戴维·路斯不是会盲目自信的人,他的野心从未与人诉说。今日,与拉克之间百年的命运纠缠即将完了,他不介意存在一个见证者,是个将死之人就更好了。拥有“蛛足”的新生人类绝不该怀疑自身,如同职业运动员的心理调节对赛场状态的影响。他的感知不会出错,没有任何电波的扩散能逃过他的感知,小鬼在虚张声势。

“‘蛛足’的感知,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生命与机械的羁绊,在外人看来等同于玄之又玄的第六感,可本人才能理解,那种比触觉、听觉、视觉、味觉、嗅觉都值得信赖的感官能力。对自己‘蛛足’感知的信赖不需要任何理由,你对电波的判断不会出错,通常来说。”

路斯听着对方的陈述,不自觉地更多留意起他的“蛛足”和电波感知。

“通常来说,我也没有打败你的可能性嘛。”少年眼光流转,倒映星空,“我找到了超越通常的可能性。”

“你可真会妄想,下辈子当个小说家。这辈子就在断手断脚的绝境中死去吧。”路斯嘲弄,可应启明的眼神令他心头难安,他看不到悲凉或是绝望,反而满溢的通透、安宁——仿佛胜券在握。

“先要解开一个误会,你觉得‘斩丝’是什么?”

“……‘超重人’拉克的克星。”

“是的,拉克的克星,”应启明语句的长度对于重伤的人绝对算作长篇大论:“你所了解的新生人类的传承是寻找适宜的大脑,进行必要的‘微调’后将上一代的脑内仪器植入,用几年时间的内外疗法促使两者融合,使继承者可以使用前代的超能力,本质上是获得另一个人记录在脑内仪器内的“操作记录”,类似生物的肌肉记忆,凭借物理手段记在脑子里的东西,使用另一个人的‘蛛足’,大大缩短新生人类的诞生周期。你和你的英雄同盟采用的继承方法,可以类比为连根拔起的树木搬运。我的不同,拉克给予我的是树种,是根据我的意志分裂增殖的属于我的‘蛛足’。”

“没区别。”

“不,拉克的赤红源自荒原,我的银灰源自城市雾霾尘埃,他们的构成是有差别的。”银灰色小沙丘手掌大小,在路斯的脚边冒出,软体动物触手般尖端搭上他的鞋面,“这是我的蛛足,‘斩丝’却是拉克的克星。”

一脚踢开不详的银白,路斯的呼吸失去了平稳的节奏,缠绕在启明脖子上的细索在紧缩。

“别紧张,纵使不至于如拉克一般百分百受制,我的‘蛛足’也丧失了九成以上的力量,单个个体连离开地面都做不到,没有威胁的。”他的手指被压得生疼,依然带有笑意,“准确的说,具有威胁的东西已经不可挽回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的下半句,你知道吗?”应启明立起一只手的小臂,磨损小半的袖子下落,露出手肘外端的皮肤,同时展示出皮肤下方、与血管交错的银色纹路。

踏上漆黑巨索,站立着升空,他要验证应启明的话语确实是虚假的谎言。他在高空俯视经他炮击肆虐的受难土地,察觉到异常处:

赤红色的尘埃覆盖视野所及的大地,而数量较少的银灰没有混杂其中,而是紧密的排列,编制出一张无比巨大的蛛网。蛛网的每一个小格都有毁坏的别墅大小,网线又很细,还歪歪扭扭的,不处于远离地面的高空同时拥有惊人的视觉能力,根本发现不了其中隐秘。

电话的英文说法telephone中,tele指“远”,phone指“声音”,最初的电话不过是两个简易话筒和连接线的组合。话筒一次性纸杯就可以替代,连接线则大多粗细合适的都没问题,和汉字的直观印象不同,电源线、电信号线都不是必要的。也许telephone称作传声器更恰当。

换句话说,如电话般将声音传往远端仅需要三个部件足够:接受声音的话筒——手臂的皮肤与银灰烟雾共同构成的装置、连接线——延展向远方的纤细网络、释放声音的话筒——踌躇靠近的各家媒体的通讯设备。

两人的对话在传播中。

应启明发出嘶哑的低吼,路斯升空离地、即将超出漆黑细索使用范围前顺手割开了他的喉咙。手臂处构成电路的“蛛足”散开,在体内移动到脖子处,遏止割喉的血涌,但是无法修复声带的损伤。

“单纯的影像可以说是造假,那么众目睽睽下的实时转播呢?!”应启明的嘶吼听上去是意义不明的沙哑声响,嘶吼出这一句话的含义却清晰地传达给了戴维·路斯。

应启明在宣示他的胜利。

在某种假说中,恐龙灭绝是因为陨石落下激起的尘埃散布整个地球大气,遮蔽了数年的阳光,植物、食草类、食肉类依次死尽。而播出音频激起的尘埃同样在扩散,是否也会遮蔽数年,尘埃落下后又会是怎么一派天地。

“你还是没能打倒我!你只是在做些无关紧要又令人作呕的扰乱!”漆黑的绳索袭来,细索直奔本人、巨索盘绕压迫。

“是的,戴维·路斯要更强大,可足够了,我的胜利条件满足了。”应启明心想,迎上的目光勇敢纯净。他的喉咙短期内无法再发出人声,想到能言善辩的自己人生最后的话语是一段含糊的嘶鸣,不说伤感也有些许遗憾。

到此为止了,自己一个人只能走到这一步了。他曝光了戴维·路斯的真面目,展示出人们遭遇百年欺骗的残酷真相,将他送往世界的对立面。他无法打倒路斯,总有人可以。

抱歉了,拉克,与你的承诺做到个不上不下的阶段。若是因为今天的战斗,人们选择推翻脂质时代并最终达成,也可以算上我一份功劳吧。

应启明想眨下眼,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睁开眼的时间。

闭眼。

睁眼。

索命的武器齐齐切断,本要穿刺人类的金属尖端掉落。

微型的漆黑绳索仍保有原有的结构特色,损坏处自行脱落,后半部分下坠位移,试图和前半的顶部金属尖塔再度拼接。乐沐握拳,借用过拉克的力量后,他拥有的二十七把利刃褪去黑白的涂装,展示出赤红的本色。

乐沐“蛛足”源自拉克的“蛛足”,但是不通过设备提升大脑潜能的平常状态时,他与凝聚出短刀的拉克的赤红烟雾的关联稀薄,最多只能对刀开刃的角度微调。乐沐控制飞刀实际依靠的是刀柄处的动力装置,严格来说,喷射推动火焰的部件更像是他的“蛛足”。这意味着他几乎不受到“斩丝”立场的任何限制。

刀光乱闪,黑影舞动。漆黑细索的顶部核心是它们最坚硬的部位,但比较硬度拉克的遗留物没有失败的道理。二十七把短刀挥砍向各自的目标,几个来回后,漆黑细索的核心金属外壳开裂,内部精致的电子部件狠狠挑开,成了一块造价不菲的废铁块。在对待坚硬物体的破坏力和近身战的精准度上,战斗经验丰富的乐沐远强于应启明这位拉克的正统后人。

宽厚的背部挡在应启明身前,少年没有死去。

“乐叔叔……”应启明心中呼唤。

没有两人叙旧的空隙,周围负责围困的巨索调整姿态,电磁炮积蓄能量的众多冷色白光恍若星辰降临,冷酷而寂灭。

“永别了,拉克的继承者。”高空上的路斯冷眼旁观两人的绝境,哪里冒出个“恶人”的虫子不重要,不值得留意。

“啧。”乐沐侧过身,瞥向应启明,少年残破的肉体绞痛他的心脏,“‘没事了’——虽然想这么说,可我的‘蛛足’没法对抗英雄同盟领袖级的战力。逃走吧。”

若是他一人,乐沐认为能有个一成概率逃走。而带着伤势严重又被对方视为肉中刺的应启明,只有祈祷奇迹的发生。

“不。”应启明的眼中绽放出夺目光华,在崩坏的绝境和血液污浊的面庞上更显闪耀。他上前一步,左手迅捷地伸入乐沐的口袋,掏出他的手机。随后手臂垂下,手机自然地接触到大腿外侧的伤口。经由伤处,体内的“蛛足”渗入到手机内。银灰色的纹路在手机屏幕间浮现,弯曲盘结如同蛛网。

“不。”手机的扬声器发出机械的音节,微妙地保留了启明的发音习惯,“可以相信我吗?”

乐沐看着男孩的眼睛。他长大了,孤儿院树荫下孤僻的他变得比谁都耀眼,消失于崩塌大楼中的他比谁都坚韧强大。他想起七年前没能握住的手,交错的指尖是他沦为“恶人”的起点。乐沐立下毁灭的誓言,颠覆旧规则,才能实现真正的期望、建立能够令他和路斯能够生存的新世界。

巨索的狂轰乱炸一停止,他便悄悄地溜近,在路斯下杀手前到了有一会儿了。他不敢现身,这两人的战斗超出他的想象,他的头脑不住地传达警示的判断,这不是他能参与的战斗。

他为得到借口后旁观的软弱而自责。男孩需要询问寻求他的信赖,他连这点信任感都不曾赋予对方,太不像话了。

“当然可以。”乐沐说。

“好。”应启明说:“请听从我的指令,刨除一切无关动作。”

点点头,挺腰直立,两脚稍宽于肩距。

“前移十五米。”

左右脚迈起大步,与应启明拉开距离。全部的巨索跟随乐沐,拥有拉克制成武器的人才具有威胁。

“调整架势,准备好,用橫斩决胜负。”

左手前,右臂后,拔刀斩的前奏。手握刀柄其一,余下短刀中的数把调整角度,巧妙地聚集为一体,形成长度夸张的宽刃长刀。银灰色由脚裸攀爬上乐沐的身体,零零落落的样子,像是刚刚闯过一段布满蛛网的老旧走廊。应启明残存的力量不足够如曾经保护自己时一样覆盖身体,他能给予的最多用轻微的拉伸发出警示。

“集中精神,配合我的引导,要来——”

手机扬声器的音量调节到最大,表达启明想法的机械人声依旧在首发炮弹发射的瞬间完全掩盖。

应启明两眼瞪得浑圆,立场内失去“蛛足”感知的他不得不再依赖起人类的视觉。他的精神力集中于视野内众多物象,他在竭力找寻增添一分胜算的方法。

他们的胜算来自之前战斗总结出的三点经验。一是高速飞行的炮弹轨迹不会改变,铁定起始于漆黑巨索顶部中心尖塔处,垂直于顶端平面;二是电磁炮的蓄力时长是固定的,达成具有轰炸层次的火力网是不同的开始蓄力时刻导致的;三是炮火的轰炸他见识了有一会,足够估量出范围,在即将发射前与乐叔叔分开足够的距离,能使一波火力难以顾及两人。

在听到应启明的呼喊和盖住呼喊的炮击声前,周身“蛛足”的牵扯抢先一步通知乐沐接下来的动作。乐沐身形倒退,所处的位置改变。原本他的站位是轰炸区域的中心点,在后退数米后给为接近位于正后方的巨索——电磁炮的发射点,后方发射的炮弹会最早命中。

尽管不理解后退的意义,乐沐放松身体,任凭应启明的指引动作,手臂上的肌肉隐隐鼓起,预备男孩提到的橫斩。他双脚猛得蹬地,倒退中短暂脱离地面,只有身上散出的白色细丝和大地相连。丝线随着他的后移不断的扯断、重连、更迭,不断向上方的人体施加顺时针的力道,令乐沐在悬空间调整了头脚的方位。

将路斯的自白传达到周边各家媒体时,铺设的大范围网络剥丝收回,重回主人身边。应启明的额头冒出汗滴,脑壳内更是混沌晕眩,他这一次对“蛛足”的操纵不仅时间短、数量多,而且指令复杂,远远超出了大脑的负荷。肉体本就告危,精神也有了损伤,今日内应启明不可能自如应用他的银灰烟雾了。

所以,这是他的绝杀!

收回的“蛛足”分别出现在一处正后方炮弹将要穿行的轨道上,先是点,然后是弧,再是半圆,最后是一个端正的圆。正圆直立着,像是一面盾牌。

“就是拉克的护盾,也不可能拦住的。”路斯攻击的目标是那名乱入的小卒,却留意应启明的行动。少年透支来的力量只是一面无效的盾牌,可怜得令人发笑。

让蕴含恐怖能量的金属弹丸贯穿,如可怜崽的希望一同粉碎吧。

噗!

“嗯?”路斯不解,两者相撞的声响怪怪的,没有破碎的清脆,也没有硬物的鸣音,而是某种其他音效,像是篮球入网的摩擦声。

应启明的银灰色“蛛足”凝聚后硬度的不足,让他对战身着铁甲的敌人处处受限,似乎远不如拉克。可他的“蛛足”也有超越前辈的地方。

“蛛足”的操纵是将机械看做身体的一部分,“蛛足”的类型往往会体现使用者的性格,在烟雾构造、千变万化的类型中尤为明显。正直无畏的拉克是锐利无比的矛,而隐忍十年的应启明会是什么呢?

网。

炮弹正中圆形的中心,圆形的材质竟异常柔韧,紧贴包裹其上。大量的细丝伴随白圆的包裹现行,一端在白圆、也是炮弹上,一端由同是凝聚出的数根细长圆柱钉入地下,在电光下丝丝闪耀。随后,细丝间填充入更多的丝线,编制出一张内有猎物的网。

“网能阻挡什么呢?!”路斯喊道。

阻挡不住,但可以改变。网中的炮弹保持高速前进,网和地面连接处在左方,向侧面牵扯着。炮弹符合物理规律地试图保持原有的方向,但受到拉扯的网撕裂又重组、固定地面的柱子断裂又立起,刚猛与柔韧的交锋战况激烈。

炮弹的轨迹出现了弧度,赢家是应启明的网。运动的能量转移到网的弹力中,兜住炮弹的网风扇般旋转,掀起的风压宛如龙卷,失去控制的拉克赤红烟雾与细沙无异,顿时统统扬起,赤红色的沙暴将此地的种种吞没。

倒飞伏身的乐沐跳入了扇叶中,时机是应启明的判断,正逢炮弹转过。炮弹、网、网的固定处构成一把弹弓,能量再度转移。

视野不清的赤红沙暴间,乐沐脚踏在网上,弹射而出一飞冲天。

连绵的爆炸声下,四周尚未射出的电磁炮弹中止,漆黑巨索自爆。身处震耳欲聋的爆炸中,应启明却不觉得有多吵,可能是耳朵真的聋掉了,更可能是眼中所见太过瞩目,忘却了余下的感官。

空中,乐沐斩开戴维·路斯,路斯在下坠。

上半身、下半身分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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