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
站在洗手台前，女孩垂着脑袋。额前与耳边的头发都被濡湿的本田樱接受自发的物理手段的冷静后，一如既往地厌弃自己。
「我这是怎么了？不就看到了另一个女孩穿着泳装吗？」她自嘲地想，在生理健康的课上又不是没有见过教科书的插图，上面完整人体展示的可比她正常可能见到的泳装女孩要暴露得多。
没想到我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樱叹息着。
是在天主教教堂待的几年在她的思想里植入了潜移默化的种子，现在生根发芽牢牢地把她把控在圣堂之间的接受光明礼赞的偶像上了？
得了吧，老修女对同性恋权利什么的并无排斥，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神父也从来没有热衷于说过达尔文的坏话，不过也提到过几句吧。生活虽然没到开放自由如同在自由女神像的俯视之下一样，但是绝不腐朽。
况且那时候大家的关注点全在练习唱歌和背书上，没人和她提起泳装应该怎么穿。
可是现在，她一止住思考，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副美丽的胴体，挺拔的酥胸和迷你裙装在幻想中似乎把一些部分自动过滤了，紧随其后的呼吸频率发生改变。
为什么？
同性恋？对了，难道是……
“嘿，少女，在因为恋情黯然神伤吗？”
突然出现的incubator一般的爽朗女孩声音嚇地让樱差点没蹦起来——这谁啊？
回过头，只见一个女孩鬼魅般站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
绿色的卷发，绿色的眼睛，带有贵气的偏高颧骨的面容倩丽，一身名牌——最新款式裁剪得修身的深灰抹胸裙，薄纱外套，和某著名奢侈品牌的包包，怎么看都是活脱脱一个大小姐。此刻，她正双手环胸，饶有兴味地看着捂着胸口的黑发女孩。
“先打个招呼，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的念头——少女思春的念头自己跑进我的脑袋里的哦！”她画蛇添足地举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樱一下子如同雷击：
“你，你是——”
神秘大小姐勾起嘴角，期待地看着她。
“你是读心者？”樱目瞪口呆，而女孩的笑容僵住，无语地捂住额头：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女孩有点生气：“我问你知不知道……”
樱茫然地看着她。
“好吧你不知道。”经过读心得到可信的否定，大小姐赌气地踩了一脚地面，“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本小姐的尊名：志筑明日香！”
她继续用一种自豪的表情看着樱，像是在说：知道我的名字是你的荣幸！
樱仍然茫然，过了一会她试探性地伸出手：“你好，志筑明日香小姐。”
自称志筑明日香的女孩被对方过于偏离想象的态度噎住了，她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加入行会也有一段时间了吧，对我的姓氏就没有一点反应吗？”
这个女孩不先报姓名，反而一上来就问她对其的姓氏有没有反应，看来是一个大人物了。志筑？听起来是有点耳熟，是哪个创始人吗？
“你听过我姐姐志筑沙耶加吗？她可是为金融部和D&E公司提供了一大笔钱当做启动资金。”
樱摇头。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个新人，入会不到一年，还是一个不善言辞推脱社交的中学生社恐小透明，在与魔法少女和魔法少女行会绑上关系的前一大半时间还在与城府颇深不怀好意的家人斗智斗勇，哪有闲暇心思去了解谁是谁的公司资金赞助商？除非她也在那个公司工作。
“那志筑仁美呢？我母亲，这你总算听过吧？这座购物中心还是她投资的。”明日香就不相信了，执着地追问。
哦，志筑仁美，樱想起来了。志筑仁美是见泷原的一个有名的女富豪，有时候还会上新闻，她之前听过家里的人谈论过这个女人，和她在镁光灯下总是显得青春年少的女儿。
那么这位，就是富豪志筑仁美的二女儿了，果然是大小姐呢。
“所以你真的是读心者？”樱紧张地看着她，引起这种警惕的来源完全不是因为她的社会身份。
“是啊——”明日香“好心”提醒，“以后见到我们，”她加了重音，“我们这些人，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本田同学，不然我可以循着蛛丝马迹重现你这两天看的所有工口漫画的……”
她坏坏地笑了。
“我才不会看那种东西！”面对离谱的指控，樱稚嫩俏丽的小脸迅速涨红，出乎预料地用很大声反驳着对方自证清白，心里却不禁想起刚刚身着性感泳衣的女孩……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去想那些色色的东西——”
樱不说话了。她脸色潮红，徒劳地捂着脑袋，好像这样可以隔绝魔法一样。
“你去过海边吗？那里不都是比基尼美女吗？”
这就是我要担心的事情！樱默默地为未来打一记预防针。
大小姐耸耸肩。
“本来呢，我只是路过想来搭讪，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了。”她撇撇嘴，“没想到现在的小孩子这么早熟，都已经开始想象女朋友的裸／体了啊……算了算了，谁让小女孩已经意有所属了呢？”
“我没有！”樱有点恼怒，而且她不承认这是恼羞成怒：“而且她不是我女朋友！”
我们差了那么多岁——
她赶紧把心里浮现的这句话压下去，换成：
我又不是女同性恋！
“哇哦，还在抵抗？”大小姐好笑地说，“告诉你吧，‘恐同即深柜’听过吗？”
“我也没有恐同。”樱无力地辩解着，一边想着是不是只要在心里说话就行了，毕竟她已经没有精力再组织嘴上的语言，“我只是觉得我不太可能是——性少数群体而已。”
她自己也有点怀疑，但是她毕竟只有——
“十三岁。”明日香说，用一种未卜先知的语气，“实话告诉你吧，我只是想和你说，青春期的激素分泌让你们这些小孩对性开始产生别样的向往，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幻想其实是正常的，这个年纪这么做的大有人在。青少年嘛，只不过大部分人不会明说罢了。”
大人教训小孩一样。樱忿忿地想。
“而且，你到底是不是想搞百合，”她说，“你不谈一场恋爱怎么知道呢？”
-
“你既不是清教徒，也不是侍奉上帝的修女，那就别干着苦行僧的活，行吧？”
出了洗手间向原来的那间店走，这句话还在樱的脑海里回荡。
真是的，不管怎么说突然出现在那里坦白身份然后进行说教也太诡异了吧？就算她是读心者，就算她是有钱有权阅历丰富的大小姐，就算这个商场是她母亲投资的……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能感觉到距离的边界感瞬间清楚分明，自己走入了一个特定的领域。
「樱。」玲华的念话，埋怨道，「爱衣说你匆匆忙忙跑开，到底怎么了？」
「咦，春燕さん没有和你说吗？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爱衣插话：「她是这样说了没错，然后她自己也跑开了，很快就出了念话范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单独打魔兽去了呢。」
樱隔着老远都能想象出爱衣气鼓鼓的样子，于是加快速度。
大家在那里等着呢。
她们在店里又待了许久，春燕的声音突然插来：「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事离开了一下，现在就来。」
在店员默不作声的打量下，那个女孩的身影终于从拐角出现。
“我看见了一个客户，把他之前落下的东西还给他了。”春燕这样解释她的离队。
樱撇过头，压抑着速率逐渐提升的呼吸和心跳，把大脑放空，尽量避开直视这个女孩，但是春燕拉起她的手，樱不得不抬头看着她。
“接下来到你了，樱。”她全然不知樱内心的踌躇，开心地说，“我已经找了几家，找到了不错的衣服，现在去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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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不错吧？”
“我觉得很适合樱！”
“还有这件……”
镜子里的是一名齐肩短发的女孩，豆蔻年华就有初显的亭亭玉立之态，此刻被另一位美丽动人——但是此时一点也不端庄的少女换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目前没有停止的趋势。
少女似乎把她当成过家家的洋娃娃，锲而不舍地进行装扮游戏，旁边的三个人也在凑热闹。
“难以挑选……那就把这些都买了吧！”春燕指着一边小沙发上扔着的换下的衣服，说出口的豪言壮语着实再次把樱给吓得一缩。
“这些，全、全部？”她语无伦次地重复一遍，一边店员遇上了大客户一样开始挂上营业笑容，麻利地打包，“但是很贵……”
“又不是很贵。”春燕无所谓地说，“我之前只是不想把钱花在不是刀刃的地方。”
要不然她是凭什么怎么住在高级公寓的呢？
不过，给自己买各式各样的衣服，也算“刀刃”？
樱见春燕像是找到了生活中一大乐趣一样。不管怎样，春燕很高兴，这就足够了。
樱又被换上一件圆领配靛青长丝带领结、裙摆上点缀着渐变天蓝碎花的白色小裙子，一下子衬出小女孩的文静青涩的气质。
爱衣端详着被套上衣服手足无措的女孩，觉得她的羞涩显得更加可爱了，称赞道：“清新自然的美少女是很受欢迎的类型，桜ちゃん这样子一定会收到情书哦！”
“后辈太受欢迎了怎么办，好嫉妒啊——”玲华调笑着揉她的头发，堇趁机揶揄道：“那就先从停止蹂躏后辈的头发做起吧！”
她们照常笑做一团，就连店员姐姐都在夸赞樱真的很适合这些衣服，说着要不要考虑去当模特拍杂志之类的话。
后者也不完全是奉承。
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眉眼的确是像清新的水彩插画一样，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审美，与汤川家族不同的大概是遗传了她的母亲的黑色直发和被雕琢得恰到好处的古典美人的容貌。
至于内在……联系之前的事，反正说不上清纯吧。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悄悄用余光去看春燕，发现她照常微笑着，除此之外，她正在用一种极其难以理解的，那种真正属于长辈的目光欣赏自己。
那是什么样的目光？是前辈对后辈的爱护，还是监护人对被监护人的宠溺？无时无刻把这位少女作为师长尊敬的樱越来越对自己的出格想法感到羞愧了，然而她接着发现，春燕那深邃的琥珀色眸子所如痴如醉地注视的，不止是她。
她看见的……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