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的女孩睁开眼睛。
又回想起她了。
“她”是北山初月。在周围人的压力下,汤川慧甚至不敢在心里直呼她的挚友的姓名,只能用一个人称代词来指代这个举足轻重的存在。
一周以后就是生日了,曾经欢欢喜喜地期待过生日的那个女孩现在每过一天都是在现实的尖刀上跳舞。
她的脚血淋淋的,而倒数的尽头就是一座断头台,割裂与美好的最后牵连的丝线,她的感情将在那里埋葬。
她在那人离去之前都不敢承认这份情感。
也许现在是时候了。
“亲爱的初月,”
她的手指停顿一下,斟酌着这个词语会不会联想到——
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前置修饰词。还有,那个人不会喜欢繁琐的开场白的,她心想。
慧闭上眼睛。
「我该写什么?」她问自己。
“离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已经过去了六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我的亲生母亲离世了,我和父亲的新妻子不是很待见彼此……”
她删除了这几句。
「也不至于抓住一个人就开始诉苦吧?」她自嘲地想。
慧犹豫一下,还是继续写:
“虽然你可能不在这里,也大概收不到这封邮件了,我之前的消息你都没有接收。但是我不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只有这种复杂的感情,我是无法反叛的。”
“我还记得那个初夏,我们相遇的时候。”
她闭上眼睛,好像闻到了包围她的栀子花的淡淡清香。
“亲爱的初月,”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夏天。”
-
十岁的汤川大小姐并不喜欢在酒店里大人们举行毫无意义的聚会,不能尽兴吃也不能尽兴玩,只有一大堆听也听不完的规矩,无聊等待着男性们聚在一起举着红酒杯说着客套话和听得耳朵快长茧子的商业行情分析,女性们聚在一起聊着她压根不感兴趣的话题。
他们之中甚至没有可以配自己说话的同龄人!慧生气地拒绝了侍者端来的橙汁,看着桌子上的香煎鳕鱼却不能动口,真有够憋屈的。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场无聊的宴会上,十岁的汤川大小姐遇见了十三岁的北山初月。
汤川慧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女孩,银灰色头发,深蓝眼睛,漂亮得像远方天空的颜色的蓝宝石。这是主办方北山财阀的最优秀的长女,不久之前还在被众星捧月地夸赞,对比起自己,汤川慧心中有种异样的情愫。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她只是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手中端着的一杯饮料上。
冰块早就融化了,玫红色倒映她稚嫩的脸。
"这是什么啊?"对面的女孩问。
她喝了一口,发现清爽的气泡水味道中有些苦涩。
“大概是一种鸡尾酒。”她随便猜测,因为她刚刚听见有人说“因派尔费斯”什么的,听起来就像鸡尾酒名。
女孩子笑了。
“小孩子不能喝酒的,我去给你拿一杯橙汁。”
可是你也是小孩子啊?虽然这样想着,她看见这个女孩向侍者要来两杯果汁,她只好放下这杯随身几十分钟的酒精饮料。
她想了想,没有告诉她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想喝橙汁。
接过盛着橙汁的玻璃口杯,慧注意到她的食指手指甲上有一块像是花朵的花纹。
“我是汤川慧,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我是北山初月,很高兴认识你!”
她没有用传统的那样客客气气的语气,而是掺杂了一些轻松的感觉。
像什么呢……对了,像电视剧里面,欧/美的女孩子们见面的感觉。
她们总是说北山大小姐很难接近什么的,看来都是谣言。
但是说完后,北山又噤声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慧的反应,好像对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一系列不符合“大小姐”设定的话语感到后悔。
“北山小姐的指甲纹,很漂亮呢。”
慧总觉得一直不说话太不好,而且,这个女孩姑且算是同龄人吧?
“是吗?汤川小姐竟然一眼就能注意到,真是了不起啊。”女孩显得很高兴,她一副得到认同的样子,用自豪的语气回答道。
然后她举起那只指甲上印有花纹的手,神秘地说:”这可是我勇气的印证哦!“
这一次,她看清楚了,而且还看见她戴着一枚戒指。
”你爸爸允许你戴戒指这样的首饰吗?“慧问,自顾自地接话:”我爸爸说,我还没有结婚,就不能戴。“
慧不明白为什么初月的父亲就这样宽容,自己想要试试母亲的珠宝的时候,就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
”有一些原因啦,他也不怎么干涉我穿什么戴什么。而且,这枚戒指对我来说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如果是和生命一样重要,那么随身携带也是很正常的吧?慧这样想着,点点头。
“你知道挂在墙上的那幅画的名字吗?是不是宗教画作?”初月指着悬挂在顶上的壁画临摹,想要挑起一个话题。
“是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中的《创造亚当》吧,原画在梵/蒂/冈西斯廷教堂的天顶。”
“你懂得很多诶!”初月立即露出崇拜的眼神:“我只能看出来没穿衣服的可能是伊甸园的人类。除了他们和古希/腊古罗/马人,没人喜欢光着身子。”
“我只是喜欢平时积累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罢了。”
从文艺复兴的著名艺术家的传世之作,到最喜欢的魔幻小说,她们聊了很久,见到了知音一样放开自己。
"你知道吗?这条裙子是我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也给我妈妈送了一件。"女孩子转了一圈,指着自己身上飘起来的层层花边的裙摆,上面的每一针一线都彰显着做工用料的无以伦比的价值。
"虽然很贵,而且没什么必要,但是我的父亲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女性,父亲说‘这是对贤惠的妻子和她的孩子的奖励’。”
既然连她也这样说,那么礼服的价格应该远远超过了“价格不菲”的程度。
慧眨眨眼睛,放下橙汁。
“所以,这是奖励?”
“是啊,反正那么多家产总有我的一份,只要听父亲大人的话,就能一辈子吃喝不愁,何乐而不为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初月的目光有一些飘忽,仿佛在遥望远处的某个地方。
“你很幸福啊,”慧说,不过提出了质疑:“但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真的好吗?”
“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啊?我对于我们的家族的企业还是有用处的。”
初月看似毫不在意地回答。
“你是说,只要结婚就可以了吗?”
“对啊对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总会迎来的吧,和命定的白马王子的婚礼。”
她提起长长裙子的一角,优雅地转了个圈,裙摆处层层叠叠的荷叶边波浪一样起伏,她双腿膝盖下蹲,另一只脚退后半步,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娇柔的蓝玫瑰,带着清晨的露水,轻轻一碰就会零落。
“不对,不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想呢?明明可以当作家、漫画家、老师、厨师,可以做那么多事情,不去试试就这样让人生虚度吗?”
她的语气有些激烈,让她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拼命地在学校里学习,最后却做不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做到了也要因为另一个人放弃,果然还是很奇怪吧?
初月盯着她,深蓝色的眼睛摄人心魄。
“比如,要是成为议/员,不就可以造福百姓了吗!”
慧经常在电视里面看见那些长相不知为何分外油腻的大叔们对彼此绵绵不绝的言语攻击,曝光一个接一个的丑闻。她不理解,书上说管理者应当对他们的人民负责,可是他们好像丝毫不愿意履行职责。
如果是她来坐上这个位置,她才不会坐在高台上发霉呢,她要真正的做一些事情,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没错,如果我是一名政/治家,我会让贫苦的人不受生活困扰,如果我是一名警察,我可以执行正义贯彻法律,如果我是一名医生,我会尽我所能拯救生命……”
慧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刚刚这个女孩明明说着相反的话,为什么突然改口了?
“嘛,你想当议/员吗,汤川小姐?”
慧点头。
“你呢,北山小姐?你有什么一定想要做的职业吗?”
初月似乎就在等着她发问。
“既然这样,我就告诉你吧。我,可是注定要成为警察的少女哦!”
她的眼睛中透露一股自信,带着不容忽视的壮志凌云。
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个女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们做朋友吧,汤川小姐。我觉得,我们还会有更多的话题。”
她微微一笑。
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孩,慧最开始心中仅剩丝毫的不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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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心动。
“我其实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上你了哦,初月。你之前还在试探我,最后也迫不及待地说出口来真实想法。
还记得我说我想要当议/员吗?可惜,我的家人,甚至不支持我学医,我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我的真正理想。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我的爱意。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样评价新闻里面的游行的,我的感情……不会被周遭所认同。”
“我马上就要订婚了,我想,至少要留下对你的一点痕迹。”
-
北山向她们告别,许诺下次请客。但是她走出破旧的仓库后没有真正离开,只是像之前那样掩盖了自己的魔法痕迹。她变身后披着白色披风,站在高处的阴影里,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平静地看着这两个少女,隔着几层楼的高度和几户标准写字楼的的厚度的水泥墙。
如果这样也能叫做“看着”的话。
她已经完成了目标的一半,接下来就是她们的事情了。
“春燕さん,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是什么呢?”
“我姐姐她……”
“……”
“如果可以的话,到那时,请帮助她。”
少女握紧拳头。
不久前的记忆翻涌上来,接触到小女孩的手,那孩子的妹妹在提到她的时候,流露的不只是提及熟悉之人的亲近情感。
叹息?怜悯?她瞒着别人。她骗了自己。
——汤川慧。
你为什么沦落到——
白色披风和蓝色裙摆在风中猎猎飞舞,初月任凭碎发被吹起来挡在脸上,被发丝割裂的视野并不影响她依靠魔法的视觉。
“我会来找你。”
少女喃喃自语,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