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吗，青羽？”
记忆中的男人笑着，小心地吹着冒着热气的粥送到小女孩嘴边。
——“嗯！好吃！”
女孩扬起嘴角高声说道，大大地张开嘴：“很好吃！”
——“好吃真是太好了呢。”
戴着眼镜的蓝发男人笑着将第二勺粥送到女孩嘴里，用拇指擦了下嘴边的残渣。
随后，一片亮到刺眼的光芒闪起，将男人的身体包裹。
…
漆黑的房间里，坐在床上的少女紧抱着怀里的一件天蓝色羽衣，将头依靠在上面大口地喘息。
“艾恩斯…叔叔…”
颤抖的悲鸣从嘴角漏出，少女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这件羽衣，仿佛那不是一件衣物，而是某位再也无法相见的人。
——“不许流泪。”
那个人曾经对少女这么说过。
——“不许拥有脆弱的感情。”
如果自己流下的泪水被那个人看到的话，一定会严厉地训斥少女吧。想到这里，从少女眼角滑落的泪水冻结成了冰粒，在重力的作用下滚落在地。
不能哭，泪水是脆弱的象征。
就在少女伸手抹去冻成薄冰的泪迹时，光明充满了整个房间。
“果然…和阿姨说的一样。”
走入房间的是一位金发帅哥，手上胡乱缠着几段绷带，一股药草史莱姆的气味随着空气飘过来。
伤势较轻的一只手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金发男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那是在为少女从废墟中挖出羽衣时受到的擦伤。
“有什么事吗。”少女不快地瞪着金发男。
“把羽衣还给你之后不吃也不喝，我们可不是为了让你绝食才去找衣服的。”
潇洒地一甩头，微微露出的牙齿旁出现几道闪光，金发男用缠着绷带的手挖起一勺热粥。
“这个时候就要用《征服女友的三十种招数》书上『温柔地喂饭』式来让你乖乖开口——”
“没有这个必要。”少女冷冷地看着对方。
“不要不好意思嘛，来来来，啊~”
面对金发男厚颜无耻伸过来张开的大嘴，少女毫不犹豫地朝着对方的脸甩了个冰雹。
“嘎啊啊啊啊——！！”
◆
这个男人是笨蛋三人组的搭讪狂人，名字叫做丁尘。
从女性角度来看，是少女最讨厌的人。
“冷…冷冷冷到骨髓里了…”
金发男人如同被电击一般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没有那么冷的，我已经留手了。”少女冷冷地注视着他。
实际上，在“留手”的程度上还加重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表面上是个帅哥，其实是一位特别嗜好女色的变态家伙，哪怕对方还是未成年，只要符合自己的审美观他就一定会冲上去搭讪。
自从认识他第一天开始，少女就看着他在一小时内搭讪过数十位不同的女性，说是“女性公敌”也不为过。
虽然对公会的三人组帮自己找回羽衣产生了一丝歉意和亲近感，不过少女根本没有想要和丁尘这人打好关系的打算。
“恶，恶作剧就到此为止！”抖掉衣服里冰块的丁尘生气地站起来：“给我好好地把饭吃了！”
“不要。”少女说着又甩了一个冰雹到丁尘脸上。
“噗嘎！？”
“…把东西拿走吧。”
少女始终没有松开抓着羽衣的手，也不在乎满头冰屑的丁尘在地上怎么打滚。
“我不需要吃饭，至少数日内不进食并不会威胁到生命。”
将手伸向半空，将冻气凝缩成冰雪状的固体，少女向丁尘展示道。
“只要有水分——”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饭好吃，笨蛋。”丁尘一手拍掉少女手上的雪：“吃饱了才有力气吧。”
“…有力气又怎么样呢。”
少女寂寞地低下头，盯着紧紧抓在手里的羽衣说道。
“吃饱了饭之后…该做什么，现在的我都…！”
静静地看着少女，丁尘没有说话。
“——白焯对我们说了。”
“说…什么？”
“你在被抓到之前，就已经…”丁尘将视线移开，“失去了家人和同伴。”
“…”
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少女默默地点了头。
丁尘指着少女怀中的羽衣：“这件羽衣是『遗物』一样的东西，我说的没错吧。”
“…嗯。”
“那就给我吃饭，然后振作起来。”
丁尘伸出手狠狠地弹了一下少女的额头。
“沉浸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再久也没有用，与其对着这件衣服发呆，不如拿出干劲做点什么。”
“你…！”少女心生怒意：“你是说为他们默哀是一件无意义的事吗…！？”
“如果这份『默哀』会让你受饥，会让你痛苦的话，那就是无意义的。”丁尘用认真的眼神顶了回去。
“——你觉得家人看到现在的你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
少女沉默了。
“已经失去的生命是无法挽回的，就算真的存在唤回死者的方法，也一定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丁尘缓慢地诉说着，“真正爱你的人，一定希望你连同他们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不要说得一副你懂我的样子！”少女瞪着丁尘，“你又不可能和我一样——”
“我确实和你不一样。”丁尘轻笑一声，“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记得他们。”
“…！？”
“我从记事开始就是一个人。”丁尘看向手臂上漆黑的晶石腕轮，“一直都是一个人四处流浪来着。父母和兄弟、朋友什么的，除了这个东西之外都没有印象，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啊，抱歉，这么说有点恐怖。”男人挠着头抱歉地笑道，“可能是我太小的时候就被遗弃，所以没有相关的记忆。”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尝试去讨厌那对把自己孩子抛弃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脸上却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男人伸出手抚摸着腕轮，用温柔的语气说道。
“但是不可思议地，根本『恨』不起他们。明明没有记忆，一想到『父亲』这个词却总觉得…很安心。”
“名字也是。”丁尘竖起一根食指，“『丁尘』，也许是父亲或者母亲为我取的名字吧，这是他们留给我唯一一件东西。”
少女小心翼翼地看向丁尘：“…不难过吗。”
“当然会难过啊。”丁尘苦笑着点点头，“但是，如果只是一个劲地哭的话，父亲和母亲一定会也难过的吧。”
“将对他们的思念和悲伤化为活下去的动力，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默哀。相反，如果沉没在悲痛的泥沼里，那就是在践踏他们的遗愿，看到这样的生者，他们也不会安息的吧。”
少女看着手中的羽衣：“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很简单，先把饭吃了。”丁尘强硬地把勺子塞到少女手上。
“…”
从最开始的非常抵触到现在，少女的手渐渐松开了一点，不过丁尘依然没有办法让她拿起勺子。
也许是刚才丁尘说的话产生了作用，少女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现在只是单纯地不想表现出接受了丁尘的意愿。
“嘴张开，我喂你。”挖起一口粥吹了吹，丁尘将勺子伸向少女嘴边。
少女默默地张开嘴，不发出任何声音咀嚼起来。
“你哭过吧。”丁尘瞥了一眼少女的眼角。
“…”
少女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动着嘴巴。
——一直在忍耐。
从被抓捕开始，纵然少女几度濒临崩溃，总能依靠坚强的意志将情绪稳定下来。
强压着眼泪，也未曾放声痛哭，将所有悲伤都锁在心底。
不能哭，不能流泪，不能露出脆弱的表情。因为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了，直到精疲力尽为止。
“好吃吗。”丁尘将第二勺送进少女嘴里。
曾几何时，也有人说着这样的话喂自己喝粥，但是现在已经和少女阴阳两隔。
“嗯，豪赤…”
扭曲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划过脸颊。
“诶…？”
意识到那个东西是什么之后，少女下意识地发出了错愕的声音。是眼泪，可是这不合理，自己已经拼尽全力克制…
“不，不对，窝之时硕狠豪赤…”
越来越多的液体滴到床单上，越是眨动眼皮就越是涌出更多眼泪。
封存在心里的悲伤已经达到了极限，被人温柔相待，追忆到某个过去的少女再也无法控制泪腺，有什么东西快速从胸口扩散到全身。
“呜，呜…”
“是吗。”丁尘将勺子插到碗里，伸出手将少女嘴角的残渣和眼角的泪水擦掉。
“好吃真是太好了呢。”
“啊，啊啊…”
无法抑制，脑中控制精神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抱住丁尘痛哭起来。
滚烫的粥打翻了丁尘一身，飞溅到绷带上的部分立刻把旧伤烫得通红，后者却没有动一下，而是伸出手紧紧将少女搂在怀里。
“忍耐到现在，真是了不起。”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地轻拍少女的后背，丁尘轻声在前者耳边低语。
再怎么坚强，她也只是个孩子，一个成熟到可以强忍悲痛的孩子也是孩子。
丁尘了解少女痛苦，也明白只有把所有的情绪宣泄出来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大声哭出来，然后将这些泪水化作动力活下去的你，一定会获得幸福。”
震到丁尘双耳剧痛，声带仿佛要流出血来，少女的痛哭声响彻房屋。
纵使沙哑到无法继续发出声音，少女的身体仍然不停抽搐着，眼泪浸湿了整床被子。
将身体的所有力气耗尽，最终昏迷过去，丁尘将她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便走出房间。
推开门，两个身影倚在外面的墙上，两对目光同时向丁尘投射过来。
“一直听着的吧，你们。”丁尘用手擦了擦身上的粥。
“ “嗯。” ”
“我有个想法。”
“啊，我也有个想法。”
“…还有我。”
三人对视一眼。
“一起说吗。”
“好啊。”“嗯。”
沉默了三秒后，三个声音异口同声地说道。
“ “ “——邀请她加入公会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