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色沉得很快。
苏茗雪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有些疲惫地走出了长途汽车站。
“终于下车,啊……还要转乘公交车,累死了,呕……”
将近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让本就有些晕车的苏茗雪坐得头昏脑涨,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看了眼手机导航,距离“东海大学”还有几站公交车的路程。
明明是开学报道的日子,他却因为自家父母这样那样的“准备”与关心的絮叨而错过了早班车,折腾到现在才到南平市。
“唉,都十一点了,希望宿舍还没关门……也不知道这个点还有没有车。”他低声嘟囔着,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朝导航的公交车站走去。
苏茗雪个子不算太高,长相格外清秀,碎发下是一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的眼睛,因为外貌和名字原因,苏茗雪没少被认成女生,被要微信和搭讪都是常态了。
站台上等车的人不多。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知为何,苏茗雪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冷风扑到苏茗雪只穿着一件T恤的身上,让他冷不伶仃地打了个哆嗦。
等车的时间苏茗雪也是无聊,看了看周围,南平大学并不在市中心,而是在郊区大学城。
车站周围的居民房子显然年代挺久远的,房子墙面都泛着黄色的污垢。
路边的路灯间隔也比较远,光线昏黄暗淡。
“嗤……啪!”
老旧的公交车门在苏茗雪身前打开,刚刚苏茗雪看周围环境看得出神,都没注意到公交车什么时候来的。
“啊……还好还好,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没车了呢。”
苏茗雪松了口气,要真没末班车了,他今天得去临时找旅馆了,就这破地方,找到了还好,找不到估计就得桥洞底下盖小被儿了。
车身上的暗红色的铁锈喷些剥落,一看就知道这车的年纪估计比他还大了,线路牌上的“44”号数字也有些模糊。
苏茗雪没多想,提着箱子跟着零星的几个乘客就上了车。
投币,找了一个靠窗的单人座位坐下。
车厢里灯光昏暗,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像是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陈旧气味。
除了苏茗雪,只有一位打着瞌睡的老太太,一对低声交谈的情侣,以及一个坐在最后排、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的男人。
“哎呀~”苏茗雪的身体在坐下之后突然放松了下来,打开手机点进校友群里。
『唉,累死我了,终于坐上44号末班车了,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宿舍关门。』
发完之后苏茗雪放下手机,把目光看向窗外。
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昏暗街景,心中莫名萦绕着一股违和感。
摇了摇头,将心中那份感觉消散,重新将目光收回看向手中的聊天群。
尽管已经很晚了,但大学生总是精力旺盛的,没睡熬夜的人也不在少数。
『啥44号公交车?咱市里有着号公交车吗?』
『额……反正我是没听说过。』
『你该不会他喵的眼花看错车了吧?再说了,都快12点了哪来的公交车?』
『@新生苏茗雪』
…………
什么?不对劲!!!
苏茗雪看着群里的消息心中一紧,虽然车牌比较老旧,但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看错,就是44号车没错!!
但……为什么?群里人都说没有这号车?
咕噜……
喉咙不自觉得干咽,苏茗雪再迟钝也发觉自己好像有大麻烦了。
冷汗顺着鬓角留下,他忍不住向车窗玻璃瞥了一眼。
车窗倒影里,他旁边的座位上,似乎坐着一个模糊的、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身影。
他猛地扭头——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
“……”苏茗雪手止不住得颤抖,再次看向车窗。
这一次,倒影里的红衣女人更加清晰了一些,她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个空位上,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茗雪的心脏。
他屏住呼吸,视线飞快地扫过车厢内的其他人。
打瞌睡的老太太依旧在困乏地点头,那对情侣依旧在细细低语,后排的鸭舌帽男人依旧纹丝不动。
他们似乎对车窗倒影中的恐怖景象毫无察觉,或者说,他们根本看不见?
更或者……他们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重新死死盯着车窗倒影,双脚却已经做好准备时刻跑路。
那个红衣女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清她身上那件红得刺目、像是旧式嫁衣的服饰。
在倒影里,那个女人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长发向两侧滑开,露出的……不是脸。
准确来说……是一片平滑的、苍白的皮肤,没有五官!
“嗬额……”
恐惧像冰水一样彻底浇遍全身,极致的恐慌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苏茗雪的嗓子,想出声却没法控制自己。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踉跄着冲向车厢前部,一把揪住司机的衣领大喊:“停车!我要下车!”
司机仿佛一具人偶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平稳地开着车,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苏茗雪猛然回头,看向身后。
刚刚座位上的那个无面红衣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朝着他“走”来!
她没有脚,裙摆下方空荡荡的,但却在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移动,在昏暗的车厢倒影里,一点点地逼近他!
“该死!”
苏茗雪真打算去抢夺司机的方向盘时,车厢内的灯光突然开始剧烈地闪烁,下一刻似乎就会熄灭,陷入完全的黑暗当中。
那对情侣的细细低语变成了扭曲、尖锐、意义不明的噪音,似乎就在他的耳边。
打瞌睡的老太太的头颅以一个绝对会折断颈椎的角度,猛地向后仰倒,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露出同样一片空白的面孔!
而后排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也缓缓抬起了头。
帽檐下方,同样是空无一物!
完蛋……
这辆车……是传说中的诡公交!
苏茗雪的心脏狂跳,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真傻,真的……就不该省那点钱来坐公交车……”
本来还在车厢中部的红衣女人,已经近在咫尺!
一只苍白、腐烂的手,猛然抓向他的脖颈!
刺骨的阴冷先于触碰传来,那股独属于尸体的恶臭味提醒着苏茗雪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要死了吗?
苏茗雪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操天道,化两仪
生阴阳,转乾坤
急急如律令,敕!”
一个清冷而莫名熟悉的女声,如同利剑般刺破了车厢内诡异的氛围。
一道金色的光芒凭空罩住苏茗雪。
“滋啦——”
鬼手来不及收回,一抓抓到苏茗雪眼前的金光罩上,那鬼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冰面上,发出滋滋声。
红衣女鬼转头看向门口,发出一阵非人的、尖锐的嘶鸣。
车厢内的灯光“啪”地一声彻底熄灭,又瞬间亮起,只是这次的光芒变成了正常的、明亮的暖白色。
消失了……
打瞌睡的老太太、低语的情侣、无面的司机和后排的男人,全都如同烟雾般瞬间消散。
车厢依旧在行驶,但窗外不再是城市街景,而是一片朦胧的、扭曲的灰色雾气。
公交车缓缓停靠在路边,车门“嗤”地一声打开了。
苏茗雪猛得跑下车惊魂未定,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呼……呼……得救了……”他抬起头,望向车门口,那道金光和咒语,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只见一道身影站在车门口。
那是一位穿着白色素雅连衣裙的女孩,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长发及腰,容貌清丽绝伦,一双眸子如同浸在水中的黑曜石,沉静而深邃。
她手中还捏着一张正在自燃消散的黄色符纸,神色冷静,似乎对刚刚的那些灵异事件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苏茗雪脸上时,那份冷静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她的眼神复杂得让苏茗雪无法理解——有关切,有震惊,有恍然,还有一种……深沉的悲伤与喜悦。
『她……是谁?』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茗雪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这个女孩……他从未见过,却感觉莫名的熟悉。
女孩快步走上车,在他面前蹲下,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柔和:“你没事吧?”
“……还,还好。”苏茗雪的声音干涩沙哑,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刚,刚才那是什么?”
“嗯……一种是普通的诡公交,一种是名为‘镜魇’的诡物,喜欢依附在反光物体上制造幻境、吞噬生灵的东西。”女孩解释道,她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这辆公交车恐怕很久以前就出过事故,但车内冤魂很少,所以单说诡公交其实对人威胁性并不大,但没想到还有镜魇在其中。”
她向苏茗雪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苏茗雪借力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比这个女孩还要稍微矮上一点。
『这女孩这么高吗?我好歹也有175呀……』
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轻咳一声说道:“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女孩看着他,眼神依旧复杂,嘴角却牵起一丝极淡的、温柔的弧度,“我叫楚雅柔。你呢?”
“苏……苏茗雪。”他下意识地回答,随即猛地愣住。
他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少年清朗的声线,而是变成了一个清脆、带着些许软糯的……女声!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原本合身的T恤现在显得有些宽松,但胸前的布料却出现了不自然的隆起。
抬手摸向自己的喉咙,那里原本微微凸起的喉结消失了,触手是一片光滑细腻的皮肤。
他又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脸。
轮廓变得柔和,线条更加精致,头发也长了许多,柔顺地披散在肩头。
“我……我这是……”无边的恐慌再次将他淹没,他甚至无法组织一句完整的话。
这短时间内遭遇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苏茗雪的大脑处理范围。
她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是否和诡异有关……
楚雅柔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了然和深藏的心疼。
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即使没有我那道咒语保护你,你也能安然无恙,‘镜魇’想吞噬你的生机与魂魄,却引发了你体内……不知道哪来的潜藏力量进行本能的反击。只是这股力量似乎过于庞大,在驱逐诡物的同时,也……重塑了你的肉身。”
她的话语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词语。
“重塑……肉身?”苏茗雪喃喃道,大脑一片空白。意思是……她变成了女人?
“嗯,那股力量的爆发并非你之前那副身躯所能承受,所以它将你身体塑造成了……更适合,或者说更强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在路边响起。
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商务车停下,车上迅速下来两名穿着黑色制服、气质干练的男女。
他们快步走到公交车门前,对着楚雅柔恭敬地点头:“楚队。”
楚雅柔恢复了之前的清冷神色,指了指车厢内部:“是‘镜魇’,已经跑了。残留部分能量和痕迹你们清理一下。”
镜魇的逃跑能力在所有已知诡物中是数一数二的,更别说情况紧急,楚雅柔没时间去追查镜魇本体到底在哪,只能放它一马了。
“是!”两名制服人员又顿了一下,看向苏茗雪问道,“那楚队,这位小姐也照常消除记忆吗?”
“不用,她的事我会亲自处理,你们对现场进行清理就行。”
随后两位特殊人员便点点头,转身对这里的痕迹进行特殊“修复”。
苏茗雪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二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正在彻底崩塌。诡物、符咒还有这些神秘的“专员”……
“他们……是警察吗?”苏茗雪忍不住问道,声音依旧带着颤抖。
楚雅柔转过头,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苍白面容,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算是吧,不过是国家官方处理这类特殊事件的部门,其中的人员都有着各自的特殊本领。”她轻声解释,“部门叫做‘镇诡司’,你理解成特殊的警察也没问题,只不过抓捕的‘罪犯’不是人类而是诡怪罢了。”
她向苏茗雪伸出了手,不仅仅是搀扶,更像是一个郑重的邀请。
“苏茗雪。”她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带着一种别样的珍重,“你刚刚觉醒……嗯,某种力量,而且身体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恐怕你希望回归的日常生活……已经回不去了,那股力量并非只有好处,一些诡物会视你为补品。”
她的目光清澈而真诚,带着一种让苏茗雪内心莫名安心的温暖。
“愿意……跟我走吗?我会保护你,以我性命发誓。”
苏茗雪怔怔地看着她伸出的手,又抬头看向她那双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眼睛。
脑海中一片混乱,有对未知的恐惧,有对自身变化的茫然,但更多的,是对楚雅柔这位初次见面却感到十分熟悉的少女的莫名信任。
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楚雅柔会对一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发这样的誓?只是因为她是一位正义感爆棚的好人吗?
她不知道该不该踏入这个未知的世界,但……如楚雅柔所说,无论如何,那平静的日常恐怕是回不去了,她也想探究自己那股奇怪的力量到底是哪来的,自己身体的变化又是什么情况……
她犹豫着,最终,还是缓缓地、颤抖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了楚雅柔的掌心。
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电流感,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同时传遍了两人全身。
楚雅柔轻轻握紧了那只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那么,欢迎你的加入,苏小姐。”
夜色深沉,绯红色的月亮依然悬挂于空中,将清冷妖异的光芒洒向大地。
苏茗雪的新生,或者说,她们故事的重新开始,就在这片诡秘的月色下,悄然拉开了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