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投向杉山晴子的目光瞬间变得难以形容。
尽管这是一个根据所有对幻象魔兽的三言两语就能简易归纳总结出的事实，但是她们都或有意或无异地没有直接说出来，由此引申出的猜测过于不合理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摆在明面上说，还是让人有些不舒服。
“我想这也是引得雨宫さん如此怀疑的原因。”杉山慢腾腾地转过身，“但是——死人不能复生，对不对？”
这句话是对着雨宫说的，这个女子高中生的表情一时间很奇怪，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不能暴露出来。
“如果说她与这些‘幻象魔兽’真的有关系，那附加魔法生效的时间也太久了，足足二十多年，这都没有考虑其他像被某个少女消灭一部分这样削弱的情况。”春燕冷静地指出原理中的矛盾不解之处。
这名长寿的魔法少女现在似乎恢复了以前的波澜不惊，也许她只是想要更加高效地揪出那个躲在暗处的“真凶”。
那时玲华虽然因为伤口几乎切断了所有灵魂宝石与肉体的联系，但是她神志尚且清楚。玲华看见了奄奄一息的樱像个小孩子被搂在她的怀里，还目睹了她发怒——因为那孩子宣泄怒火的时候，召唤出来大范围的剑雨，那些魔法瞬间撕裂了瘴气和该死的魔兽。
在累积岁月所在灵魂沉淀下来的压迫感的笼罩下，她似乎想起了之前一直被当成玩笑的那些话语。带着果决杀意的魔法少女的灵魂宝石所激荡的颜色，撞击的纯粹的红与黑，玲华恐怕一辈子也忘不掉。
好在，这位道高德重的前辈终于喝了一口茶，这让玲华悄悄舒了一口气。
“是啊，这有些超乎想象了。”浦上说。
“她是在只有一个光顾着逃命的司机在场的情况下死亡的，没有人见证灵魂宝石被破坏的全过程，是这个意思对吧？”玲华小心翼翼地说。
“她真的死了吗？”雨宫并不期待能得到她想要的那个回答。然而她也不知道她想要的回答是“是”还是“否”。
浦上摇头。
“不知道。而且宝石破碎之后就会消失，千百年来的‘规则’如此。”
和春燕差不多，浦上过了很久才喝下第一口茶，要不是保温魔法茶水早就凉了。
“灵魂宝石又不能当做遗物。”
浦上此时无意说出的话不知为何有些恐怖。
“所谓的圆环之理？”雨宫问。
“圆环之理”这个传说，不知何时在各地的魔法少女之间流传开来。有人说那是古希腊少女的神秘发现，有人说那是古玛雅文明的魔法机关，现在又有人说那是魔法少女之神的慈悲。无论怎样，“圆环之理”是一个固定的法则，它让所有死去的女孩的灵魂宝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化为虚无，跨越能量守恒的如铁的物理定律神秘消失，如同未曾存在过。
“对。”
杉山晴子的眼神有些阴暗。
“那个时代的女孩子本身就没有太高的存活概率。”浦上添了一句。
作为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老前辈，杉山似乎很有感触，她回忆起来过往，那时每次聊天都有女孩战死或者失踪的消息。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她八成是去世了，难道她有什么理由要背井离乡吗？”杉山晴子垂下眼，伤感地否认了后一个猜测，“她怎么忍心抛下我们几个？”
接着她开始怀念，怀念那个“像个可怜的小绵羊”，喜欢躲起来哭哭啼啼的小家伙，虽然春燕不知道一个经常与父母吵架又喜欢出走的叛逆少女为什么会被形容成羊羔。
“那是她的外在保护，”杉山的语气更加悲伤了，“要是不把自己用棘刺武装，她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追忆得过于投入，以至于春燕不得不提醒她回归正题。
“还有一件事，”春燕说，“是关于幻象魔兽的瘴气魔法性质的……”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给出一些澄清。」
爽朗的、像是小男孩的声音出现在在场的所有人脑海中，不过玲华拒绝把“爽朗的男孩”这样的比喻安在一只incubator身上，一旦看见它的身体就会觉得太违和了。
长耳朵大尾巴的白色生物出现在会议桌正中央，它还绕了一圈。
“谁叫的incubator？”浦上问。
“不是我。”玲华说。
“它们一向喜欢神出鬼没、不请自来。”春燕没好气地说。
春燕一直对这种四足的白色动物没有太多好感，玲华因为一些传闻也不太喜欢它们以不速之客的身份出现在面前。
这一只明显不是见泷原的那只丘比，就算它们长得都差不多，春燕也能看出来。丘比比较喜欢待在见泷原附近，只有偶尔才会出现在其他地方，比如东／京城市霓虹所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比如江／南小县城里被遗忘的一隅。
incubator没有为它的擅闯感到抱歉，女孩们也没有指望它会理解这些礼节，不过她们现在的确需要一些来自掌握高等科技的异种族的指点。
「我们不会对魔兽的形成原理进行过多评论，也不会介入你们的一系列关于以前的魔法少女的猜想，但是我们可以作证，这样的魔兽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目前这座城市的环境还不至于衍生出带有特殊属性的瘴气。」
incubator停下后摆了一下尾巴，白色在深色的背景里很显眼。
「其中的许多物理性质与魔法性质的改变让我们感到不解，那不是我们可以直接进行的、有关魔法的操作。」
春燕眉头一跳，孵化者从来不会骗人，那么就可以当成证据了。
「按人类的话来说，我们对你们刚才所说的那些有关于白石茉莉的有着强烈的印象。因为她的确有着可以扭曲表象的潜质。」
“什么叫‘可以扭曲表象的潜质？’”雨宫质问它，“那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肯定这位叫白石茉莉的幻象师的嫌疑吗？”春燕询问着这只白色的小动物，而它只是把头一歪——十分人性化的动作。
「不，只是客观评价。」这只incubator感应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不会干涉。」
新契约的女孩子也就算了，但凡有点资历的老一辈魔法少女都会觉得incubator所说的“不干涉”与事实可能是两码事，而它们还会变着法子地合理化自己的行为，用另类的方法保持“从不说谎”的原则。
不过春燕已经得到了前一个问题的答案。
「另外我要说的是，不要一直用酒心巧克力诱惑我们了，而且就算你给我们直接灌高度白酒，我们也不会醉酒的，雨宫千夏。」
众人视线转移到蓝发女高中生身上，雨宫尴尬地笑了笑。
“我只是想要套出点话，没别的意思。”
试图灌醉一只incubator，听起来是喜欢发挥想象力异想天开的高中生会做出来的事情，至少以前春燕也考虑过类似的做法。
「人类为什么总喜欢在奇怪的领域钻牛角尖呢？」
它发出无奈的声音，模拟着不存在的感情，消失了。
浦上看了一眼雨宫。
「你应该留着自己吃的，别浪费了。」
“我就是觉得它们隐瞒了什么。”雨宫不爽地说出声来，“而且态度很讨厌。”
没人注意到浦上给雨宫的念话，大家都在消化着刚才孵化者的言论。
“现在我们又陷入了僵局。”杉山低声说，有点像自言自语，但她确实在为众人提供着建议：“如果不是凶手轻敌落败，你们可能没有站在这里的机会。虽然我不愿意怀疑我那早早过世的女孩，但是如果再一次检查检查白石茉莉的人际关系和家庭背景什么的，也许可以得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也不用我们在这瞎猜了。”
其他人赞同地点点头。
“对了，那个叫茉莉的女孩，和白石夫妇有血缘关系吗？”春燕突然问。
“不知道，我看看。”浦上想了想，准备再次打开文档。
“不用看了，茉莉是白石家的养女，他们家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在外地。”杉山出声打断了浦上的动作，语气惊讶，“不过这件事你都知道？档案上没有写。”
春燕盯着杉山的眼睛看了一会，然后低下头。
“在学校里和人结下梁子、因为和养父母关系不好而准备离家出走恰好坐上漏油的汽车被烧死的白石家养女是幻象师。”
春燕的手来回摩挲着茶杯杯壁，凝视茶杯杯底的一点点深褐色茶叶碎末，毫不掩饰自己从始至终的想法，“多个元素的组合过于凑巧了，凑巧到我快要怀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你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啊。碍于气氛，玲华最后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比如幻象师死而复生指挥魔兽袭击借住家中的魔法少女的阴谋论？”杉山哼了一声，“得了吧，不要想太多。再说了，如果她真的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二十多年来我们甚至没有检测到过她的魔力？”
整整二十三年出现的话，按照正常思路，这个女孩不是死了，就是离开到其他地方了。不过这仅是“正常思路”。
“我理解您的焦虑，王さん。”眼见对面女孩的神色愈加阴沉，浦上惠理真诚地说：“我们会仔细调查的。”
春燕抬起头，用幽深的眸子对着她的脸。
她看见的不是浦上惠理的面容，而是那个女孩，伤痕累累，双眼无神，浑身颤抖着，头上的宝石飘散出她的……春燕用牙压住了舌尖，力度之大直接将舌头刺破，一阵酸楚从深嵌的伤口渗出。
冷静点，她们不知道。
“好吧，你们要自己调查，还是透露给上级？”这位少女做了一个深呼吸，用尽力能达到最平淡的语气问着她们接下来的计划。
“目前还没确定是魔法少女所为，也有可能是谁的魔法失误了导致魔兽因此变异，先不要小题大做了，还有可能打草惊蛇。让我们几个私下里调查吧。”
杉山提议道，接着她加上一句话：“这次会议的内容也保密最好。”
“魔法失误导致魔兽变异。”玲华像是听见了另一种非地球语言，重复一遍。
“魔法都存在，还有什么不可能？”春燕把茶杯推开，然后她站起来，注视着杉山晴子。
“希望我们能取得成功，让真相大白。”
杉山露出一个笑容，透过闪闪的褐色眼眸，春燕看见的是她的一如既往的自信和肯定，经验丰富的从容不迫，和被前者悄然遮掩下去的不知名的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