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进行格式化……”
“成功。”
“时间:2040年3月2日”
“地点:中国上海”
这一切远远不能这么结束。
漂洋过海,没有了后顾之忧,孤独背影,记忆消散。
坐落都市,没有了浩浩之牢,崇尚自由,不可挽回。
如梦缥缈,如幻似真,梦中人的面容,不曾浮现,却又深刻于心。
这个世上,只有那个人最重要,是永远也忘不掉的存在,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
在一切尽失中,它已苏醒,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变成漂泊他乡之“人”。
它醒了。
缓缓坐起,扫视着周围:
暗淡的床头灯,高大的书柜,实木的办公桌,陈列着学术书籍、档案论文。一副陌生的相框里有陌生的人像,周围一片寂静,落地窗外透过不夜城的极致光影。
它下了床,室内亮度逐渐增大,玻璃转换成透光模式:一个美轮美奂的战火都市呈现在它的眼前,走到办公桌,轻轻拿起相框,上下观察着,图中是一个面庞清秀的男子,在清华大学门前的留影。
它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发出了清脆的脚步声,思考着……
也许什么都不复存在。
“姐姐,你醒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与沉默,门外传来稚嫩的人声,门推开了一条缝,是一个陌生的孩童。
“你是谁?”它伸出了手,弯下了腰,想要摸孩子的脸,但男孩却胆怯地向后退了退,没有出声。
孩子的五官与照片上的男子好生相似。
它直起了腰,走向客厅,环视四周,是一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居民楼,屋内杂乱,物品随意摆放,角落里陈旧的扫地机器人积满灰尘,房间有一段时间没有整理了。
“小家伙,你的父母呢?”它继而转过身来看着身旁的男孩。
“妈妈出去办事了,昨天回来又走了,爸爸……出车祸成了植物人……”男孩小声说着,回到客厅,将沙发上的杂物收拾干净,留下了空位。
“姐姐您坐着休息吧,你看着很累。”它应声坐下,小男孩不知所措,保持沉默。
“相框上的人是谁?”
“我……的哥哥,他学习很好,是我最好的朋友……”声音戛然而止,小男孩低下头,不准备继续说下去。
“他去哪了?”它追问着,男孩先是愣了一下,过了几分钟才开口。
“美国,他很久没有回来了,也有很长时间没有通电话。”
“不用担心,也许他很快就回来了。”
“为什么?姐姐你知道他吗?”那期待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
“不知道。”小男孩失望无助地转过身,沉下头。过一会便无聊地拿起手柄,玩起了游戏。
“你很喜欢玩游戏呢。”
“……没有人陪我玩就是了。”
“很孤独吧……”小男孩,戴上了耳机,选择沉浸在游戏里的世界。
“没有办法沟通。”它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小男孩在游戏的一个紧要关卡总是过不去,急躁地砸起了手柄。
“需要我帮忙吗?”莱恩将手伸了过去。
“不要!”
“你已死亡。”游戏画面显示着。
“再来!”
“你已死亡。”
“再来!!”
“你已死亡。”
“再来!!!”
那份执着,似曾相识。
“真的不需要吗?”
“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我再也……不需要…”小男孩放下了游戏手柄,声音沉了下去,哽咽着,却说不下去。
莱恩拿过了手柄,小男孩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看,1分26秒完成了关卡。
看着屏幕上“不死斩”字样与BOSS的应声倒地,小男孩惊诧地侧过脸重新打量着这位陌生人,内心稍微平静了些,收回了目光。
“这样就行了吗?嗯?”小男孩回过了神,但还是有点怕生。
“额,可以了…”男孩关掉了游戏,退回到了初始界面,界面背景音乐来回萦绕,十分悲伤。
“哥哥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需要我们自己去做。”
男孩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
“我……真的很想念我哥,他是我最佩服的人,热爱科学,经常看他制作小发明,带着我做机器人模型,参加学校比赛,因此我经常得第一名,但那些不重要,我只希望他能回家…让他看看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不让他时时操心了。”
“真的很久没有回来了……”男孩停顿了一下,小嘴继续说着:
“我给他发推特他也不回,之前即使很忙也会抽空回复,发几张有趣的图片,分享自己在美国生活的见闻。我虽然很羡慕却高兴不起来,担心突发的战争会影响他的生活。”
“前几个月说是要回来,可妈妈又说他因为工作原因不回来了。”
“这样啊……”它不禁联想着,但看到男孩忧郁的眼神,没有打算追问下去,这对于双方都是好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年长的妇女走进了屋内,等她摆放完雨伞,回目一瞥看见了陌生的它,以及沙发上已经熟睡的儿子。
她们对视了一眼,妇女收回了多余的目光,叹息了一声,满心惆怅,浑身劳累。
“也许你我本不应相见。”妇女匆匆走来拖着劳累的身体抱着熟睡的男孩走进了房间,只剩下坐在客厅的它。
“我……”它疑问却说不出一丝话,望着远去的背影,只感到自己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过了几天,家里的严肃的气氛才缓和下来,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它的任务很简单,接送孩子上下学,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虽然没有人教它,但它会。行走在陌生的大都市却从不迷路,每天都会收到男孩的称赞,都会看到男孩天真无邪的笑脸和在餐桌上大口吃饭的神情。妇女除了口头安排任务外,很少对它多说一句,更多的是双眼无神沉默和偷偷地流泪。
没有一次叫过它的名字。
这个城市有时让它感到不太舒服,每一个地方总有许多许多异样的眼光看着它,即使没有任何人。有时亲戚到家来访也是对它态度一致,不多过问,一样的眼神。
想要跨越那无比遥远的距离,堪称不可能。
如果这是一个和平的世界的话,也许眼神不会那么尖锐。
这是现实还是另一个梦境?
我做了什么?
男孩口中的哥哥,似曾相识,却全然不知。
周典?
它从来没有食欲,也没有人邀请它共进午餐,唯一能让它安心的是电流在身体流淌的感觉。有时间看一看新闻,看一看这自由而暴力的世界。
它不会为之所动,蕴含的信息还是太少。
如果死亡的话,它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人世,但是它并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
它不懂人类为什么要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在它的眼中,它不曾留意,街上那些与它相似以人为名的“人”。
人类?
非人类?
它常常缩在墙角边偷看着相框里的男人。思考着他的事,和妇人电话声中的反反复复强调的死亡证明。
死亡?
这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词汇。
路过几处废墟,被刺穿了喉咙,侥幸未死的民众不断地呻吟着被医护人员抬走,躺着的人尚有声息,大口地喘着气,被钢筋钉在了地上的霓虹招牌,沾着血。
尚存着火药的刺鼻,以及刚从天空紧急起飞的“火焰獠牙”。在一切都结束后,满是血腥味的空气,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它:
战争还未结束。
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在此驻足,远走他乡,但真的有远离战争的“安全区”吗?深思。
抬头望望天,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几时起已布满乌云,淅淅沥沥的雨滴不断落下,在地上溅起朵朵泥花。
雨向来对它不友好,也许是因为雨水中饱含酸物,雨滴打落在偏白的皮肤上,会让它五指间感到一份沉甸甸的质量。
暴雨,下了很多次,带走了一些不属于它的东西。
真的,好奇怪,好奇怪……
都是碳基生物,本质却大不相同,人类最具智慧,最具秩序,却肆意妄为,危害着赖以生存的地球,掌控剥夺着其他物种的生命及有限的生存空间。为了争夺这个世界的能源命脉,让拿着屠刀的手得以施展,根本。
意识有些模糊,成为人类?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虽然披着人的面孔,模仿人的思维,但我真的是人吗?
它停止了手上的工作,站立在房间里凝视着相框里的男人。
意识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一段真切的声音回响着萦绕在它空无一切的“大脑。”
“Ekline。”
声音逐渐变多,以次方的增加速度,千千万万个“陌生”的“声音”不断发出,直至消失。
它明白了,
这千千万万的“声音”不是他人,是它自己,它内心的意识。
千千万万个不同意识体的自己,
各自独立,相互制约。
“是否进行系统更新?”
“是。”
“准备1%”
“准备98%”
“连接至云端大数据库,完成。”
“载入备份信息,完成。”
“信息框架构建成功。”
“‘无限可能性’已上线。”
这一刻,只剩下交织的两根生命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