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塔。
这座黑白双色的巨剑依然保持寂静,依靠内外双层的隔音术式,外边市区的嘈杂影响不到高级法师的工作,而后他们要是在实验室或是自己的办公室折腾出什么怪异的响动也不会传到外面去。
博辉海在入学式的前一天正式收到了搬离双子塔的通知,由此他今天就得收拾东西走人,还得在九色区的内部再找个差事,比如说某一法师学科的讲师,在九色区外博辉海只能当个打手,因为他是纯粹的研究法师,除了研究法术便只剩下使用法术。不过像是从双子塔中的黑塔出来的资深法师,在九色区的其他地方找份工作不算太难,尤其这位正披着实验服准备往实验室前进的人还曾经是双子塔的负责人之一。
只不过博辉海的心情现在并不好。就算是先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博辉海见到他在塔内的新邻居之后,就有一种想要摔桌子的冲动。更加不巧的是,在电梯里,博辉海再次遇到了那位给人以犬科动物的同僚。
“早上好,博辉海。”对方装作自然地打着招呼,他穿了一身和季节稍微不符的土黄色帆布夹克,皮鞋上还留着昨晚忘记洗去的泥渍。
但说是早上实在是太早了些,博辉海手表上的指针仅仅指向了三点。
“狼犬·沃夫·罗德里克。”博辉海低声念出对方的名字,正如那人的代号,罗德里克顶这一头不加修剪的乱发,氤氲了一层深蓝色泽,“你一大早的来这里作甚?”
“昨天不是说了么,我狼犬也终于有了在这里的地盘,所以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熟悉了新的领地,现在则要去完成我的本职工作。”
本职工作,在泥地里打滚么?博辉海带着恶意揣测了一下。
但他是知道罗德里克会去哪里。
所谓犬牙交错的地方就会有狼犬的存在,在没有担任法师塔的负责人之前就已经负责了法师和治安局之间的交流,其实说起来,与其将负责人这个职位交给博辉海自己,交给罗德里克的这个选择会更加合适些。博辉海有些丧气地想着。
他感到身边的人动了动,反应过来的时候罗德里克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跟前,他明明是个欧罗巴人种,却像个日本人一样对着博辉海鞠了一躬,标准地九十度,连脑后的长发都抛到了前边。
“在研究院学习的时候承蒙您的照顾了。”他说得毕恭毕敬。
罗德里克看上去和博辉海同年,只是右眼和额头处各多了一道像是被利器或是齿爪造成的伤痕,博辉海有印象,眼前的这条“狼犬”曾经是自己课程上的学生,有过不到两个月的师生交情,老实说连博辉海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这人眼下的举动让自己产生了莫名的不安。
罗德里克保持这个姿势,“以后也请多多照顾了。”他说。
这不是废话么,有人来接手这个烂摊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自打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当什么负责人,既然有人能接手当然要好好照顾他,不,简直到了需要供起来的程度。
这么想的博辉海不由腿下一软,他只得拼命忍住。
“因为临时接上了这个负责人的职位,我的这下半年就如同是灾祸了。”狼犬停顿了半秒,“灵灾事故的调查,法师公会指派我和治安局那边合作。除了这边的负责人要处理的事务,按照年份循环,这次轮到我担任九色区新生的导师,现在我被那边叫做‘罗德里克导师’。”
那人稍稍提起眼神,和那目光对视后博辉海暗暗咽下了口水,几乎有一瞬间似乎在那湛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非人的竖瞳——想必那是个错觉才对。
电梯继续下降,首先到达的必然是博辉海的目标楼层,摆放大型实验器材的公共实验室位于黑色塔的中部,而罗德里克按下的按钮分明是一层。
令博辉海愈发尴尬的气氛终于到了头,然而打破局面的并不是电梯到达的响铃,而是终于从狼犬口中吐出的话语,声音不响,在博辉海的世界里却像是终结技般地炸响。
“在我这灾祸般的下半年导师工作中,似乎还有两个来路不明的麻烦。”罗德里克都懒得伸出手指,虽然这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博辉海知道这个人喜欢在别人面前算账般的把一件件事情都码出来,但是这次却没有,“一个凭空出现,没来由地就通过了入学测试的白板,另一个更不用说……”他突然把声音压低,“另一个涉及到了你我都不想提及的地方,想必你比我更不想去回味那些破事。”
博辉海觉得脊背发凉,雷瞳加上自己的手段再通天,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还只能是实打实的纸面成绩,到了狼犬的面前就容易露出马脚——是早就应该考虑到的情况才对。
他这才想起自己也曾有一段时间担任过新生导师,见识过那超长超厚,还必须翻阅完毕的学生名单。
“不过我很好奇,那么小的孩子,真的可以适应这个学校么?”
“谁知道呢……”博辉海用着从雷瞳那里学来的敷衍口癖,他知道自己学得并不像,语气不够漫不经心,他自己清楚地知道放心不下那两个人,好在雷瞳在那两人的名单里面打上了最后的保险,把博辉海所甚无几的名声当做代价。
南天:博辉海在外教导的法师弟子。
靠这样的头衔又能支持多久呢,博辉海在走出电梯的时候琢磨着这层外壳能维持的时间,在他背后的电梯轿厢内,罗德里克依旧保持着足够谦恭的姿态,鞠躬的幅度从九十度稍稍缓至六十度。
想起来了,那些新生们入学的第一课和法师毫无关系。
仅仅是一门名为“规避灾祸”的讲座而已。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吧,此刻那狼犬形状的灾祸正搭乘着电梯,挟着砂土和泥点向预定的方向奔袭而去。
的确,在进门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强烈的暗示。但也真是奇怪,明明是工艺复杂的魔力人偶,却只要手工修复就能够恢复效果,未免也太扯淡了些吧。
奇怪的点在于,这是个按照原来的体积缩小了大概二十倍的原样模型。但当南天拈起那人偶头颅的碎片时,就立刻确定了这就是之前被自己打碎的数天使本体。
至于它为何会变成这么小巧精致的模样……南天也不想去猜测。
如今的数天使,口不能言,体不能动,除了依靠那附着于人偶碎片上的暗示之外便毫无行动力。然而无论是暗示还是别的什么,对在场的两人都缺乏作用。
“你,会魔力焚烧这个法术么?”南天向右侧问道,少女靠在十字窗框的边上,漫无目的地注视着七层高度俯瞰下的城市。
“不会,我本来就不是法师。”少女将淡红的瞳孔对向南天,“不过普通的火焰,就是魔网制造出来的高温,热度能拿来烧烤,你需要么?”
“不要。”拒绝地相当干脆。南天相信少女不会在意这个回答,他用力捏了捏手里的碎片,指肚那里传来了类似于瓷器的坚硬触感,只不过没有瓷器那般的冰凉,南天觉得两指间有一股温热攀爬而上,像是手里攒着的是某种强放射性的矿石,这大概是魔力的余韵,所谓魔力的性质和那物理中的高能粒子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
这应该是被那束射光击中后留下的魔力痕迹……南天想到。数天使的意识依旧存留在这堆碎片中,持续地散布暗示,直到有一天哪个被命运选中的家伙让他复生,自己可不会让它如意。既然现在没法销毁这些遗物,那至少带走一块碎片。
缺失了一块的拼图永远都无法完整,道理相当简单。
南天四下搜罗,凭着记忆在厨房里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一根金属细链,从那人偶头颅的瞳孔处穿过,做成了简单的项链。
如果你这家伙还保存着感知的话,这大概会很疼吧。
然后,走入记忆里相当熟悉的自己的卧室,在离开家去新的地方居住,就得先带走日常的衣服——他以一个普通人的思维方式思考着,走到衣柜面前,一瞬间打开。
尘积了数十年的灰尘混合了木料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反差感和陌生感同时进攻,一瞬间迷了眼睛。
记忆从过去的时间里探出了爪子。
南天面无表情,他知道在这间房间里生活过的记忆如此模糊,就像那暗面中的回忆一样捉摸不定,而现在保存在脑海中的仅仅是代表了这几段记忆的一个信标,一个衣柜,一道闪光。而完整的东西,全部被压缩起来,埋藏在金色刻印的最深处。每经过一次巡回,南天就会把那些记忆埋地更深。
他叹了口气,决心离开。
“爱勒贝拉。”他呼出女孩的名字。
因为没有声响,于是再重复了一遍。
第三遍呼唤则被抑制在胸腔之内,那打开着的房门之前有人潜入进来,此刻绕道了南天的身后,用一硬物抵住了南天的后背,恰好是心脏的位置。
“Good morning!违规者。很高兴你在入学的第一天就触犯了九色区的第一条规定——规避灾祸,远离禁地。新生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