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许多绿色的史莱姆在房间里滚来滚去,果冻般的身体软趴趴地撞到少女赤裸的双脚上。
“…恶心死了,别碰我。”
少女一脚把史莱姆踢开,不耐烦地瞪着面前的男人:“我说了很多次叫你别来了吧。”
穿着睡衣的男人坐在少女面前的药台上,面无表情地调制伤药。
“伤势还没好,不能放着不管。”面对少女的呵斥,男人仿佛事不关己地说。
“我没有求你们给我疗伤,这点伤口怎么样都好…”少女皱起眉头:“觉得麻烦就不要管我了。”
睡衣男叹了一口气:“不要讨厌治疗——”
“我不是讨厌治疗。”少女冷冷地摇摇头,用带着寒意的眼神刺向男人。
“我是讨厌你。”
◆
从被救出来已经过去一周了。
“白焯”,面前的男人记得是叫这个名字,是那个把自己救出来的公会成员之一。
然而,少女对拯救自己的男人们产生不了任何好感,不光是醒来后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摩擦,做事神经的笨蛋个性、盲目到令人生厌的乐观,都让少女从心底无法接受他们。
这个名为白焯的男人便是如此,竟然只用一件睡衣来代替正装,难道他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人应有的礼仪吗?
“『讨厌』吗,那也没办法。”
白焯有些困扰地挠挠脑袋:“讨厌就讨厌吧。讨厌谁是你的自由,治疗谁是我的自由。”
“你…!”
自己已经直白地说出讨厌对方,一般人都会识趣地离开,白焯竟然这么轻松地接受了,不仅如此还依然要留下来。
“我说了『讨厌』还不肯走…你…你没有自尊的吗!?”
“以前有很多人对我说『讨厌』。”
白焯继续捣着药台上的药剂,平静地说。
“要是有『自尊』那种东西的话,在很久以前就被磨灭掉了也说不定。”
将最后一点草药史莱姆体液涂抹到绷带上,白焯靠近了床边。
“躺好。”
“等等,我不需要你——”
“我说躺好。”
和红发的男人帝翔天那种大嗓门相比,白焯的声音不算大,实际上和一般人相比,白焯的声音都要低沉许多。
可就是这样低沉的声音,此时在青羽耳中仿佛产生了不可思议的魔力,将原本想要推开白焯的双手强硬地束缚在床上,让少女乖乖地服从命令。
“不使用麻醉药会很疼,忍着点。”白焯轻声提醒道。
不让白焯继续使用麻醉烟雾是少女自己提出的。
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进入动弹不得的麻醉状态,是少女对三人抱有强烈警惕心的证明。
“动手便是。”少女毫无感情波动地拆开缠绕在腹部的绷带,少许深红的血液从伤口里涌出来。
“喂…!”看到少女做出刺激旧伤的大动作,白焯第一次有些焦急地叫出声。
咕噜~!
蓝色的史莱姆立刻跳到伤口上,缓缓地蠕动着给伤口周围冷却,一些白色的史莱姆凑到腹部,将残留的坏血吸收。
白焯立即为少女换上新的绷带,让她正躺在床上。
“…不疼吗,你。”
“疼痛可以用意志来压抑。”少女将头别过去,拒绝和白焯对视。
“根本不需要用药,这种程度的伤口只要冰冻几天自然就会好了。”
“冻…?”白焯的眉头挑了一下:“是指自愈吗…这么严重的伤势只要冻几天就能好?”
“天生如此。”少女冷漠地说。
“是么…那可真厉害。”白焯收拾好药台上的器材,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想起刚才拆开绷带的那一幕,白焯的心隐约地有些发凉。
这个只不过十五岁上下的少女,竟然能面无表情地拆开致命伤。不要说是普通人,就算是自己另外两个同伴估计也要嚎得死去活来。
救出者中受伤最严重的就是面前的这位女孩,从她能够操纵冻气和刚才的表现来看,在落入贩卖人口集团前,应该是生活在什么崇尚战斗或者狩猎的国度才对。
从见面后,白焯就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孩流过一滴眼泪。毫无疑问,这个女孩非常坚强,想到这里,白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不要总是绷着那张脸,偶尔也笑一笑怎么样?”
——!
就在白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房间里的温度明显地下降了。
咕,咕噜~!?
冒着火的红色史莱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立刻就变成了蓝色的急冻史莱姆。
“——『笑』?”
如果语言也能够有温度的话,此时从少女嘴里发出的言语一定可以冻结白焯。
僵硬地从床上坐起,少女眼中充满怒火地看向白焯:“你是为什么会觉得…在这种情况我能笑出来?”
“…”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讨厌你…你们吗。”
一层薄冰缠上白焯的双脚,渐渐向上半身蔓延。从少女腹部伤口里渗出的鲜血污染了刚换上去的绷带。
“明明什么都不了解,根本不懂其他人心里的痛苦,只知道在那里『哈哈哈哈』地——”
啪!
一只冰块聚合而成的手掌从冰面中伸出,狠狠地抽了白焯一耳光!
“像个傻子一样笑个不停!”
白焯硬生生接了一巴掌,站在原地没有向后退一步。
“被监禁在牢房的不是你们!受到折磨的也不是你们!你们只不过是偶然救到了那些孩子,根本没有体会到别人的痛苦,只会像个白痴一样对受害者露出没心没肺的傻笑!!”
笑?为什么这些人能笑出来?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痛苦”是什么。
站在“救援者”的立场上,对那些被解救出来的人放声大笑,甚至还要求心理已经留下一生阴影的孩子们露出笑容——这是对被害者的侮辱。
“垃圾…”
少女愤怒地注视着白焯,天蓝色的睡衣已经被冰块粉碎大半,胸前的肌肉在寒气的压迫下发紫。
那算什么?
穿着睡衣,将大部分时间花在黄色杂志上的变态。
连未成年少女都不放过,疯狂搭讪女性的渣男。
满口胡言乱语,成天幻想自己拯救世界的中二病。
“像你们这种活在自己世界里,活像滑稽小丑一样的角色怎么可能理解别人的心情!?”
——这些人的字典里会有“痛苦”存在?
“说完了吗。”
“你又没有失去一切。”白焯平静地直视少女的双眼:“和其他的孩子们一样,回到父母的身边去,不幸给你带来的痛苦很快就能——”
“…果然,你不会理解的。”
冰层消散,房间回归了原本的温度。少女落寞地垂着头,咬着嘴唇小声说道。
“没有了。”
“嗯…?”
“没…有了…”
少女将头埋到被子里,声音颤抖地说道。
“爸爸妈妈、叔叔和婶婶、弟弟妹妹们——都没有了。”
白焯的心脏猛地紧缩。
能面无表情地拆开致命伤口,平静地说着“这种伤势冻起来就好”的少女,怎么会称被监禁起来,被折磨这种事为“痛苦”?
让她对白焯露出愤怒表情,指责对方“你根本不能体会别人的心情”,并不是这种程度的不幸——而是失去家人的痛苦,前者根本无法比拟的巨大悲痛。
“在被抓到之前,我就已经…失去一切了…”
少女抽泣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连叔叔留给我最后一件『羽衣』都被抢走…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连史莱姆都保持安静,整个房间里只有少女微弱地抽泣声。
“那个『羽衣』,是蓝色的吗。”半晌,白焯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
少女立刻将头抬起来,不过当她发现自己脸上挂着泪痕后,又立刻把脸转过去。
“你见过『羽衣』…?”
“在攻进去的时候看到过。”白焯回忆道。
“我现在就要去…呜!”
听到白焯说的情报,少女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下一秒便因为伤口的剧痛再次倒在床上。
“别去了。”白焯将少女的被子重新合上:“那个地方被帝翔天的炮击变成了废墟,所有东西都被埋在下面,衣服什么的肯定变成破布了。”
“怎么会…”
重拾的希望又被瞬间打破,少女无助地呢喃着,身体失去力气。
“…就这样吧,今天我就先走了。”
将带着血污的绷带换好后,白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
从那天之后,白焯再也没有来过少女的房间。
收留少女的房子主人,一位老妇人代替了白焯,每日帮她更换早已准备好的伤药和绷带。
被解救出来的孩子们被送回原本的家里,渐渐地,从广场上再也传不来吵闹的声音。
从老人口中得知,解救孩子的三人还待在这个地方,好像有什么原因没有办法立刻离开。
“…『恐吓』?”少女听到老人口中的两个字,震惊地愣在床上。
“是啊,说起来真是气人啊,那些混混公会。”老人一边给绷带上药,一边给少女解释道。
“自己不敢正面和那个集团战斗,在那三位先生击溃敌人后却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为了收集证明是自己公会干掉敌人的证据,曾经恐吓孩子们『证明他们才是拯救受害者的人』。”
老人叹了一口气:“真是的,所以说C级公会基数庞大,好坏参半,鱼龙混杂…”
“竟然恐吓孩子…”少女的拳头渐渐握紧:“这群人渣…!”
“不过,还好有那三位先生在。”说到这里,老人轻松地一笑:“轻松打垮了对孩子们出手的家伙,护送未受惊的孩子们返回村庄。很遗憾的是,那些公会趁着这个时间抢先一步汇报了情况,公会总部将本该属于先生们的功绩交给了其他人。”
“他们…”少女愣住了。
“啊啊,似乎是不在乎这么点功绩呢,也许是某个大型公会的成员吧。”老人难为情地捂住脸:“要是我们这种乡下地方的公会能有他们一半优秀就好了…”
想起前几天自己对白焯说过的话,少女的胸口变得有些难受。
“那个,他们现在在哪里…”少女有些急躁地掀开被子:“前几天我…说了一些很伤人的话,得去和他们道歉。”
“你的伤势还没好,小姑娘,不要这么着急。”老人轻轻地搀扶起少女。
“他们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住在村里的布料店里。”
“布料店?”
少女记忆中,有什么印象猛地抽动了一下。
“嗯,是布料店。几天前他们去了一趟废墟,据说为了一件衣服挖了整整一天,现在正在布料店里修补。『修好之前绝对不会走』,白焯先生是这么对我说的。”
“…”
“让我想想,那好像是一件蓝色的羽衣…背后印着非常漂亮的白色纹章…我记得是——”
老人回忆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雪花』一样的纹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