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爸爸。”
“嗯?”
“这个是什么啊?”
我刚将衣服挂在衣架上,十二岁的小家伙就冲进了二楼,双手环抱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筒,摇摇晃晃地向下走来。
仅仅是这幅画面,就让她仅有的个位战斗力飙升了到了百位。
“小心点!”
话音刚落,就仿佛应了这句话一样,她孱弱的身体开始前倾,一脚踏空,整个人都在一刹那悬浮在了空中,蓬松的白发化为一道幕,迎面向我的方向扑来。
“哇!”
我连忙用白色的魔法将她托起,身子一翻,稳稳的将依旧紧紧抱着圆筒的她放在了地上。
而她一落地,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里。明明经历了刚才那么危险的事,竟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喂!说句话啊。”我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还是没什么动静。
不会真的吓傻了吧。
“爸爸,这个是什么?”
“嗯?”
回过神来了?
不过就算回过了神,这个反应也太平淡了吧,说话语气平和富有朝气放在平时也就算了,明明刚才差点从十层楼梯上摔下来。
“喂……你不会真的吓傻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话说‘傻’又是什么意思?”我什么都没问出来,她反倒用天真的样子把我问住了,“……应该没有傻,就是刚才出了一个小错误,我刚才纠正过来了。”
“错误?”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啊,刚才眼睛有些不受控制,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里面流出来,我就赶快检查了一下系统,把这个错误改掉了。”
她说的……是眼泪吧。
按理来说,心智模型是可以表露表情的,但这也仅限表现感情。是否能够感受得到还难说。再者,心智模型一开始就是安放在化身身上使用的,而化身是没有泪腺这样早已被时代淘汰的东西。
所以基于心智模型构建并具有一部分电脑功能的希瓦,很有可能就会将这种未曾感受过也未曾理解的现象,认定为系统错误。
要是放在一个化身身上,见惯了失心症的我还不至于犹豫,但是对于一个人类,曾经的我们来说,将流泪从身体中抹去无疑是残酷的事。
尤其对希瓦来说。
“希瓦……那个不是错误。”
“嗯?爸爸说的是那种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涌出的感觉吗?”
“是。”我点了点头。
“那……那不成是病毒?”她轻轻侧头,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病毒,也不是病毒。”
“是啊,在病毒库里面也没有找到类似的东西。”她苦恼地陷入了沉默,任由小脸略带可爱的扭了扭,却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哭’,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哭?”她只是提了一下,就又陷入到了沉默。
而三番两次这样,我也明白每次她听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词,都会进入数据库查找一番,看看到底是什么。
“……真是麻烦的东西,而且还不清楚这样做有什么用。”即便她理解了意思,也不理解对人类的含义。
就算是我也不是很理解,但我知道如果没有了那些东西,人就不是人了。
就像现在,我们都早已不用人类自居,彼此之间也用“化身”这样的词形容修饰,如同新物种一样。
“不过如果爸爸这么说的话,我也可以答应哦。”她深深地点了两下头,得意的笑容仿佛在两人的斗争中占了优势。
她确实占了优势,让我不得不用“爸爸”的名义让她答应下来的优势。
虽然这个名分听起来有些奇怪有些背叛,但我还是被强加了上去,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扮演这样的角色。
“嗯,听话就好。”我将如树枝般干枯的手放在她上,黑与白拉成丝线交织在一起,柔顺的触感通过感知器传来,让我不由的一阵失神。
“爸爸?”而希瓦则七分奇怪三分好奇的眼神看着我,黄铜色的瞳孔有着不容抗拒回避的魔力。
“这叫摸头。”我知道我不需要过多解释她就会明白,而且简短的话也足够掩饰我尴尬的语气。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到她听话的样子,看到她柔顺的头发就会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上面。
但是明明是希瓦那羸弱的身子,娇小的头,传来的触感却和记忆深处那快要熄灭的薪火相同。
是那么的令人安心和幸福。
“总觉得……好像又快要出现错误了呢。”她用轻轻地声音回应道,那迷茫的声线仿佛被什么触动到了。
不单单是她,我甚至都觉得自己被病毒感染了,出现了系统错误。
“不过既然爸爸都这么说的话,那我就讲这种异常加入白名单好了。”她不明白这种感受,就算是我也不明白该怎么跟她解释,但她还是听从地将这样仅属于人类的感受接受了下来。
明明我让她改口不要叫我爸爸说了十几二十次都不听,其他的事却能简单地听进去。
仅属于人类的感受,不论是痛觉也好,饥饿感也好,身体的各种细微的触觉和脏器的感受也好,都是未曾写入过心智模型中的东西。以后她肯定会遇到更多,更多这样的“错误”,更多新的感受。
就算她有着电脑般的学习能力,也不能否认她对这方面的一无所知。
而这样的“错误”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自己是想让她成为“人”吗?
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呢?
“爸爸!这个是什么?”
她将刚才的感受放在了一边,又兴致勃勃地举起了之前还环抱在手中的银色金属筒。
“我之前打扫阁楼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东西,放在一个柜子的深处,看起来有数十年没用过了。”她连忙解释道,脸上还带着自然的笑容。
“只是个望远镜而已。”我将望远镜从她的手中接过,拉开,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就得出了“还能使用”的结果。
“是么。”她似乎有些失望,在听到“望远镜”的时候,她的数据库就应该给出了她详尽的解释。
“而且这个望远镜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了,虽然目前还能使用,但很快就会坏掉。”我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望远镜了,从镜片上面的磨损程度和化身的分析器的结论看,这几乎是化身纪元之前的产物。
已经算是老古董了。
既然希瓦有电脑般的功能,为什么这个东西会让她提起兴趣,又或者认不出来呢?
“上面有希瓦的名字,我以为是爸爸给我的礼物。”
我还没开口问,就被她天真地言语噎地说不出话。
什么!
上面有希瓦的名字?
我连忙翻动望远镜,又转动了半周,才在背面靠近主镜的一侧看到了英文拼写而成的“Shiva”。
刻在上面的英文早已嵌入到了金属内,微微凹陷下去的刻痕被尘土灌满,几道岁月留下的痕迹凌乱的划在上面。虽然保存在盒子内,但时间却足以让她原本光洁的金属色泽变得凌乱和失彩。
那拼写而成的英文,成为最刻骨铭心的铲子,毫不留情地将我内心早已燃尽的心脏从棺材里挖出来,重新点燃。
我记得……这个望远镜我确实见过,有过,甚至作为礼物,送给那个人过。
而此时却被我放在阁楼数百年不见天日。
上面那我亲手刻下的一行名字,是我犹豫再三,将心中的句子反反复复修改过无数次,翻看了无数本书,无数个名句,历经无数个日夜才决定的,最能将自己的感情展现给她的句子。
仅仅她的名字,就足够了。
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词。
但是……为什么我会忘记呢?
这样的东西,送给她的礼物,为什么五百年后会出现在我的阁楼上呢?
虽然我至今还记得你,但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过去的记忆舍弃了吗?
“爸爸?”
突然间,希瓦她清澈的声线带着微微颤动的眉间打断了我的深思。
“啊……没什么,如果你想要的话,送给你好了。”
“真的吗?我果然没有猜错,爸爸最爱我了!”虽然是心智模型,但和人类无异的天真依旧让我会心的露出了电子化的淳朴笑容。
是啊……我最爱你了。
希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