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历2736年12月 圣西泽堡。
昨夜将军琼斯·德利安凯旋而归。
暴雪肆虐整夜，哪怕积雪堆积整片中央街区，也无法让王城民众减去热情。全城人口涌入街道两侧，迎接凯旋而归的军队。
就在前一天，魔界持续了十三年的战事终于平息了。
叛乱军在最后据点，圣西泽南部盆地地区坚持抵抗了五年后终于瓦解。
皇女于王城顶端的祭祀礼台上向北方高原的魔族世人宣读箴言：
大地北方得以繁衍生息，是魔族受月神露娜赐予馈赠。而叛乱引发之战争，此为冥王哈迪斯施加于魔族人民的考验。
而现在，亚尔·斯特维尔以魔族皇女身份向天神宣告，我们取得了无上荣光般的胜利...
和平与自由时隔十三年终于再次降临在这片大陆上
城下民众沸腾不息。
......
皇女转身走下台阶。
积攒了一夜白雪的高台，虽有卫兵早起做了周到的清理，但皇女踏行而过的红色地毯也早已被染成白色。
皇女亚尔·斯特维尔抬头怔怔看向皇城下的军队，心中闪过一丝波动。
刺骨的寒风吹袭大地，带来无尽鹅毛般的雪花，穿过每一处高楼的顶端，冰冷而无情。
就如同她的内心。
不远处的拱门后，半小时前抵达的“将军”摘下盔甲，依靠在门边等待着她。
皇女并没有像片刻前的那样激动和欣喜。
盘旋在女子脸上的情绪似乎在一瞬间就被冰雪封冻，她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开口才好。
皇女走进屋子内部，在窗边的长椅缓缓坐下。
她向体格已经开始逐渐变化的“将军”看去，周遭的空间产生异样的波动。那是一种极其高端的幻术，用以幻化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模样。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
她小声说。
“拯救魔族的将军是人类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你……都忘了么？类似事情数百年前就已发生过。”
将军道。
“那些蜷缩在王宫之中的魔族老家伙们要的根本不是什么胜利。‘德利安的凯旋’不过只是一种麻木、统治民众的借口。若是你还想要带领子民稳固这难得的和平，便不要留下如此破绽。”
“我知道的。”
她咬住嘴唇。“所以现在就连你给我起的名字，也如此难以开口了么？”
“.......亚尔，方才不是在说治理的事情么。”
“将军”逐渐变成了少年模样，声音也渐从浑厚变得年轻。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亚尔沉默了许久，终究问出口。
“何衎，你....就要走了吗？”
“嗯。”
少年眼睛望向窗外，微微点头。
冰冷的大地展现出它那冷酷的一面，所眺之处，无一不是白雪皑皑，天地之间不再有隔阂。就像一面天然的镜子，衬出每位有情人的心思。
“她在你的心里，就真的这么重要么。”
亚尔妖冶的眸子，好像总能在一瞬间狠狠揪住男人的心弦。娇嫩诱人的唇瓣，红艳得几乎要透出鲜血。
“那个女人，就值得你一直留在原地么？”
如今的亚尔·斯特维尔，统治这方瓦尔德大陆北方高原的魔族皇女，瞳孔中不见往昔那深潭一般的镇静。
微微颤抖的鼻翼，好似写满了哀求和不舍。
拥有着神明血脉，生命已经延续上千年的魔女，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更何况站立在她身前的，竟不过是一个衣着朴素的东方少年。
若是她的子民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会不会只觉得自己怕是做了一个噩梦。
何衎平和地看向皇女的面庞。
“亚尔，从魔族叛乱军从西部草原崛起，我便来到圣西泽高原。现已十三年，应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他声音那么轻，那么温和、仿佛是在安慰与自己闹别捏的孩子。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女人眼眶红了。
“你是想回去见她罢。”
“她如此有魅力，她和我不一样，也并非生在这样封冻的蛮荒之地。”
女人的泪水一向杀伤力巨大，而何衎面前的女人，却又不是哪一种姿色一般的女人。
少年的神情都徒然显出些许狼狈，不晓得是因为亚尔的言语还是泪水击中了他的防线。
“可她的墓……还在南方，我答应过要回去的。”
“何衎！”
亚尔厉声打断了少年的话语。
“你的妻子早已死去了。你人类的妻子根本没有办法比得上你这种......你这种家伙的寿命。”
亚尔一开始想说“怪物”的，可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就算曾是天道宠儿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一样没有办法！哪怕是我、哪怕是我！可又能陪你多久，等你多久呢？”
亚尔语气愈发急迫了。
“我，我知道的.....。”
“呵！”
亚尔冷冷笑道：“你只不过在逃避吧，根本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内心，从始至终不在用伽笙的死回避自己的感情......”
“唉。”
何衎不知如何掩盖自己的尴尬。
也只有这个女人，这个如此了解自己的女人才能逼迫自己陷入如此的境地。可苦笑还没在脸上挂住。
可看到亚尔脸颊上两道清晰的泪痕，便无论如何无法回避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那被巨龙摧毁焚烧的村庄里救下的魔族少女，从两人一齐葬下少女的父母。那个年少经历折磨苦难、那个悲惨的被命运作弄的、情感多少迟钝、感情几乎呆滞的孩子。
再到后来，就这么靠着自己的后天努力与坚持，觉醒了血脉之中神力，成为千百年来世界唯一一个晋入圣阶的女皇。
自己又在何时见过她泪流满面的模样。
他呆住了。
何衎啊何衎，你到底是犯下了多少错误才能知道悔改呢。
“我和维尔斯公爵已经商量好了。”
亚尔的双手突然攀上何衎腰际：“你走以后他的第四个私生子会成为新的德利安将军，而我将会与他结合......”
“......”
何衎闭上了双眼，轻轻把女人绕在自己身上的手拿开，并握在自己手上。
“你做的很对。”
他说道：“我们注定不能结合，你有权利追求属于你的未来。”
“你把眼睛睁开。”
亚尔沉声道。“你把眼睛睁开看着我，对我说你不后悔。我便放弃了，便再也不等你了，再也不在你身边说你什么。”
何衎眼角微微颤动，他小声的言语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我不会后悔。”
话毕睁开了双眼，他望向亚尔双眸。
可那双眼睛里面，哪还有一点点的忧郁和愁绪，只剩下计划得逞的狡黠。
“？！”
“你做了，什么…”
少年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
“圣山上的沙砾，这应该是世界上唯一克制你的物品了吧......”
亚尔忽然笑了。
如果一个悲戚的哀怨的女人都无法掩饰其光芒，那她真心欢悦的笑容一定足矣让世间所有男人为其倾倒。那一刻如同满山百花开放，原本寂寥而无趣的冬日似乎也开始变得温暖和煦。
只有何衎一个人笑不出来了。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并不是与那个记不住名字的公爵私生子产生瓜葛的事情。
“我没让你去前线，你答应的那么爽快。原来，你是去了亚历桑德......”
“那是天使的圣山，也是人类与魔族活动的最边界。”
亚尔轻声说。
“如果没有踏入圣域的话，我也许回不来了。”
“你在我身边待得太久。”
何衎叹气。
“你知道的，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并不好受。”
“怎么会呢。”
女人轻轻说。“明明还那么镇静。活了这么多年的你，怎么可能这样就被我困住呢。”
“......”
何衎眼角抽动了几下。
“那么，你觉得我有没有因此做好准备呢。”亚尔微笑道：“你不妨猜猜看。”
“大天使...你的神格是被米迦勒选中了？”
何衎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因为大天使长的传承，就在圣山下。好多那些老家伙都羡慕不完的无上法器都被埋在那里。”亚尔轻笑道。“可我一样都瞧不上。唯有那一条法印除外，是暂时中止天使们权能的法令。”
“傻丫头...你？”
何衎呆住了。
他发觉自己不光丹田中的真气无处施展，就连权能也被与世界秩序所剥离，现在的他已与凡人无异。
“没用的。”女人莞尔道：“喊再大声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何衎没有半点心情与她玩笑。
“你应该知道的。我的直系血脉，只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幸和痛苦。并且超过十二支系的时候，甚至......甚至世界秩序会为了平衡善恶，复活神圣天使都并非不可能发生！”
他的脸色就像有阴霾笼罩当中，难看至极。
“等到那时候，就是两万年前事件的轮回，一切生命回到最初的原点，无论是魔族还是人类都将难承其重。守护正常的生命秩序也将沦为笑柄。”
“可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何衎。”
亚尔转动身侧隐藏在暗处的石块。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竟是一间硕大的王宫寝间，白色镂空雕花的床铺，朴素的摆在屋内的正中间。
“你会后悔的……”
何衎知道事情已无余地，只是摇头不已，眼神之中浮现悲哀。
“不论做什么总是不免要后悔的，那何不先做再说呢。”亚尔把少年单薄的躯体抱起，一边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才不管那些有无可能发生的事情。亚尔唯一知道那曾经自己早已死去了，如今所有、都是来自你所给予的……”
她缓缓将自己的唇贴在少年耳边：“衎哥哥，这就是你创造的未来，请安心接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