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之毛。
在我八岁生日的时候,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件生日礼物。黄花木盒子里装着一束狼毛,选这个生日礼物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所监狱之外的荒野到处都是狼群。
但这依然是一份特殊的礼物,这束狼的鬃毛色呈青蓝,那是一匹特殊的狼,它更快,更强,更狡猾,更有力,那匹狼游离于所有狼群之外却衔着所有狼群的踪迹狩猎,他不隶属于任何一匹狼王,因为他从来具有反骨。
典狱长的父亲与它的第一次交手发生在某个无声的夜晚,这是一场遭遇战,猎刀和狼牙在半身高的荒草上进行了一瞬间的碰撞,苍狼被削去右边的耳朵,而人类一方也付出了一只左眼的代价。
这束被草绳扎起来的狼毛送到手里的时候,透着些微的血腥气。
从此以后在荒野中只要佩戴了这束狼毛就远离了狼群的觊觎,那匹苍青之狼的幽影就伴随在左右。
它不光狩猎肉食,同时也开始狩猎人类和自己的同类——然后最终倒在某一杆狙击枪之下。
我和它的第一次相逢在某次意外里,在荒野瞎逛的我偶遇了从监狱里越狱成功的某一杀人犯,他认出了我是典狱长的儿子,因此作势要杀我,当他从腰间抽出不知从哪里带到监狱里的小刀时,狼牙也攀上了他的脖颈。
那天傍晚,夕阳沉在天边和荒草齐高,我索性躺在渐冷的土地上看着那舔着爪子。
你原来一直跟着我。
我试图和它交流,也只有那时候的我才会天真到和狼类对话。
似乎看到那狼微微颔首,因此心生欣喜。
多久了?
这是它没法回答的问题,连我自己那时也只能勉强数到一百,一匹畜生又何能知道数字的概念。
有人估计会问为什么我没有想到逃跑——因为我深切的知道连跑也跑不掉,而且在他一直跟着我的那段时间内,早有一万个机会能猎杀我。
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它有着靛青色的眼瞳,像是最好的天青石。
无言持续到夜色升起,从林间开始蔓延出雾气,它低呼一声没入远方的阴影里。
自此我的玩耍空间再次扩大到那森林里,因为它就如荒野的守护神——我从没想过到底是因为那束狼毛的缘故还是我身上流着父亲之血的缘故。
而且我也不知道,终究有一天我会亲手结束自己守护神的生命。
那不羁并且狂野的生命,终结于一把狙击枪下。那是我第一次使用枪械,在父亲的授意下,第一次就是狙击枪,那次射击让我有一个月下不了床,却得到了父亲由衷的赞赏。
他说我击中了那荒野上最不羁的生灵。
我恢复行动力的时候,得到了阔别两年的第二件生日礼物。
这回没了包装的盒子,那是串成一串的狼牙项链,我知道来自于谁,因为那项链的中间还串着那枚射入它头骨的狙击枪子弹,严重扭曲,像是畸形的钉子。我感受到那萦绕在狼牙和子弹上的幽魂融合在一起,父亲看着我的眼神,分明是看着两个“人”。
他侧身到我耳边,说出了决定了我一生走向的言语。
“吾儿罗德里克,成为我的狼犬吧。”
自此之后,我的头发就染上了青蓝的颜色……
不应该犯的错误。
罗德里克发现自己居然有片刻的失神。就算是误食了强效的致幻剂也不会导致如此的失神。苍青之狼赋予他的**能够免疫绝大部分的神经性毒素。但回忆的毒无法解开,它们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顺着记忆攀爬而上,将你带入重叠的时光当中。
至此罗德里克只能放慢前进的速度,原本那些躁动的记忆被自己压制地很好,然而现在越是接近既定的目的地,就越是压抑不住,明明是才初次见面的人,罗德里克对他几乎没有带上感情,有,那也只会是厌恶而已。
单纯的,从本能而生的厌恶。
那人偶的碎片正堆在随身的小包内,靠着暗示告诉罗德里克最后一块碎片的位置。
也就是罗德里克此番狩猎的猎物所在的位置。
厚重的丛林靴蹬在冷杉的枝干上,罗德里克的重量连着冲势让枝干险些折断,在这之前再次发力,以枝干彻底断裂为代价继续向下一棵枞树跳跃,这片树林原本应该是九色区青区为了锻炼学生野外探索能力而设置的特定场地,除了这些树上的落脚点,那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陷阱,其中不乏能让人活活摔断腿的深坑,但那比起瘴气坑和沼泽坑要好得多,后两者一旦陷进去,不是经验老道的探员就只能等着医疗队前来搭救——如果在那之前还没有“死掉”的话。
如果仅仅是野生的森林也就算了,培养法师的科目就一定会有魔力的元素,这片森林中的所有活物都经过魔力改造,他们会吸收接触者的魔力,更有甚者会通过尖锐的刺状物连同血肉一起吸取。被招募进入法师学院的时候,罗德里克曾在青区学习过几个月时间,也品尝过这片森林的厉害,在罗德里克的右肩部有一道坏死的疤痕,那条该死的藤蔓不仅缠住了他,更从内部伸出倒刺,分泌出令细胞坏死的毒液,要不是他具备了苍青之狼的幽魂帮忙扯碎藤蔓,仅仅是毒液就能要了罗德里克的性命。
但即便如此,罗德里克还是选择了这条通往目的地的捷径,至少这片森林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而且,在这样近乎原始的环境中,让他觉得莫名地平静。
罗德里克的右手抚过挂在胸前的项链,狼牙让他平静,而扭曲的子弹令他警觉。他尽量避免使用那幽魂,因为在使用幽魂的同时,那些记忆就会顺着幽魂直取自己的内心。
比现在的状况要严重十倍不止。
一瞬。
他抽出右手边的短刀,将突然袭击的毒蛇劈成两半。
先前黑塔那边的人和自己有过通讯,要让目标A出局,罗德里克清楚所谓的目标A就是南天,此番就是朝着南天倒下的地方而去。委托自己的这群人和博辉海不同,他们喜欢躲在暗处,控制九色区隶属他们的人为他们工作,让自己的敌对目标慢慢倒下。
和自己一样,不,和自己不一样。
罗德里克咬牙,距离丛林边缘还有五十米。他很庆幸自己不用思考“出局”的含义,因为已经有人给了他答案。虽然违背了职业道德,但罗德里克的确同时接受了两份委托。
另外一个委托来自九色区之外的组织,他们通常佯装成凡人混迹在外部的社会中,在不被视线发觉的角落里干涉法师的领域。找到罗德里克的理由是,他们觉得罗德里克和他们是一类人。
似乎是那样吧。
朝着主干之间那一处光芒冲过去的时候,罗德里克这么想着,那些人身上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们是残缺的,属于他们的一部分被遗弃在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这是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每当罗德里克试图去思索其中的含义时,那些怪异阴冷的记忆总是从深处攀爬上来,就有种狼群在背的危机感。
听他们说:就算你不使用那种力量,也总有一天是我们的一员。
而森林中遇到了尽头,从这里冲出去对面就是黄区的教堂。
但就在这瞬间那记忆之毒的爪子扣在罗德里克的喉咙上,他险些被无意识的**吞噬,在踉跄跌出森林的时候,看到了面前的一幕,像是那记忆中的深渊重现,那强烈的感觉扭动罗德里克的面部肌肉,纠结出一个怪异的笑脸。
“啊!原来你真的就是和我一样的人!和我一样的家伙!”
“难怪我如此的厌恶你!就算有人把锅子砸在我头上也不及这般的厌恶!”
“同类!同类!我从未如此地想要折磨你!看看你如我这般以后!会从这副佯装正常的躯壳里,蜕变出什么样的怪物!”
罗德里克的眸子里闪烁着苍青的光,正如那狼的兽瞳。
南天依旧倒在地上,他不知天敌已近,就算是清醒的南天,有十个他也打不过罗德里克,但恰好现在并不是清醒的南天,因此事态的发展出现了变化。
“门”正在暂时接管南天的身体,他来自过去,他才是余物,从暗面逃脱之前的南天,暗咒者。
从现在看去,南天的右手刻印散发着浑浊的光,先前就算是入学式,顶着“博辉海之徒”的南天在被检察官检查法师刻印的时候,奇迹刻印当然存放在爱勒贝拉身上,她是绝佳的容器,但其实,没有被检查出异常的右手刻印也存在问题。
当使用者是南天时,它是正常的,顶多有些运转不足的普通法师刻印。
但当“门”接管南天的身体时,从那刻印之中却涌出诸多不祥的光线,这时的刻印看上去如此粗劣,完全没法和在学院中获得的法师刻印相比——这是必然的差别,学院赋予的刻印通过成熟的刻印机器制作,而南天右手的刻印,则完全是他自己刻写的!
或者说那样才达到了“门”的使用要求:
粗劣的刻印在驱动魔力和法术的时候会引起错误,在法师的领域内,法术错误无非就是法术失败,再不济就是反效果;然而魔力错误不同,那是魔力的劣化,劣化的魔力会引来法师的大敌。
每个法师都受到来自暗面的窥视。
当魔力劣化的时候,就会从刻印中涌出来自暗面的暗面魔力。
而“门”,恰好就是暗面的法师。
罗德里克站在南天的跟前,双刀已然出鞘,但距离“门”完全接管南天的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只是它在最先接管刻印的时候,从中涌出的暗面魔力以及暴露了南天的身份。
也就坐实了罗德里克的杀意——出局,杀戮同时也是出局。
自己的记忆在那次击杀苍狼之后就中断了大概五天的时间,而绝非是昏迷那么简单,罗德里克唯一知道的,则是那段记忆内定是充满了浑浊、黑暗、以及狼的嚎叫。
他先前查阅过蓝区的馆藏,自己曾经历的,就是暗面的洗礼。
罗德里克深吸一口气,向双臂注入决心和力量,他决定先切除南天的刻印,再从记忆里拷问出那些他想知道的东西。罗德里克是这么想的。
在他决心动手的瞬间,有一个声响先他的吼声落到地上,那人一定穿了厚重的高跟鞋,在这地面上也能敲出音响。罗德里克听到风雷滚动的声音,在那期间,混着一个坚定的女声——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你先得把私人问题放下,因为我得带着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去他该去的地方。如何?亦或者说……”
罗德里克只感到右手手腕处遭到了重击,电流从近十米外凭空击穿空气,打在手腕上。
雷瞳再上前一步,魔杖的尖端火花闪烁。
“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