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到了最后一幕，所有人为了这个盛大的舞台已经付出了太多。而对于希瓦来说她或许还不明白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做出的觉悟一定比我要多。
因为我难以想象没有她的世界我该如何存在，而她却笑颜依旧。
送行没有想象中的复杂，或许是因为希瓦跟他们吩咐过，也或许是心有灵犀不想让已经不堪的事情变得伤感，大家都用自己的方式跟希瓦告别。
蕾蕾送给了她一罐绿茶，好让她在路上消暑解渴。
莉莉则送给了她一个手工发卡，精致的黄色花朵想必花费了她不少的心思。
尤思尔只是拥抱了她一下，摸了她一下头，随后头也不回拖着长长的背影站到了众人的前面。
约尔芭甚至一路什么话都没说，带着望远镜，用车载着我们在夜幕时分抵达了选好的观星台，随后又开着车离去。
此时此刻，仅留下我和希瓦两人。
“坐吧。”我在地上铺上了一张毯子，落在地上，并对旁边依旧站着的希瓦说道。
“啊，哦，好的。”如我之前所看到的，今天的希瓦确实有些迟钝，坐下的动作也有些生疏。
明明之前还能带着如薄荷般的笑容抓住我的手一整天，现在却仅仅是听到我的声音，看到我的样子就羞红且拙劣地别过了头。
我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我扪心自问，觉得可能没有回应她的一片热枕，而让她产生了距离感。
“抱歉。”
“诶！？为什么冷不丁地爸爸就要道歉啊。”希瓦一惊，转过身子瞥了我一眼，随后又被我的平静的眼神吓了回去。这一来一回弄得她整个人如受惊的兔子般，蜷缩身子抱着膝盖将头搭在膝盖上，将脸藏在里面。
“这样一来不是弄得我好像逼着你做了什么事情一样，希瓦不就变成坏孩子了吗？”希瓦的声音透过膝盖显得有些遥远，但却足以穿过缝隙，渗到心里慢慢侵蚀着我。
“我只是觉得你今天有些拘谨，所以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哪里错做了。”
“有、有吗……”希瓦别过头去，似乎她也注意到了自己不正常的一面，“可能吧……希瓦也觉得自己今天错误好多，搞不清楚很多东西。”
“说说看……反正我也是第一次做爸爸，说不定有什么问题是我能帮你解决的。”我看着别过面庞的希瓦，安慰道。
虽然当时口口声声地说要做爸爸了，但实际上希瓦和我也没有一个孩子。之后的事情也弃之一边，育儿教程也好，书籍也好，都当做五毛钱的废品被处理。
所以我可以说真的对希瓦可能有的苦恼一概不知。她不说出来的话，我势必要花上一段时间去明白。
而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刚才……希瓦做梦了。”希瓦转过头来，低伏的眉毛微微颤抖，黄铜色的眸子倒映了许多我不再熟悉却纠葛在一起的感情。
和约尔芭说的一样，她真的做梦了。
“做了什么梦？”我用尽可能温柔的嗓音问道。
“嗯——梦见了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希瓦看着我，犹豫不决支吾着，“但是……但是爸爸和妈妈当时还在一起，样子也不是现在这幅模样，所以我一直不是很确定。”
“……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妈妈还有我呢？”我看着这一切，强压着足以让我失去意识的压迫感，逞强地支撑着自己的身子。
“因为希瓦出现了，一边喊着爸爸和妈妈，一边被你们左右牵着我的手漫步在街道上。”希瓦仅仅是将梦到的东西复述出来，所蕴含的震撼就足以让我抬起头，控制着自己的过分暴露自己情感的双眉与激动地眸子。
“爸爸？”
“没事没事，还梦到什么了吗？”
希瓦双唇微启，但一时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没有了吗？所说的话也好，所做的事也好，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吗？”焦急了，声音也显得有些暴躁。
希瓦能够做出这样的梦，一定是她准备好的东西。只有她才有我们当时的照片……
照片……
我将珍藏已久的照片西服的夹层中取出。那是那次袭击之前我们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这五百年来我也一直留在身边，希望她只是一时粗心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希望她能够在下一个彗星周期时赶回来，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重现照片里面的笑容。
而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希瓦是看了这张照片吗？”
希瓦循着我压抑不住流淌出来的声音看去。
“嗯……是爸爸放在床头的照片对吧。”
她果然看了……
“原来这就是妈妈原来的模样……难怪我会梦见她呢。”希瓦感慨一声，静静地缩着身子，“难怪她会和我说那么多的事情，我也不会觉得害怕。”
在梦里跟希瓦说话了吗？
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真的会给希瓦她们设定一些只有最后一天才能想起的东西，或者想要说的东西。
“你妈妈她……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爱着希瓦，也爱着爸爸。”
是吗……即便你已经不在了，也会爱着我。
“还有……妈妈对没有和你在一起看彗星的事情很抱歉。”明明借由希瓦之口传达出来的声音是那样的单纯、明晰，但我却仿若置身于泥沼，污浊的情感化为液体盘流淌于胃部，酸涩弥漫于心间。
你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这么说……
我所等待的，绝对不是你的一句道歉，我所想看到的是你自己，是你坐在我的身边，能够共度着仅有的须臾岁月！而你却就这样任性地离开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让希瓦来传达你的歉意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要你跟我道歉，那样会让我觉得你对我做了很糟糕的事啊！
“……妈妈是坏人吗？”
“怎、怎么会……”希瓦突然地一问，让我一下子缓不过来神，也直接从过去的束缚中被扯回，“妈妈她人很好，人很好……”
很好……但我又想不起来该如何具体描述。记忆里的她音容犹存，和我所做的事情也都历历在目，但回过头来仔细斟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跟别人讲述。
到头来，我又是喜欢她哪一点呢？
喜欢她坚定的眸子吗？喜欢她时而生硬但却没有半分虚假的话语吗？喜欢她每天都在我熟睡过程中突然将我惊起的那一声“喂”吗？还是喜欢她自始至终还记得我们彼此约定，并为此而奉献的样子吗？
她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无法构成一个准确的模型，但我唯一知道的事情便是我爱她，如她爱我一样的爱她。
即便自己是个懦夫，但对她的事情我却可以毫无忌惮地说出来，没有人可以怀疑和指责。
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于太多事无能为力，现在越是看到她所做的一切，越会看到自己的无能。
“爸爸？”
“怎、怎么了？”我回过神来，看着脸上布满愁色的希瓦，还没有意识到刚才做了什么。
“爸爸总是重复着一句话……”
“是么。”我竟然失态到了如此地步。或许是因为难得平静下来，心中绷紧的那根线也松弛，变得敏感而又杂乱。
“抱歉，气氛一不小心就变得沉重起来了。”我拍了拍脑袋，转过身从带过来的袋子里取出蕾蕾给她转备好的绿茶，随手拧开，一手放在她的双手中，“今天我们应该开心一点，毕竟马上就要看到希瓦最喜欢的流星雨了。”
我顺便将之前做的小收音机拿出来，开始调试频段。
“爸爸。”希瓦双手抱着绿茶，依靠着明晰的月光将目光放在其中漂浮的青茶叶上，失焦的眼神似乎将意识放在更远的我所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话，想跟妈妈说的话，尽管的说出来没关系的。”希瓦抖动了一下睫毛，视线在我与茶叶之间闪动数下，最终才定焦宰了我的身上，难得地对上了我的瞳孔。
“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痛苦。”我果断回绝到，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上的东西。
“不会的！妈妈一直都期待着，她此时此刻也肯定在我的身边看着你听着你陪着你，看着我来履行她和你的约定。” 但是希瓦却出人意料地违抗了我的意志，凭借着被白衣包裹着的纤弱胸膛迸发出的声音，将她所寄托给希瓦的感情迸发出来。
这样的情况只在我不愿意让他叫我“爸爸”的时候才会出现，而我也明白为什么我无法说服她更改对我的称呼。
因为她曾经对希瓦说过类似的话吧。
作为她的母亲，我的妻子。
“我和她的约定吗？”我手上一顿，明白希瓦口中的约定是什么。
“但是她已经完成了。”如果她真的在我们身边的话，我也会这样跟她说。
“完成了吗？”
“对啊，从第一次看流星雨的时候，所有的约定都完成了……我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和她一起看了流星雨，虽然这称不上是彗星但对我来说并没有差别。”我看向希瓦震惊与失落并存的脸颊，伸出的手滞于半空中，但最终还是轻轻放在了希瓦的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