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群结伴的灰狼,从夜晚的树林中显出身影。
这些双目赤红,脊椎出有紫色水晶突出的猛兽,被称为魔狼。
顾名思义,这些与寻常野狼不同的生物,是被魔族通化改造过后的产物,它们远比普通的野兽更为强壮与凶狠。
而除此之外,为了让这些曾经的野兽们更具有杀伤性,魔族们还会将其中一小部分魔狼进行特殊化改造——牺牲身体机能将能量供给于大脑的智慧型改造,以及与之完全相反的狂暴型改造。
这种差异化的改造使得魔狼族群中有着能勘探战况从而指挥战场的头狼,以及紧跟在头狼身边的护卫。
而此刻,这些宛如军队一般的狼群,已经将吉恩与奥若拉团团围住,并慢慢地向他们逼近着。
“可恶,怎么会有这么多,是你这家伙召唤出来的吗?”吉恩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一边向她问道。
“......”奥若拉的身体仍然没有从惊吓之中缓过来,纵使她的理智正不断地催促着它恢复正常,可是显然这并没有什么用。
“啧,看着也不像。喂,你现在要是还不能恢复正常,那可真的就死定了——到时候就算我不杀你,这些饥饿的家伙也会很愿意代劳的。”
而这时,魔狼们已经进入到了能够攻击到二人的位置,围着他们转着圈,不断地嚎叫着。
在此期间,它们敏锐地嗅到了二人身上气息的差异——强者与弱者的差异。
这些狡猾的家伙,打算先绕开手持着武器、看起来就很难对付的吉恩,而是直接袭击他身旁的似乎毫无抵抗力的奥若拉。
将他们逐个击破,伴随着头狼的又一声嚎叫,进攻的号令被下达了。
几头作为先头部队进行试探攻击的魔狼在阴影的掩护下猛地朝奥若拉扑了过来。
“噗呲。”“嗷呜~”伴随着利刃斩下头颅,刺穿血肉的闷响与生命消散时的哀鸣,鲜红而灼热的液体猛地溅开,淋在了此刻正失神的奥若拉身上。
“喂!还趴在这里呢!下次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总之先给我站起来,跟在我身边!”
吉恩伸手拭去脸上的血迹,朝着奥若拉吼道,山间清冷的空气不断地灌入他的肺部,让他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久违的战场之上。
热烈的鼓动,在他的胸口之中鸣唱着。
这种感觉——夺走其他生命的背德感,与自己的生命随时可能消逝的紧张感,混杂在一起,糅合而成的错觉,曾经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心中并无残缺。
但这只是假象,是虚伪的自我慰藉,不愿再去寻求真实之物而编造的借口。
想到这里,不久前的景象——那个脸上梨花带雨的少女,从光芒之中诞生的景象,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随之而来的,则是那时感受到的悸动。它与此刻心中正在鼓鸣的暴虐情绪彼此交织着,互相辉映着。
“嗷呜!”
“哈,哈......”
吉恩大口喘着粗气,在他身边则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只魔狼的尸体。
一边保护着他人,一边以寡敌众地战斗,远比他想象地还要令人疲惫,而且......
他抬眼望去,周围的野兽们仍是茫茫不见尽头,简直就如同大漠之中的黄沙一般。
如此数量的魔狼,哪怕是用身体压都能把吉恩压死了,而此刻让它们有所忌惮,不敢倾巢而出的理由,则是吉恩手中散发着青色寒光的利刃。
这把传闻被初代皇帝取得,由历代皇室传承,堪比勇者之剑的帝国至宝,此刻正幽幽地散发着恐怖的死之气息。
狼群忌惮这件神器的威力,不愿承受可能由吉恩殊死一搏而造成的惨痛代价,从而选择用消耗战拖光吉恩的体力。
显然,它们的战术相当有效,纵然吉恩使用的武器堪比那位一人破军的勇者,但他毕竟不是勇者。
他虽是骁勇善战的将领,但终究只是与其他凡人相比。
怎么会这么多?这太不合理了。而且,保护这个家伙让我完全丧失了孤军为数不多的优势:机动性。
我为什么要保护这个我素不相识,还有可能是我敌人的家伙?
为什么,我会对这个家伙......
名为焦急与困惑的情绪从他的心中升起,而随着主人心意而挥舞的宝剑,此刻也沾上了鲜血,变得黯淡而迟钝了起来。
如果,我不能从这个困境之中脱出......
死亡,其实并无所谓,在夺走其他生命的时候,我也早已做好被掠夺的准备。
只是,如果我倒下的话,那个家伙,那个对死亡如此恐惧的家伙......
“......我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死去......”近乎哭泣的哀求回响在他的耳边,让他不由得心中一震。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这就是我曾经一点都不明白的......爱吗?”
吉恩的脸上露出嘲弄的表情,他嘲笑着自己的肤浅。
原来,我所缺失的东西,我所认为神秘而稀罕的感觉——那个人们称呼为“爱”的东西,竟然如此轻易而廉价。
无关人格与品质,无关心灵与信仰。
只是因为,迷上了对方的面容,只是因为,渴求对方的身体。
只不过.......是粗浅低俗欲望的化身,这就是我所缺失的,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真是可笑!
“嗷呜!”又是一头魔狼扑向了奥若拉,这头魔狼比其他的同类还要大上一圈,但反而还要比它们更加敏捷和迅速。
但是,就算是本性如此卑劣的我,也并非一无是处;即使是再丑陋的情感,我也会坦然接受。
于是他手中的利刃仍然向那猛兽挥去,向着那扑向自己初次所爱之人的可憎之物挥去。
但是,这头看似冲势正猛的魔狼,却突然用脚抓住地面,硬生生地停止了动作。
这头虽然智力低下,但与作为头狼双胞胎而诞生并与之心意相通的狼之护卫,他最初的目的,原本就是已经摇摇欲坠的吉恩。
在头狼的指示之下,狼群的目标已经悄悄地转化成了偷袭体力不支的吉恩,而执行这一步杀招的,正是狼群之中最为强壮凶猛的狼护卫,这个稳重狡诈的头狼,居然突然变得如此大胆而激进——它宁愿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也要一举击杀这个难缠的对手。
而正如它预想的那样,狼护卫的利爪挥向了的姿态不稳的吉恩,即将把他开膛破肚。
......
散发着热气,如同岩浆一般的液体。
灼烧的感觉,炽烈的疼痛,这些本不应该出现的错觉......
因为这不过只是鲜血而已,在此前的人生之中,早已被各种血液浸透的自己,应该早已对这种东西了若指掌了。
但是,当自己的鲜血,真正伴随着冰冷的剑刃从心脏中涌出的时候,这种错觉便化作了真实。
而当最后的血液从那副残破的躯体流尽之后,名为勇气的东西也从她的灵魂之中完全消散了。
无论是帝国的公主,还是教廷的圣女,或是魔族的王,无论生前有何种高贵的身份,在死后也不过只是一具毫无意义的躯壳罢了。
所以,不想死。
不论是要经历何种痛苦,感受何种悲哀,都无所谓。
爱与恨,责任与野心,忧郁与愧疚——在死亡面前,都不值一提。
死亡的恐惧,会压倒一切。
所以,不要让我死去,不要让我再度死去。
“所以,你为什么不愿意死去呢?”
伊迪丝的声音从她的心中响起。
“住口......”
“越是恐惧死亡的话,越是应该拥抱它。”
“闭嘴!”
“毕竟,只要还活着,就会时刻恐惧着死亡,可是一旦死去,便没有理由再害怕了......已经死掉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再死去了......放弃对生命的执念吧,把本应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然后,你也可以如愿以偿地获得永久的平静。”
“......”
“看来你想通了,那么......”
“我才不会,把她让给你,你这寄宿在这副躯壳之中的心灵残渣!”
虚无的心灵之境中,奥若拉的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
“哦?看来你的灵魂之中,还掺杂着其他的异物,难怪我怎么也渗透不进去。”
“滚开吧,假借他人之名的杂质,这副躯壳,还轮不到你来讨要。”
“哈哈,看来确实如你所说呢,那么我也只得离开了......不过,你虽然维持着这濒临碎裂的灵魂,但是若是要彻底拯救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将你的存在全部清除......而到时,我们再见分晓吧。”
化作伊迪丝的存在,消融在了黑暗之中,但却并未彻底消散,而是蛰伏在这没有光芒途径的阴影之中,等待着时机。
“不过是个残渣......”“奥若拉”有些不屑地说道,然后她的神情变得温和柔软。
“我很抱歉,维娜,不,奥若拉。因为我的缘故,又让你遭遇这种事。”
“但是,这些都是必要的痛楚,必需的经过——为了抵达最终的救赎。”
“我知道这对你有些严苛了,但是没问题的,在我们了结这一切之前,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而就像曾经你把你心中的光辉借给我那样,现在我也会把我心中的勇气借给你。”
“所以振作起来吧,你能够将这一切跨越的——在这英雄不存在的世界之中,靠你自己的力量,去修正你的命运。”
无边的黑暗之中,没有传来一丝回应,但是她知道,有个彷徨而孤单的灵魂正在悄悄注视着她。
......
“......看来,这就是我的尽头了吗?”
就在即将被利爪划破肚皮,掏出内脏之时,一股强大推力传导到了吉恩的身上——一具柔软的身躯撞倒了他,使他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袭击。
吉恩抬起眼,看向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盯着这张满是凝结血痕的俏脸,他的喉咙咕噜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把我从这死亡的猎场中救出之前,你还不可以死去。”
笑容——在鲜血浇灌的庭院之中,娇艳的玫瑰正在盛放。
“明明是个什么也做不到的废物,还真敢提要求呢。”
“没有办法呢,因为,你会救我的吧,就像你刚刚做的那样。”
啊,真是没办法呢,我会救你的......毕竟,我只是一个粗浅而低俗的家伙,为了陡然生发的欲望而不顾一切的家伙。
所以,为了那丑陋的欲望,我就姑且再试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