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看着桌上半人高的参考资料,心里不免有点郁闷。
这是月考的复习资料,五先生不知是出于什么恶趣味,反复强调她学习不能落下,要把学习当做任务之后,最重要的工作。颇有小学里,40多岁的中年女教师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义务教育已经认真地念完了,高中的知识纯粹为了应付高考,自己一个干杀手兼护卫工作的人,学这些玩意儿来干嘛呢?
对于这个问题,五先生也给出了很详细的解释,他从学习的定义出发,一路讲到社会主义的科教战略,大致意思是要她做新时代的杀手,要当有文化的杀手。
她不觉得化学课堂会教她毒药的配置方案,也不认为物理课可以传授枪械的拆卸技巧。不过,既然是五先生要求的任务,那也没有拒绝的办法。
正当她沉迷学习,看书看得有点头昏眼花之时,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她扶额叹气,所有人都是按门铃的,惟独有一个**总是要敲门,据说这是为了把他和其他人区别开来,让莫莉一下就知道来者是谁。
果不其然,项双习一脸坏笑地站在外面。
“干嘛?入室劫色?”莫莉也难得多理他,开门后就自顾自地往书房走去。
项双习晃了晃手中的大包小包道:“给你带粮食来了呗,你多半又是在吃外卖吧,月考的时候更需要营养,这考试啊,可不比你执行任务消耗小。“
“你怎么知道我要月考?”莫莉回头问道。
“去你们班上打听了一下呗,我现在的定位不就是你表哥吗?你的同学很热心地和我聊了蛮久。”项双习得意道。
“像个跟踪狂一样,恶不恶心啊。”莫莉皱眉道。
“跟踪狂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进你家吧?”项双习把食材往水池一搁,看着时间还早,也跟着进了莫莉的书房。
“你又有什么事吗?”莫莉一边翻开做到一半的化学测试,一边问道。
“就想看看你,没什么影响吧?”项双习拉了把椅子摆在角落里道。
“随你吧,反正我也拦不住。”莫莉头也不抬地道。
她心里砰砰直跳,好像项双习的目光就像一把火炬一样在她背后不断灼烧着。她想用一捆绳索把自己的心给绑死了,免得这家伙到处乱跳,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去一般。
这种感觉是她很不习惯的,前十几年的人生她都像个老尼姑一样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穿衣打扮什么的都是出于任务的需要,当做刺杀技术的一种来学习。
譬如在没有任务时,以灰黑色调为主,营造高傲清冷的感觉,让其他人不敢轻易亲近,免去不必要的人际交往问题。而当外出杀人时,则会换穿比较清纯阳光的款式,用自己甜美的外形和高中生的身份迷惑对手。
可现在却多了一些理由。项双习到来后,她暗自后悔自己穿得太随意。除了内衣外,就只套了一件超大号的白色兜帽衫,衣服下摆快够到膝盖。头发也是随意地绑了个马尾,额发用夹子别在脑门上……
真是想找个地方哭一会。
项双习倒不知道莫莉心中的弯弯绕绕,在他眼里莫莉保持平常的样子就好。他默默地看着莫莉窈窕的背影,那女孩曾经的过往又开始浮现在他心头。
前不久,莫莉把她那并不算长的成长经历告诉了项双习。他听过后虽未做评价,却难免想到自己。
他在S市的海滩初见莫莉时,那种亲近感大概就是来源于彼此的过往吧,同是世间孤独的旅人,才能在各自的双目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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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莉莉的病危通知来得太突然了。
大家都知道,莫翼的离世,对这个刚刚成年的妈妈是多大的冲击,但没有谁会想到,这冲击居然会带走她的性命。
多脏器衰竭,这是医院给出的答案。可却查不出病因,似乎生命本身在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体中流逝般,任凭怎样先进的医疗设施都没法阻止这诡异的全身衰竭。
莫翼走后过了三年,蒙莉莉看上去依然是那个乐观活泼的女人,她的音容并未改变,可脏器却虚弱地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
除了她的朋友和同学外,并没有什么人来看望她。她是书香门第的此女,十七岁不到就未婚生女,其父无法容忍女儿的行径,早已与她断绝关系,再无往来。
在她父亲的眼里,恐怕女儿的性命,并没有家族的声誉来得实在。到这最后的关头,也不见家里有只言片语。
同学们凑钱给她做最后的抢救手术,但却连一个能签字的家人都没有,蒙莉莉身边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她太小了,大概连死亡是何物都不清楚。
蒙莉莉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小树苗出神。昨夜的大雨将它新生的枝叶悉数卷走,现在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树干,在初春凛冽的风中来回晃动。
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看到这儿也由不得想到,或许自己的时间到了吧。
她并不害怕死亡,莫翼曾是她的整个世界,如今世界崩塌,死亡反倒是种解脱。
但莫翼的孩子还在,这是他唯一留在世界上的东西,他将近一半的染色体原封不动地储存在女儿的细胞核内。为了孩子,她也绝对不能死去。
可这信念并没有什么大用,母爱这一次没能创造奇迹,或许对女儿的爱延缓了她死亡的脚步,却改写不了最终的结局。
“小茉莉,你过来。”她轻轻的呼唤道。
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听话地凑到妈妈的床边,拉着妈妈枯瘦的小指。
父亲离世时,莫莉两岁不到,现在也不过五岁。当别的小女孩每天都在欢笑之中度过时,莫莉的眼中早已没了笑容。
她这辈子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妈妈,蒙莉莉为此和莫翼得瑟了好一会儿,还开玩笑说莫莉叫爸爸大概得等到幼儿园老师教了后才会。
可莫莉很快就会了这个词,却不是单纯的叫爸爸。
“妈妈,我没有爸爸了吗?”在莫翼的葬礼上,年幼的她如此说道。
没有几个人比她更懂得死亡的本质,她很清楚地明白,死是无法逆转离去,而现在,这趟远门轮到妈妈了。
“妈妈要死了吗?”莫莉问道。她的口气好似在问今天的天气。
“嗯。”蒙莉莉心如刀割地回道。莫莉像极了他们两人,抱出去的话,任谁都会一眼认出她是谁和谁的孩子,将来肯定会惹得男生轮番追求……
可现在,她那黑曜石般可爱的大眼睛没有天真与稚气,反倒深邃地像是星空。
“对不起,小茉莉。”蒙莉莉摸着她的脸颊道。
“妈妈可以不死吗?”莫莉认真地问。
“大概不能……我得去陪你的爸爸了。是我对不起你,不负责任地让你早早出世,却在你最需要父母庇护的时候离你而去……”蒙莉莉已经没有哭泣的能力,她的泪腺都无法正常分泌带着哀伤的液体了。
“我该怎么做。”莫莉又问道。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蒙莉莉微笑道。
这谈何容易呢,战争是结束了,但局势依旧混乱不堪,被毁掉大半的S市如今就像个大染缸,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政府无力镇压,握着枪的男人才有出门的勇气,杀戮,毒品,性……一个五岁的姑娘,怎么活呢?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莫莉有着能在这世界活下去的东西。
虽然心痛万分,但为了自己的女儿,蒙莉莉还是幽幽地说道:“你虽然还小,但你今后一定比我美得多。你要记住,要善用自己的天赋,不要被男人给控制住……”
蒙莉莉想得很好,以莫莉的姿色,待她十四五岁后,绝对可以找到后盾,S市鱼龙混杂,但也藏龙卧虎,莫莉这块美玉是被摔碎玷污,还是精心擦拭,都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虽然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样的建议可谓字字诛心,但这是她这个孤女唯一的武器,女人的美貌在任何时代都是无双利器,能兵不血刃地击败最强的男人。
在当日的夕阳尚未落下前,蒙莉莉的手终于松开了紧握的莫莉,无力地垂落。
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莫莉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蒙上白布抬走,然后和其他无人认领,无法安葬的尸体一样,被贴上标签,日后大概会送往医学院充当解刨的材料,或者制成标本吧。
蒙莉莉的同学都是大学生,虽然同情,但也没有谁敢收养她。市政府把她领到外公外婆的家里,却被轰了出来。
【就是告我,就是把我拉去坐牢,我也不会收养这个孽种!】莫莉的外公这样对着公务员吼道。
法律或许足够迫使他们收养莫莉,但这样的环境下,如何能安心将孩子交托呢?按照相关规定,他们只好将莫莉的外公认定为【没有能力养育】,之后将莫莉送到了孤儿院。
只要她安安全全地长大,她的光芒就无法被孤儿院所掩盖,一定会有机会出去。这是蒙莉莉构想好的出路,让她在混乱的城市活下去的路。
但她并不知道,莫翼留给自己女儿的不只是姿色,还有蕴藏这DNA之中,被称为【模拟神灵】的力量,就像她从不知道失乐园到底是什么组织,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拟神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