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宫悟向开车送他来到现场的警员微微点头表示感谢，推门离开了警车。开阔的桥面吹过一阵阵初春的微风，如果不是带来浓烈的血腥味，想必一定是令人心旷神怡。也正是这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让镜宫果断选择倒掉手上还剩半杯的咖啡。
“呕……好难闻……”从后座上下来的女孩满脸厌烦地捂着自己的鼻子，眉头紧皱。
“你也觉得这难闻？我还以为吸血鬼会觉得这味道很香甜。”镜宫略带嘲弄地说道。
“这么多血混在一起，空气都感觉被污染了。”女孩摸了摸她脖子上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项圈说道，“喂，阿悟，这东西勒着我难受，能稍微松一点吗？”
“不行！”镜宫悟斩钉截铁，“虽然你是【猎人】，但你也是吸血鬼。上面的人肯定不会让随便让你摘掉项圈。”
“只是让它松一点而已……”
“很可惜，这东西没有松紧可以调整。”
谈话间，二人便穿过封锁，来到了案发现场。在这不长的路途上，纱雾那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脸饱受来自警员的鄙视与厌恶。
“别去管他们，纱雾。”
“我已经习惯了。”
纱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张白纸。
镜宫掀起警戒线，先让纱雾通过，自己也紧随其后。
“呜哇，真惨啊。”
“你用这种无关紧要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真是让人无法相信你被震惊到了。”
“意思意思罢了。虽然没有吓到我，但这情况确实惨啊。”
出事的公交车一头撞在了大桥的石头护栏上，车头已经完全变形。车尾也被没有反应过来的后车而追尾，发动机也因此燃烧起火，整个公交车已经烧得只剩一个车架，车内的尸体也完全烧焦，显得更加可怖。
“跟着我，别乱跑。”
镜宫带着纱雾，绕着公交车粗略打探着。
“直接把脑袋切断，手段真是残忍。”
“你还是面无表情哦。”
“你没这个资格说我。”
镜宫透过车窗，开始打量车内的情况。虽然被火烧过，但车内依然能看出鲜血飞溅留下的痕迹。除了因为高速切割而飞溅出的血液，其中也不乏特意用鲜血作为颜料涂抹出来的“画作”。
“充满恶趣味的下贱玩意。”
镜宫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纱雾。纱雾依然是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江面发呆。
“镜宫前辈！”一个充满元气的声音将镜宫的思绪拉了回来。
“哦，是祺泽啊。从办公室出来第一天就遇到这种案件，真是不幸啊。”
年轻的祺泽优抱着平板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敬佩的微笑。
“您就不要调侃我了，前辈。能从办公室里出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祺泽对镜宫笑脸相迎。但下一秒，在他看见镜宫身后的纱雾之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
“你就这么想转到前线来？”
镜宫将纱雾推到自己的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将祺泽和纱雾隔离开来，不让他们产生直接的眼神接触。他很清楚祺泽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个年轻后辈的能力的确出众，但是年轻也让他缺乏稳重，更不知道如何去隐藏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从警队主动申请调到【猎人】可不是为了坐办公室的。我发过誓，要将这些嗜血的杀人魔赶尽杀绝。”
镜宫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义愤填膺，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脸颊。
“你的能力毋庸置疑。只是，在现场你还需要些锻炼。不要操之过急了，祺泽。”
“是！前辈！还请您多多指教！”
“根据桥面上的监控，事件是早上七点五十二分发生的。首先是公交车出现了不符常理的左右摇晃，随后车辆便失去控制，直直撞向围栏。现在分析科的同事正在采集现场，下午大概就能重现现场了。”
祺泽优熟练地操纵着手上的平板，向镜宫说明情况。
镜宫侧耳倾听，眼神却一直集中在沉默不语的纱雾身上。少女穿着厚厚的黑色风衣，长长的衣角盖过了她的膝盖，看上去明显不合身。即使在略有寒意的早春，这副打扮也十分奇怪，但是她本人却丝毫不在意。而她脖子上带着的，散发着淡淡蓝色光芒的项圈，则更让人浮想联翩。
“车内监控的视频呢？公交车上都有这个吧？虽然经历了大火，但是录像应该都上传到云端了吧？”
一番考虑之后，镜宫决定先去应对祺泽这个后辈。如果不能妥善处理自己和这两人的关系，尤其是对待吸血鬼问题上十分执拗的祺泽优，那么后果可能是镜宫最不想看到的。
“已经派人去公交公司取证了，应该不久之后就有消息了。”
镜宫点了点头，拍了拍祺泽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在这附近看看，我去别处调查一下。”
“明白！”
支开了祺泽，镜宫稍微松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纱雾的身上。
“不要太在乎祺泽的话。”
镜宫拍了拍纱雾的脑袋。
“我没有在乎他的话。我习惯了。”纱雾低声说道。
“真的吗？那你怎么离开这么远，还不看他几眼呢？”
“他对我不好，我也不要对他好吧。”
“话是这样……那你还不是在意他的话吗？”
“没有。”
纱雾摆脱了镜宫抚摸自己脑袋的手，用风衣的兜帽遮住了自己的脸。
镜宫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多问了。如果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就和我说。但是，不要离我太远。知道吗？”
纱雾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镜宫，只是兜帽上下移动，代表纱雾点了点头。
吸血鬼啊……镜宫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名词。
“阿悟，过来一下。”
大约五分钟后，纱雾呼唤着镜宫。镜宫向与自己交流的警察打了声招呼，来到了纱雾的身边。此时的女孩正站在大桥的围栏边，看着桥下翻腾的江水。
“发现什么了吗？”
纱雾指了指围栏上的血渍说道：“是血。”
“犯人的血吗？”
“应该是……有着吸血鬼的恶臭……和我一样……”
“别这么说，纱雾。”镜宫摸了摸纱雾的脑袋。“所以，犯人受了伤？翻下桥跳下江逃走了？”
“我觉得不可能。”
祺泽优不知何时出现在镜宫的身旁，厌恶地瞥了一眼纱雾，然后迅速收回视线。
“怎么说？祺泽？”
“吸血鬼讨厌水，所以他们对水是敬而远之。更别说这滚滚江水，普通人跳进去往往自身难保，厌水的吸血鬼更不会选择通过水路逃跑。”
“嗯嗯……你分析得有道理。”
“可是我就不讨厌水，我也是吸血鬼。”
“啧……”
“咳咳……”被夹在中间的镜宫必须要主动缓解双方愈加剑拔弩张的氛围。
“先不说犯人是不是跳江逃跑的。问题就是，有谁能让吸血鬼受伤呢？”
“关于这一点。”祺泽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公交公司那边已经把监控录像传过来了。前辈，您看一看吧。”
镜宫点了点头，从祺泽手上接过平板电脑。频幕里是已经准备好的视频，只是由于设备和资金问题，录像是黑白色的，清晰度也不算高，但好在能够分辨出车厢里具体发生了什么。话虽如此，但是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角落里的黑影突然暴起，贯穿了整个车厢。随后乘客们的身体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痕，鲜血开始喷涌。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两秒之内，随后监控镜头便被剧烈的冲击波所震碎，录像中断。
如此血腥的场面，即使是与吸血鬼长期打交道的镜宫，胃里也不免掀起一阵翻腾。
“毫无疑问，这是吸血鬼的杰作。”祺泽收回平板，“局里的同事正在修补录像，那样我们就能看到高清的逐帧分析了。至于为什么，这只怪物会受伤……我的推测是——他自己。”
“这种猜测听上去很随意啊。祺泽，有什么证据吗？”
“是的，请您看这里。”
祺泽将录像的进度条仔细地调整，定格在一个瞬间，然后以0.25倍速缓慢播放。
“虽然比不上逐帧分析，但我还是捕捉到这个瞬间。您看，这个怪物在发起冲击的瞬间，他的右臂便已经有血液溅出。清晰度有些低，您仔细看看。”
镜宫点了点头道：“确实如你所说。不过，这就意味着这个怪物实际上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咯？”
“是的。他很明显无法控制住力道。强大的爆发力让他自作自受，留下了伤口。在顺着本能杀戮之后，逃离了案发地点，并在围栏上留下了血迹。”
“那他是从哪里逃走呢？你刚刚也说了，吸血鬼厌水，不会跳江逃跑。可是别处的监控也没有看到案发之后，犯人的身影。”
“这个……我还需要调查调查……”祺泽略有不甘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镜宫轻叹一声道：“祺泽，你是个优秀的探员，但你也要学会接受别人的意见。对于【猎人】来说，信任队友是十分重要的。在面对吸血鬼的时候更是如此。”
“但是吸血鬼是狡诈的，之前也有吸血鬼欺骗人类的案件发生。我无法对这种危害人类的生物产生信任。”祺泽紧握双拳，看来过去的阴影依然笼罩在他的心头。
纱雾双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给祺泽留下一个白眼。
真是两个固执的家伙。镜宫在心里疯狂地摇头。
“你们两个听好了。”镜宫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都很困难，但你们都需要克服。现在，我们是【猎人】，是VCB（Vampire Control Bureau，吸血鬼管控局）的同僚。无论自己是什么身份，过去发生了什么，只要在VCB一天，我们就是一条战线的战友。当然，我也不是让你们完全放下过去。只是在这个情况下，我们彼此间需要信任。明白了吗？”
纱雾没有回答。但镜宫了解她，这代表着她认可——虽然带着一丝不服气。
祺泽也没有回复他。镜宫也了解他，他的内心现在十分挣扎、纠结。
“跟现场再对接一下吧，祺泽。我先回一趟局里。可以吗？”
“没问题，前辈。”
镜宫看着祺泽离去的背影，那瘦弱的背影。在那之后，他一直一个人背负着自己的过去。或许在他看来，自己是黑暗生活中唯一的曙光？然而自己也无法永远为他照亮前路。在这种纠结而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处于中间的那个人才是压力最大的那一人。
“阿悟？”
“没什么。走吧。”
“怎么走？你没开车来。”
“找同事顺路送一下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