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艰难地指向了六点，也意味着我们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原本刺耳的放课铃声此时竟如此讨人喜欢，尤其对倒在地上感受到全身仿佛万蚁噬身之痛的我来说。
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吗？
明明那三个小时简直魂不守舍痛不欲生，现在回想起来却竟然如此之快。
“辛苦了，霍普先生。”从脸颊两侧传来的冰凉触感先于她的声音传入大脑，我几乎是本能地就坐起了身子，全然顾不得身体的酸痛感。
“希瓦？”
来者正是希瓦，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弄来了一罐冰镇的可乐，放在了我的脸上。
“是啊，觉得怎样啊，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了。”她将可乐递给了我，自己拿着另一管无糖版的靠着墙站着。
“好一点，虽然感觉不错，但是如果没有之前的事情我会感觉更好。”
我摇摇晃晃扶着墙从地上站起了身，扶着腰扭动几下，顿时可以感到浑身的骨头都仿佛错了位，向我不甘的发出痛苦的嘶吼。我好不容易活动完了骨头，感觉能舒服一些，却又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就脏兮兮的了。
“啪。”她将自己那罐打开，放在嘴边抿了一口，“激——果然干完活之后喝罐可乐最舒服了。”
希瓦这家伙如果说有什么喜欢的了话，除了今天才知道的小孩子以外，估计也只有可乐了。
“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舒服吗？”我看她除了衣服有些脏乱以外竟然没有任何的不适，不由惊叹道。
“嗯？嘛，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很轻松啦。”希瓦自豪地点了点头。
她也只对这点很有信心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希瓦的身体可能比我看起来的还要强壮呢，在某一方面来说。
“曾经我外出的时候被一个班四十多号小孩子围住了，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呢。”
这种体质还真是可怕……
“所以这种事情都不算什么啦。”她又抿了一口可乐，只是喝的很小心。
“今天……你还是什么报酬都没要吗？”我学着她的样子背靠墙，拉开了易拉罐，装作随意地问道。
“嗯——”她点了点头，“义工嘛，帮助别人，快乐自己。”
“但你自己可是学生，义工虽然不错，但一个月做这么多也有点过了。”我大口灌下了可乐，冰凉的感觉从喉咙灌入胃部，顿时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啊哈哈——是吗，这个月确实有点多了呢。”她打了个马虎，将自己的表情藏在抬起的易拉罐后面，让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而且你的家境也不允许你这么做吧。”
“暴露了？”
“早就暴露了好吧。”我无奈地单手拎着可乐罐子，放在了窗子边上，“中午都吃面包喝水，晚上虽然不清楚，但早上一看你就知道没好好吃饭，走路都晃悠悠的。”
“呜！”似乎被我说中了，她吃痛地呜咽了一声。
“你借着这个时间去打打工赚点钱补贴家用多好，真搞不懂你到底怎么想的。”
“……嗯，确实挺奇怪的。”她沉默片刻，竟然出乎意料地肯定了我的话，也让我接下来顺口准备说出的话无处可说。
“但今天……今天很特别。”
“诶——有什么特别的？”就我看来没有什么区别。
“霍普先生是不是第一次照顾小孩呢？”
“嗯？这么说来确实是第一次。”虽然搞不清楚希瓦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我摸了摸下巴还是如实答道。
只是没想到我的第一次经历就这么可怕。
“那……那你有没有喜欢小孩呢？”她一边说着，一边透过窗户向外望去。
窗外，刚才那群熊孩子恢复到了往日的模样，陆陆续续被他们的父母接走。希瓦就这么盯着窗外的景色，看着那一个个纯真的笑容等待着我的回答。不时还有几个孩子注意到了希瓦的身影，转过身来向她招了招手。
而希瓦都招手回应道。
“嗯——不太喜欢。”我如实道。
“诶！？”
“有那么惊讶吗。”希瓦出乎意料的声音吓得我简直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是吗……不喜欢啊……”她的失态让她整个人都缩紧在了一起，拉紧了喉咙，但随之又瘫软下来，渗着悲伤的老成眼神逐渐被刘海遮掩，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希瓦……
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仅仅是看着她羸弱的姿态就无法饶恕自己。
不论是那绅士之道也好，还是我的本心也好。
“男孩子的话当然不喜欢咯，女孩子的话……嗯，还是可以的。”我逞强的话音刚落，希瓦就抬起头来容光焕发，刚才的一切都仿佛虚幻般不可捉摸。
“嗯嗯！果然还是女孩子好！”仿佛有了自己的目标一般，她的双眼闪动着希冀的光泽。
而我却有些搞不懂她到底想要什么了。
“女孩子都说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呢。”她自顾自地又开始说着奇怪的话。
不过她平时就是这样，我差不多该习以为常了。
“那……那霍普愿意当孩子的爸爸吗？”
“噗！”
一股不注意，我将刚喝下半口的可乐整个吐了出去。
“没、没事吧？”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酿成了这一后果，反倒慌乱地抽出了纸巾，递给了我。
“你刚才说什么？”伸手制止了她，用衣袖不顾身份抹了抹嘴巴，向她刚才匪夷所思的话问道。
“啊，嗯……”她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可乐并排放在我的可乐旁，仿佛为自己鼓起了勇气般，颤抖着张开了嘴。
“能……能和我交往吗？”
没有细微的灰尘，没有梦幻的碎片，挺起胸膛，目光上扬，张开嘴唇，发出微弱但拼命真挚的声音的希瓦，竟然在向我告白。
我一时间愣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果、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对不起……我还有兼职，时间也快到了，所、所以我就先就此告退了。”比我低上一个头的希瓦仅仅是垂下了头就能将所有的表情藏在刘海后，但那生硬却逞强的声音却着实抓住了我的心。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欠她了很多。
“其实、其实那样也不错。”她因为紧张绷紧的身子刚转过去，我冲动但却无悔的话便从唇齿间流出。
那是我说过的声音最小的一次话，但我却记得无比清楚。仿佛那声音回荡在身体、骨骼、器官乃至细胞的每一处，甚至印刻在我的灵魂。
“诶……是、是吗？”她回顾头来，眼角噙着的泪已经存在了好久。
“如果你不讨厌的话……”我面庞生红，眼神闪烁，整个人仿佛变得不像自己。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她原本坚强的身子一瞬间变得柔弱起来，转过来的身子连同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
堪堪及肩的黑色短发随风飘扬，她那瘦弱的肩膀好像要被捏碎一样，一边重复诉说着，一边表现着七零八落的情感。
“希瓦？”我见到她这副模样连忙上前扶住，她却直接缩在我的怀里，和我紧紧靠在一起。
紧到了我能感受到有些冰冷的躯体、抽泣的鼻息，还有温暖的泪珠。
“能答应实在是太好了……”
她的喉咙紧靠着我，声音从腹腔传入我的大脑，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回荡在我的心里。
这么说……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句话吗？
不……不单单是今天……
仿佛知道结果，过去的事情就有迹可循一般，过去她总是拉着我去做义工的过程中的蛛丝马迹也被穿在了一起。
她到底准备了多久？
我自己又辜负了她多少？
她就这么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喉咙沙哑，夕阳落下，将我的影子拖曳到门口，她才主动站了起来。
“希瓦？”
“我……我肚子饿了。”她抬起头，泪水的红痕虽然还刻在她白皙的脸上，琥珀般自信的眸子却已经告诉我她已经没事了。
“嗯，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管怎么说，我答应了她。虽然看起来很突然，但那一天的事情我从没后悔过。
那是命运的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