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餐吃得格外漫长，字面意思上的味同嚼蜡。好像是到了差不多七点半，她开始放下餐具，看着残羹冷炙发呆。
褐发女孩的脸不停在眼前闪现。
“对不起……”
“但是我不能……”
她闭上眼睛。
这个女孩本应该在学校里上学，想着的是课堂上老师写下的公式，考试成绩理想与否，而不是如何为生计奔波，为收入忍受不公。
樱知道丽子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她一定见过以前的几个和她一样年轻的女仆因为“和少爷关系过于亲密”被父亲斥责“不检点”赶出去。
只要丽子还需要维持生计的话，她只会默默忍受。
「但是我有魔法。」
樱随即为自己泼上冷水：是魔法少女又怎么样？把这个好色的混账哥哥切成块吗？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当然不能那么做，理智告诉她。谋杀一个财阀家族指定的未来继承人，就算是和这个家族算是沾亲带故的未成年都不可能逃脱法律制裁和财阀势力的报复。
樱知道她承担不了这个后果，她自身尚且难保，但是这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少女落入荒淫无度的少爷的魔爪的理由吗？
魔法，魔法，魔法除了战斗，还可以……
——既然姐姐的事情可以求助于前辈的魔法，那么丽子也可以的吧？
打定了主意，她想要推开玻璃门到阳台打算直接像以往的深夜一样出去，去她们小队的聚集地点。就算找不到春燕也可以找到玲华，前辈们总是令人安心。总之，只要找到她们就好了……
“你在干什么？”
女性的惊叫声让樱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摔下去，她回头看见是汤川慧，穿着得体的正装，好像要出去参加什么活动一样。两个女孩一脸惊愕，两个人都是一副表情隔着房间的长度看着彼此。
樱想起来她没有锁门。
樱站稳后把踩在阳台护栏上的脚收回来。
“呃，那个，我想我可以解释——”
“你不会是想自杀？你到底——”
她目瞪口呆，樱看见外面有人过去，因为有一段距离，加上慧的身形挡住了门口的视野，她不知道是谁。
慧完全沉浸在“我妹妹竟然想要跳楼自杀”的猜想里面无法自拔。她紧张地看着樱，生怕樱一个情绪激动就翻出去。
樱只好从阳台走进来，顺带关上门，这才打消了慧的一点顾虑——只是一点，她的紧张仍然没有消退。
樱看了一眼卧室门外的走廊，慧会意地关上门，然后转向她。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喊人来。”慧坚定地说。
樱相信她会这样做。此外，由于汤川出是一个无论何种思想都是极右的生活保守派，据说他亲自指定别墅的门窗墙壁“最好不要沾上颓废一代自大的毛头小子们愚蠢浮夸的所谓的高科技产品”，所以樱绝不认为单薄的墙壁上的一层普通墙纸可以隔绝大小姐声嘶力竭的一声高分贝声波输出。
樱想要叉开话题：“啊，那个，对了大小姐，刚刚跑过去的是谁？”
她拙劣地想要把慧关注的重心随便转移到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身上。
慧也是想要转移樱的注意力，虽然她完全误解了樱的意思，出于相反的立场。
“那是丽子，她刚才接到电话，好像因为家人的事情情绪激动伤心欲绝。明明已经那么可怜了，如果你想干傻事的话，她会很伤心的，好歹也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啊！”
慧提高了音调，借此强调她的行为的不适当与不道德，但是语气中完全失去了往日刀锋般的尖锐。
“慧大小姐，我绝对没有那样的意思！”
樱听到慧提到丽子，眼前浮现女孩捂着伤口忍痛离开的踉踉跄跄的背影，不禁有些担心：“她怎么样了，还疼吗？”
“疼？”慧眨一下眼睛，不明所以地重复一遍，“如果你是说心痛的话，她看起来伤心欲绝。”
“丽子姐姐刚才不小心烫到自己了，小林说她来不了替丽子姐姐给我送饭……”
大小姐摇摇头。
“丽子今天中午就被叫出去了，我一天都没有看见她。我在房间里面换衣服的时候，她突然找到我问我能不能临时请急假休息一下，因为烧伤实在是太疼了，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我倒是可以理解，”她自顾自地说，与樱进行的对话数量远远超出平时的预期，“体育课跑步结束之后我几乎整个身体都变软了。”
没等樱继续说话，她话锋一转：“但是，这些和你刚才的危险行为有因果关系吗？”
——樱觉得她不应该对自己目前的话术能力过于自信，尤其是面对一个每一天都在面对家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的豪门千金，何况这个千金还是她姐姐。
樱花了不少功夫让她知道自己没有轻生的想法，看起来她也勉强接受了。承认事实一般不会多难，难的是掩盖事实。
正常人都不会在目睹一个小女孩站在迈出一步就会粉身碎骨的地方还当做什么也没看到，除非真的希望她死。
“那你刚才在干什么？”大小姐质问道。
樱从来没有设想到这样的情况，在准备从房间出去的时候因为忘记锁门被碰见的情况。她慌乱地解释，却越描越黑，所以最后她干脆放弃掩盖，选择透露一部分的真相：“你也知道，这是极限运动嘛，从三楼直接下去，也……很刺激。”
慧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别告诉我，你以前都是这样出去的，所以我的那些仆人都只见到你从大门进来？”
“跳下去？你是松鼠吗？”
“不，我是有借助工具的，比如……”
她看了一眼窗帘，慧不相信她可以把窗帘拽下来当做绳索后能把它毫无折痕地重新挂上去，那窗帘可经不起折腾！且不说这是个大工程，从楼上垂下来一捆织物这样显眼的动作肯定早有人发现了。
樱支支吾吾的，她在考虑如果真的全盘托出会怎样。
她想起了一个怪谈，没错，从玲华那里听来的。
“你们知道吗？孵化者是严格限制魔法少女的真相的主动泄露的，它们会使用各种手段堵住女孩子们的嘴。听说那些随随便便告诉别人真相的少女，最后全部都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也许是无中生有的传说，也许是有依据的阴谋论，但是不管怎样她都不想以身试险。
虽然她不知道看上去可爱爽朗的孵化者到底是不是像传说里描述的那样，樱实在无法怀疑软乎乎的与吉祥物无异的生物很有可能是黑暗传说的源头，但是在孵化者带来的阴影下消失什么的，还是很令人忌惮。
不过，那是“主动泄露”吧？我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就不是“主动”，而是“被动”了吧？
樱快速思考，在脑内加速地玩着无意义的文字游戏，得到理论（自己的）的支持，然后做出一个自己都感觉危险的决定：告诉她真相。
樱定了定神，刚准备开口，被慧打断了。
“我不管你在玩什么花样，生命是你自己的不是别人的，我当然也不想知道你的死讯。”
慧有点生气的瞥了樱一眼，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倒是省去了樱解释的麻烦。她戴着一个造型精致但是点缀得颇为奇怪的发夹，不舒服地扒拉一下头发，然后说：“我来是有正事！过一会有客人要来！”
她指着身上的正装，裁剪精细的连衣裙和体面的西装外套，如果单纯地在家里用不着穿这身衣服。
这身衣服相当于直接告诉别人主人要会客。
“有客人要来？”樱木然地重复。
“大概是和宫——就是我的那个拟定婚约对象。”
慧的话让樱着实吓了一跳。
“可，可是今天不是……”
“是啊，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不过也不是说不到时候他们就不会来啊。”
樱闭上嘴。
“不过我应该感谢淳一没有吹耳边风把我的生日蛋糕换成抹茶味的，我宁愿被奶油齁死也不想碰绿色苦蛋糕。”慧故作轻松地说，“待会你要机灵点，最好在屋里不要出去，如果非要出去的话——”
她指着阳台樱刚刚踏足的地方。
“至少别从这里跳下去，不然你绝对会把他们吓死。”她开玩笑说，试图缓解即将来临的紧张。
这不影响。樱自我安慰，反正什么时候都一样——她们会帮助汤川慧。
“沙沙”的树枝声。
“姐姐，”樱看着她，一阵酸涩，但是转瞬被隐隐的期待覆盖，脱口而出：“关于这件事，其实……”
樱住了嘴，因为她看见慧瞪着眼睛，浮现迷惑和震惊的神情。大小姐最后只是发出一个音，没有说话。她直勾勾地盯着樱的背后，也就是阳台。
空中没有遮拦，露天的阳台在墨蓝渐变到黑色的夜里变得空寂，不远处，大门附近，有轿车的车灯停下。
“我刚刚看见了……掉下来一个东西……”
她最后开口，慢悠悠的声音夹着不确定。
一阵风吹来，樱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正如不久前爱衣身上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