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然的怪物向前移动一步,巨大修长的头颅显露的蹄趾类食草动物特征与口中肉食动物尖锐的獠牙形成强烈对比,带来的视觉反差徒增不协调感,大幅度加强了危险信号。它的身体轮廓不甚明晰,模棱两可,与背景若即若离。有一种腥味——不是鱼虾的海鲜腥味,而是含铁氧化物与脏器的的气味从怪物身上散逸、萦绕。
不知道它是不是吃了人才有了这样的味道。樱无端联想。
似乎很享受面前的女孩绷紧神经的应对措施,怪物一时间没有过多动作,只是随意地摇晃几下尾部,长达数米的蝎尾节节有一排排细小的白森森的尾骨支撑,配合最顶端的毒刺不紧不慢地勾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它单纯而直白地散布着压抑的气息。
一分钟,两分钟。
透过半透明的灰白,她隐约可见怪物的身形摇晃一下,背后的长链条尖端的钩刺一眨眼就到了眼前。
她在大脑做出指令之前身体就先一步反应,一个后仰和跳跃,结果险些擦着躲过足有船锚大小、反射着蛛形纲几丁质外骨骼色泽的暗红尾刺,上面冒着寒气的冰凉质感与脸颊近在咫尺。
这不对劲。
在与它的那些仆从们(姑且把一直骚扰她们的山羊和植物称之为仆从吧)战斗的时候没有太大的需要空中转体的动作幅度,所以感觉得不明显。
现在明显了。她以往只需要在瘴气范围里用脚轻轻一踩,就能轻松借力弹跳到几楼高的空中。而匪夷所思的是这里作为瘴气最浓郁的中心,行动反而没有了以前的不费劲。她甚至觉得这里的瘴气要比任何空气更“沉”。
意味着她连常规躲避都会变得困难。
樱知道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道路,尽管她有一瞬间在因为这样的唯一抉择而感到心里发空。
“玲华さん……”她低声说,并讶异于自己面对强敌的人体应急反应竟然是和队友说话,但是她无意识的脱口而出的话语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上面的目标……能不能解决呢?”
发疯的羊群,莫名其妙的指南针魔物,凶恶的山羊头怪物,樱到现在反而不觉得这一切有多么扭曲诡谲。随灵魂宝石一同降临的天生作战本能成功压制了恐惧、慌乱、犹豫,以及其他对夺得战斗胜利没有帮助的多余情感。
她在冷静思考。
一直以来,她们都把消灭魔兽作为食物来源,把“射线”与“魔兽”,“魔兽”与“悲叹魔方”划上等号。但是在幻象魔兽制造的环境里,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负责发射激光束的似乎只有天空中边沿闪闪亮亮的“星星”,地上的所有东西似乎都只是在阻拦她们的步伐,没有作为判定魔兽本体的关键证据——射线发射的能力。
她们太过于执着自己所相信的魔兽定义了,觉得只有会移动的生物外形的怪物才是会掉落悲叹魔方的“魔兽”。但是那些四处游荡的黑山羊,除了使用物理手段,就不会有其他的攻击举动了。
在这样的空间里,魔兽本体很有可能被悄悄隐藏了,那些会发射射线的指南针可能是关键。
“消灭目标的同时有获取悲叹魔方的可能,值得一试。”
玲华显然和她也想到了一起,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虽然无法变身使用更强大的魔法,不过解除变身状态的玲华用手凝聚的小型魔力束恰好能够到那些高高悬挂的闪光目标。
仅仅是“恰好”。
嗖嗖——
淡紫色的光芒代替她最常投掷的回旋飞镖接连不断地向一块金光闪闪蓄势待发的指南针飞去,几乎连成一线。
在努力之下,魔力击碎了表盘,破坏了虚张声势的机械结构,在表盘下面亮起的光点也熄灭了。它们和被杀死的魔兽一样,身体碎片逸散,凭空消失。
但是没有任何东西于消失的痕迹中凝结。
重复了几次,依然如此。樱心里一紧,难道是判断失误吗?
悲叹魔方并不出自激光的来源?
幻象魔兽拒绝给她们思考的机会,下一波猛烈的攻击已然来临,而且——似乎主要是在针对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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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冷光镀在刀刃上,魔力缓慢而连续的附着一层一层强化太刀的杀伤力。合理运用魔法天赋经过多重附魔,这样的刃边滑过的任何地方理论上都应该一割两断,再次也是皮开肉绽。
所以当刀刃与蝎尾的骨骼相接发出钢铁与金刚石相撞的回响时樱自觉不妙。
玲华被樱挡在背后,痛苦地捂着大腿的断面,那硕大无朋的红色尾刺刺尖硬生生地在距离她的头部的几厘米时被樱截住。刚才的激光把她一只手的手指灼伤后又把她的右腿烧掉了,现在玲华连移动都是问题。
握着刀柄的手被震的发麻,樱对明面上威胁最大的、很有可能有毒的尾刺的斩首不抱期望,继续专注于剥夺敌人的行动能力,现在主要是让它不至于下一次就一蹄子把无法动弹的玲华给碾死。
她远离了玲华,尽力把敌人的注意力转移开,并寻找着破绽好让她近身作战。
一刀又一刀,樱收起思绪,在敌人大约是四肢关节的位置劈砍,借着玲华的魔法,此举取得了一定成效:它的肢体血肉模糊,深紫、靛蓝、纯黑以肮脏的方式混杂。
这时,羊头怪物吼叫着张开双翼,掀起气流把樱向后一翻——这家伙还有翅膀?它可能会飞。
樱警惕地做出防御动作。在以往,她是不会主动防御的,而现在她没有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主动出击战胜来路不明的敌人的信心。
接着它吐出一束手腕粗细的激光。
樱跳开,它再一次瞄准。
这次樱在空中没有借力点了,来不及躲开,肩胛骨被穿出一块空缺。
嗅觉中满是焦糊味,在焦化的有机物的灰烬与凌乱的发丝之间的缝隙中,她无意瞥见了怪物张开的大口,深处亮起光点的过程在减速的时间中缓慢清晰。
她意识到一点。
对了,它也是魔兽的一部分啊……
激光的射击未曾停止,身体迅速规避还是险些撞上高温白光。衣袖被融化、手臂被灼伤、同时意识到这一点的樱突然笑出声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是她知道她的笑声和正面的情绪南辕北辙,因为先前建立的一系列心理应对措施正在土崩瓦解。
「它是魔兽……我会死在这里吗?」
不用召唤出灵魂宝石的虚影也能看见里面已经被污浊占满了绝大半。樱认为这些污浊可能是引发她突然丧失信心的转变的关键原因。
随着怪物的激光的发射频率升高,樱的动作越来越艰难,她感受到作为头饰的灵魂宝石正以前所未有的加速度加快黑化的步伐。
还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清澈部分……
冷静分析与自暴自弃的矛盾相互撕扯着她的脑神经。樱悲哀地认为这是——
「我的末路?」
樱突然想起来她想要活下去的理由,但是这些求生的欲望和死亡的暗示让她几乎陷入生死两难抉择的疯狂。
越是疯狂,越是不在乎自己的诅咒。樱木然地挥刀劈砍、翻身躲避,好像如今的一举一动都是被细线牵引,而她就是舞台剧的木偶。
对负面情感的直接无视还是有用的。灵魂宝石的黑化终于在某一时刻戛然而止,污浊与几乎微不可查的清明颜色的交界线变得明显,分明了两种物质形态的对比。
樱花花瓣底端黯淡的一丝余光竟然耀眼长明。
少女的血液中的魔力似乎从全身汇聚,她再度举起刀,但是眼中没有犹豫,只有一条死命令:杀死这只魔兽。
魔兽不会有恐惧,否则它们会同类相食。但是魔兽会感知情绪,就像草履虫也会本能地向营养物质游去。
在魔兽眼中,这个魔法少女快要崩溃了,但是樱的表现明明在安定的水准上,因为她正在躲闪它的攻击,运用战术试图让它身首异处。
不正常的濒死的女孩做着正常魔法少女的举动,这让它感到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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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形势逆转了,很快怪物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在哀嚎不断的草地上,触手悄悄改变着形状。
怪物用力摆动蝎尾,在草丛中割断了一道印记。
在樱从它的胸口拔出黏着液体的刀时,它只是猛然瞪大眼睛。
浅黄色眼球中的瞳孔在不停放大,中间黑色矩形的部分越来越明显,如同方形的深邃黑洞,捕捉途径的光线,就连视线也无法逃脱——它们几乎掠夺了樱的所有视线。
直愣愣地与那双矩形瞳孔对视,樱的脸上隐隐作痛的地方开始出现强烈的灼烧感,像是烧得通红的烙铁生生按在少女的皮肉上。就算附在变身服装上的黑血也在菌毯扩散般地透过衣服侵蚀她的身体。先前杀死山羊飞溅的黑色的血液似乎在燃烧每一寸接触到的肌肤,然后经由皮肤下的血管把血液当做燃料进一步释放热量。
她身体僵硬,动弹不得。与之对应的是潮水般袭来的不可阻挡的对心肺呼吸系统的压迫。她快无法呼吸了。
樱无法控制自己,她残存的理智呐喊着她应当别过视线摆脱影响,谨慎对待这个敌人,心里却被另一个陌生的冥冥之声填满。
「过来吧……来到我的怀抱中……」
声音充斥在她胀痛的脑中,声波波浪起起伏伏。
熟悉的焦急呼唤变成淡入淡出的背景声消融于嘈杂的环境噪音。像是小女孩的低低的窃笑声似有似无地撩动她原本就已经紧绷到酸麻的感官神经。
萦绕在宝石里的物质正在被一点一点吸出去,她的肉体再也无法被意识操纵了。
「来……接受我……我的……」
头顶上方可以感觉到能量的聚集。
她甚至无法闭上眼睛,只能眼睁睁地注视怪物身上长出颤动的肉块和触手变成难以名状的形状,犹如一个真正的恶魔,或许是克苏鲁怪物,向她慢慢靠近……
一道金光劈开了混沌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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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耀眼的金黄色利剑自凭空出现的结界中飞出,穿透天空,如同恢恢天网。
利剑声势浩大地粉碎了天上地上的所有目标,几秒前还是生命威胁的高大的怪物此时像是儿戏一般被直径两米的魔力爆贯穿中心,嘶吼着,在不可抗力下解体,散落成一地的肉块。
在其中有一个人形幽影发出厉鬼般的嚎叫,但是无济于事。它像融化的冰块渐渐消失。
事已至此,那些肉块还在痉挛着,被一剑刺开。急聚的能量压缩成一点,燃起火苗,燃烧殆尽。
草地开始枯萎褪去,天际的复杂混色开始消逝。尘埃落定。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樱看见她的导师扬起手,在炎炎烈火的火光映照下中把剑自如地回鞘、驱散。
她看见黑发女孩胸前殷红的如血宝石翻涌着摄人心魄的暗黑,几乎要把她所剩无几的颜色悉数吞没。这位一次性放出所有杀招的魔法少女神色平静,深沉的琥珀眸子里掩盖不了的是前所未有的怒火和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