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们所在之处她已经来过一次了，只不过不是第一次的大厅和几个普通的接待前台，而是在十五层的办公区域。说是办公区域也不准确，因为她们接下来所来到的房间布置得与医院的病房没什么区别。
樱进去之前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心理咨询室”。可是从来没见过哪个心理咨询室摆着医疗器械和病床的。
一进去就能看见慧坐着被子靠在床上，一边站着初月。床上的女孩用着势必要把来者刺透的眼神扫视着她们。
“其实小慧没有什么伤，我只是让她睡在这里，毕竟那么晚了，但是她一直不睡觉……”初月为了避免误解，赶紧解释道。
“我已经听初月说了大概。”慧面无表情地说。
“她会成为一个可靠的可信外人。”初月像是害怕什么，接着补充。
没有人说话。
杏子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毛，香菜尽量让自己散发出友善的气息，春燕不动声色地探查着对方。
只有樱神色复杂地对上了姐姐的目光。
“你也是魔法少女。”慧语气没有波澜，她瞥了一眼旁边失散多年的好姐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樱，好像从前认识的妹妹和现在的女孩根本不是同一个一样。
樱以点头回应。
“哦，算了！”她闭上眼睛，有点恼怒，是被一直蒙在鼓里的那种不爽：“我就不应该奢求你们两个——”
她住了嘴。
樱紧张地等着她的下文。
杏子和初月同样紧张地死死盯着大小姐，防止她一个暴起就做出过激行为，虽然从理性角度考虑基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
相对于杏子和初月，黑井香菜和王春燕都是一副看戏的态势：香菜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直觉告诉她这至少不会伤害到彼此之间的感情。春燕则是切身体会过一次陪队友亲口把秘密告诉母亲的经历，然后见证了那位母亲从以为是开玩笑到目睹女儿变身后震惊得在做饭时把白醋当成葵花油倒锅里的态度转变全过程。不过那天的晚饭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事实证明，她俩是对的。
“你也变身给我看看？”慧下了床，最后说，还带着隐隐的期盼意味。
樱松了口气，照做了。慧一边感叹她的审美和体现的性格不一样，一边凑过来恨不得眼睛变成照相机拍几张照片。初月咳嗽一声，慧意识到自己有点失礼。
初月向她介绍樱身后的三个少女，慧的脸上有点尴尬。樱也被吓了一跳。
“呃，原来是，创始人阁下和元老，失敬失敬。”
即使是汤川财阀的长女，在社交界名流中混得（被迫）如鱼得水的慧在听到她们的年龄比自己大很多这一点的时候有点语无伦次，因为这是反常识的，她们明明看起来比自己小，不过既然有了魔法少女那么再反常识都可以理解；樱则是因为与春燕一起的两人的身份：公认的行会创始人。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来东／京支部的时候远远地瞥过一眼杏子，但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足以请这样的大人物拨冗前来。
香菜看着樱，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昨天晚上她们把这还在昏迷不醒的孩子带过来要我帮忙复苏她的记忆，我正苦恼的时候，正巧到东／京办事的一名魔法少女愿意与我合作，我也想见证一下她提出来的搜索情报的创新方法，所以我就赶来东／京了。”
「你没提到她的身份，那才是重要的信息，」杏子没好气地说，而且使用念话，对香菜提出质疑：「铃木青禾本身就是个疑点重重的来自北方混乱地区的神秘加盟者，操得一手让人不明不白的心灵魔法，我就是对她持怀疑态度，为了向麻美证明不要随便相信来路不明的家伙，所以才抛下工作过来。
至于你，香菜，千里迢迢从见泷原跑到东京——」
她这明显是讽刺，因为两个城市没有特别远，杏子只是在强调香菜的动机。
「——只是为了联合一个身份成迷的少女找一个小女孩做魔法实验？」
慧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在用眼神交流。
「得了吧，除了一点小瑕疵，不是也很顺利吗？」香菜说到这里还有点小小自豪，这是她和在北／海／道地区小有名气的铃木第一次联手，也是目前已知（如果横向比较和纵向比较都没有的话）第一次采取制造类似梦境的手段取得被深深埋藏的信息，虽然听起来像特工的做法，不过要是能好好发掘，一定能成为比肩尖端科技的刑事侦查技术手段。
“你们怎么都这么容易相信别人？”杏子吐槽出声。
“你就是想要翘班。”香菜也说出声音。
“我不是！”
两个创始人就像小学生（之前好歹还像高中生呢）一样吵起来，然后不知是谁突然想起来应该在意一下高层人士在外人，还有一个非行会成员的面前的观感，于是她们又一次切换成了私密念话。
只是效果甚微。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维持一下被创始人霍霍的行会仅存的风度，春燕委婉地表达那两个人在谈私事暂时不方便打扰的信号，转而尝试与慧搭话。她们两个聊的大半是关于樱的内容，她们似乎因为达成了“本田樱真可爱”的共识而一下子拉近了距离，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
反观一边，最后她们还是没有吵出个结果。杏子气不过，下意识掏出一根抹茶味pocky，当着慧的面咀嚼着，那是在说：竟然有人会不喜欢抹茶？
樱看着她，回忆着，然后恍然大悟。
慧耸耸肩。
“总之，我们来聊一聊正事吧。”春燕见香菜和杏子好像终于争辩出了读心术非故意与故意滥用的潜在不稳定因素的无意义的结果，提醒她们。毕竟两位在行会体系中至关重要的人物一起来到东／京可不只是来开茶话会讨论伦理问题的，那种饭后谈资的事情可以放在线上。
香菜闻言，立即回到了最初的调子，正式地寒暄几句，然后引出话题：“听闻贵公司在一些业务背后有黑道支持？”
慧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我也只是听说，那种事情父亲和淳一应该会清楚，毕竟他们也没把我当成继承人来培养。”
她表示自己没有机会插手。
“那么传闻就不是空穴来风。但是，如果您是继承人呢？”黑井香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慧愣住了。什么意思？如果她是继承人？
“如您所见，令弟虽然能力出众，但是品行不端。”杏子把零食盒子塞回口袋，正色道。
“包括多次侵犯未成年少女。”灵魂卫队官员恰当补充，“但是因为多层势力包庇，这无法无天恶劣至极的行为迟迟得不到严惩，万幸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些线索。”
这是刑事犯罪。
慧则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他竟然真的犯法了？
虽然姐弟两个平时离火药桶点燃只需要一个火花，但是真的听别人说自己身边的人犯罪了还是有些奇怪和……恐怖。当然，汤川淳一这个人，联想起他平日对别人的态度和干过的事情，以及家里女仆的事情，慧觉得这一点也不违和。
她并不会为把少女当成猎物的亲人开脱，何况她本就受够了所谓弟弟的嚣张跋扈，慧纯粹是震惊于淳一的恶劣行径曝光地过于容易，在严重程度上也和她一直想象的有所出入。
樱知道有一些应该是从她的记忆里翻出来的，但是仅凭那些可以作为证据吗？
像是看穿了两人的忐忑与不决一样，香菜诡异地笑了笑。
“处理信息的方式有很多种，”她把手背过身，声色平静。
“而利用魔法可以结合出千千万万的延展。你以为为什么他们对于混乱一无所知，迟迟没有失踪的大小姐的消息？
我们有这个能力来让人们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是细究其中的不合理，至少在一定范围之内。我们的领域，由我们作主。”
她给了樱一个眼神，然后继续道：
“说实话，我们本来想要进行更激进的‘修正’，但考虑到你的存在，我们决定采取偏柔和的方式。作为曾经是纯粹人类的花季少女，作为强大力量的持有者，我们绝不愿意看到秩序之下黑暗的滋生。任何本性纯良的魔法少女都不会喜欢看见灵魂犯罪的肆虐。”
慧思考了一下“灵魂犯罪”这个词语，她觉得这大概是一个行内的专有名词。
“我们希望根绝残暴的行径，创造一个美好的社会。但是不论蓝图描绘的如何美好，回到现实来谈，我们的现状不容乐观。”
黑井香菜缓缓踱步站在窗前，向外眺望闪耀暗夜的城市霓虹，视线却仿佛超越了高楼的阻碍，神态与在最高的大厦顶楼遥望城市彼端无异。那是在无声地昭示着她的期望和她们的野心。
灯光给香菜的脸蒙上淡淡的颜色，让她在玻璃上映照的表情难以捉摸。
“我们魔法少女在发展自己的势力，但是缺乏资金支持。”杏子直白地说。她盯着慧大小姐，带着某种决意和邀请的意味。
慧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她思考着。
千亿资产总归是诱人的，谁都不会放弃笼络这样的潜在合作伙伴。
樱和春燕站在一边，静静旁观这场非正式但是对于行会来说至关重要的谈判。「她们早就准备好了？」樱有点吃惊地想。
“我们可以帮助你逐渐掌握你们家族企业的权力，作为交换，你要带领财阀势力与魔法少女行会合作。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们会对你的记忆进行处理后立即把你送回去。”
毫不意外的对话内容，带着商业谈判和自上而下的特有的硬气。但是杏子还是顿了顿，给她一点时间缓和一下，仔细斟酌。
大小姐直直站着，她陷入沉默。
慧阖上眼，做一个深呼吸。
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难以预料的波折——曾经还活着的人死去，曾经死去的人还活着，以及不由分说地把她带来这里，每一句话都能把她二十多年的生活堆砌建立的世界观彻彻底底地打碎重组的凭空出现的少女们。不仅如此，和自己同一屋檐下生活六年的女孩也是她们其中一员。
魔法、道德、法律……这些疯狂的情节发展使得她的生活几乎天翻地覆，但是……
就像所有人都会做出的决定那样。
“这份合作协议，你愿意接受吗，汤川慧女士？”
未来，曾经已经注定的未来，已经彻底改变。现在，选择权回到她的手中。
慧再度睁眼，充满坚毅。
“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