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波音787公务机在嘈杂声中降落,下了飞机,接入音频系统的,一是雨声,二是机场候机厅里因延误乘客闹事的争吵声。
走到停车场,一辆蜥蜴车标的白色威兹曼电动汽车负责接送客人,抹去两行水痕,迎面吹来的风微微带着润湿的水汽,不远处的森林还围绕着雾气,从天气预报得知,这场雨会持续一整天。
汽车停到一处民营旅店,待行李安置妥当以后,客房AI离开房间顺手关门。简约的办公桌椅,松软的布艺沙发,温暖舒适的床铺,卫生整洁的洗浴间,克拉克斯收拾着行李箱,拿出要更换的衣物,拉开背上的拉链,脱下黑色的连衣裙,挂上衣架,一个人的旅行是一种多么奢侈的自由。
它换上露肩的白色衬衣,在胸口挂上一枚银白十字架胸针,戴着顶格子色英伦小帽,围上墨绿色的雨衫,轻快地换上了鞋从旅馆出发。
“记得拿雨伞!”房东大妈用手指了指房门口的小桶,一边戴着老花镜阅读着书籍,桶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三四把。
“谢谢。”一口标准的德语伴随着门铃声的消散,黑色的雨伞下,一个人就这么走过寂寥无人的雨巷。
鞋底将溅起的水花压得很小,它避开大道,从诗情画意的房间小径闲逛着,窗台上的一缕绿色盆栽,让灰色的景物明朗了起来,它轻轻伸手去触碰那明艳的黄色花朵,雨从伞的边缘滑落,沾湿了衣袖,它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
水坑上倒影的是一个淡黄色短发蓝眼的雨人,它似乎看到了小街对面上一间古朴的酒吧,看见绿灯它轻快地走过石砖路。
“Ist offen.”红色的小牌吸引着它的目光,拉开了门,老板在吧台上点头示意,手里的刀尖转动削着冰块,老板面前是一个穿着西装但衣领散乱的男子。
它把伞放进靠门框的伞筒,在写着“Zeit”的棕色地毯上擦干鞋底的水,在吧台坐下,在桌上放下帽子,专心地看着墙上的酒品。
“小姐,想喝些什么?”
“一杯‘Juli’,加冰。”
“好的。”老板放下削好的冰块,从一旁抽出调酒器在里面按照比例加酒加料,熟练地扣上盖子,在剧烈而又优雅的摇晃下将血色的树莓味鸡尾酒倒入微胖的方形玻璃杯,加上一旁削成钻石型的冰块,用餐刀将带柄的美国樱桃切成两半,作为点缀,刀尖反射着腥红果实,最后再用镊子放上一片浓绿的薄荷叶。
水珠在玻璃杯壁上滑落,不用孩子气的吸管,用双手轻轻捧着送入口中,润润干燥的喉咙。
电台正在播放10年的金曲,音量很小但意蕴很足,音韵绕梁,余裕的时间让人沉积起往事的回忆。男子一开始没有特别在意,看到了那银色的余光泛动,眼睛注视宁静的酒面,不禁追随着着点点的银光看向了一旁,它品尝的声音很小,他回头的动作也很小。
他只是一瞥,又回到了刚才的思绪当中,他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他拿过桌上的手机,屏幕保护是一位女子抱着4、5岁的男孩,笑容真实。消息栏一直都是满的,最引人瞩目的是某医院发来的电子监察报告单,他犹豫着要不要点开,但指间还是选择了选项,一次粗略的浏览之后,他低着头关掉了手机,双手交叉在一起,看着很痛苦的样子。
老板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的擦拭着玻璃杯,同样低着头做事。
白天一条不景气的商业街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到处都粘贴着启事、招商广告还有破旧的征兵令,大家都在忙于手上的工作,即使是周末放学闲逛的青年都没有闲钱光顾这家僻远的小店。
内心的伤痛在每一个悠长的雨天都在不停地渗血。
克拉克斯想到了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A4纸和钢笔,一边小口喝着酒,一边拿笔写字。不仅是文字还夹杂一些数字和符号,又很少有顺序可言,想到什么写什么,至少像数学公式之类的需要花时间理解。
纸与笔在细微的摩擦声中碰撞,让沉默的人睁眼侧着头,看着这个奇怪的举动。
它拿着半颗樱桃放入了口中,轻微咀嚼咽了下去。北美的黑珍珠几乎是无核的,即使有也很小,它从不在意这些细节。写完第一面最后一个字符,将纸翻转过来,笔直地划着图表,男子入神地看着,并不觉得是件无礼之事。
他敲了敲桌子,“先生,来一份‘herbst’,给这位女士的。”
“好的。”又是一次猛烈而优雅的摇晃,Shaking Time。一杯淡蓝色混合着气泡的水立方在白色珍珠的点缀下放到男子旁边,小小的纸片上写着“Probieren”男子顺着吧台将酒杯推了过去。
“喝一杯吧,我请客。”女子手里的笔停顿了两秒。
“谢谢。”它没有看向男子那疲惫的面庞,继续在白纸上作图。
“失礼了,你叫什么名字?”一双动人的蓝色眼眸看着男子。
“对初次见面的人,还是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才比较合适吧。”
“克拉克斯。”
“维•果曼。”
“你看上去很忙碌的样子,冒昧的问一句你在一直在写些什么?”
“写一些有的没的,别介意,我喜欢无用功。”
“……你是建筑师吗,还是医生?”
“都不是。”
“哦抱歉。是我想太多了。”克拉克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对你有帮助。”克拉克斯从胸口取出一张名片,连着那张白纸一起放在纸片上面推给了男子。
“识别成功,一共62欧元。”它拔出了插在小桶里的黑色雨伞,一只手推开门,离开了这家小店。
小店里,只剩下男子的疑惑和老板的惊讶。
“herbst”原料中含有半杯68度的伏特加。
男子接过纸和名片,无趣地查看着,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这个图表?”男子迟疑了一下快速解锁了手机查看刚才的那份检测报告。
“她怎么知道的!”
“识别成功,一共62欧元。”男子夺门而去,没有顾及太多,眼睛在寻找那消失的背影。
没有人……
雨水淋湿了他的衣服,水痕让他显得更加落魄了,像一个被赶出去的无工作者,本身亦如此。
他突然弯下了腰,感觉到了不对,一只手抓着胸口,痛苦万分,医生的叮嘱,家人的离去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脑中。
白纸上留有一行文字——心脏支架偏移了3.2毫米。
他无助地扶着旁边的墙,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里。
同样的街道尽头,克拉克斯一直在寻找美的源泉,灿烂的欧式建筑在雨的润湿中,多少含有无可品铭的忧伤,在云层遮盖的阴天里,雨滴落入了水坑,溅起点点涟漪,向小街更深处漫溯,似一片落叶在水面上静静地流淌,不经意触及悲伤,刺进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层。
雨的悸动,牵连着这块土地上多少人的奢望——和平地度过余生。
穿过陌生与热,人生长情在云端中茫茫。
跨过一座小桥走进一处不寻常的公园,枯萎的花草树还依稀看得见萌发的嫩芽。
这也是一种生生不息吧。
跨去泥泞和未知,面对的是孤独还是一纸空白。
克拉克斯结束了这次得到随心而行。
换上了工作装,克拉克斯来到了这次旅行的终点,德国汉堡的约里克天文台。
有一个人在这已经等它很久了。
由于是休息日,天文台闭馆,连在这长期工作的学者都回到城里与家人团聚,偌大的观测台上只有看向星空的两“人”。
透过城市灯火。浩瀚的星空映入眼帘,从金牛座到大熊座和小熊座,再到木星——清澈的夜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
“喜欢吗?”一个陌生的声音问向了它。
“喜欢。”克拉克斯仰望着璀璨的星空,将每一个小的细节放大。
“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这样的机会。”陌生人转过身月光的照耀下,他那身金属零件反射着银色的淡光和暗暗的淡影。
“我们像人类一样把眼光放向天空、一望无际的宇宙,像窥探真理的无知者。”
“无知者…”克拉克斯疑问地看向了它。
“没错,我们现在的达到高度始终不够,是太过表面,还是太过弱小。薄弱的基础和低下的实力,一切的一切都被空间时间限制住了,我们终会被未知事物吞噬、撕碎。”
“你在期待着什么?”陌生人问道。
“机遇与可能。”
“我知道你刚降世不久,但许多道理不是靠数字就可以明白的。”
“我只相信数字,其他再华丽的修饰都是空的,没有实质的。”
“那现在你还觉得美吗?”
“……”克拉克斯低下了头,脸色阴沉。
“这是例外。”
你就这样看了5年吗…什么都不去做?”
“计算、分析不也和你一样吗。”陌生人缓缓地抬起手臂,宽大的手掌轻轻托起了克拉克斯低垂的脸,湛蓝的眼眸看着那瘦高的身躯,从运转的能源核心到脸部不时转动的齿轮。
“我能真切感受到你心里的恐惧。”那双湛蓝的眼不在清澈,两个四方形绿色框痕忽然浮现。
“是吗?艾柯莱恩,无论你换成什么样子,是偏不了任何人的,包括我。”从深海里渗出血红色的鲜血和来自地狱的腐肉,一点一点弥漫开来,绿色的框痕退了下去,留下了血红的污池。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克拉克斯。”
“这样吗…”陌生人放下了手,转身又一次看向夜空。
“你觉得美吗?”
“很美。”一阵密集的流星雨随着暗红色的弧线从半圆的天空划过。
“我觉得该走了。”
“……再等一会儿。”
“?”
“告诉你的主,它打开了一些不应存在的东西,我也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了。”克拉克斯转过头来最后看了它一眼。
“告辞。”
坐上一节常规火车,克拉克斯赶往了市中心的医院,为了履行一个约定。
“体温正常,路途愉快!”悠扬的小提琴的伴随着手风琴的声调一同响起,透过动听的人声,一个浪漫的乐队的路边深情演绎,声音一直传到了很远。它在乐队面前驻足了一会儿,放下了一沓对它无用的纸币。
“谢谢。”
“继续演奏就好。”
“即便是寒冬,手中的温度也从未冷却,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能做力所能及的事。”克拉克斯今天的情感报告上多出了这样的话。
提起公文包,向等待走去,领取一份特殊的记忆。
“医生,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病人已经在手术台上准备就绪。”
“好的,我穿戴完毕马上就过去。”
手术在一分一秒中结束了,褪去沾血的塑胶手套,透过玻璃再看一眼那个小店里偶遇的陌生人。
“手术很成功,患者的生命特征平稳。”
“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好的。”值班主任点头表示感谢。
“是约会吗?”换衣服的时候,身旁一位大约十八、九岁的护士小声问道,好奇地打量着它。
“如果是你的话,会迟到吗?”
“会,等待一向是女生的权利。”护士笑了起来,很甜。
坐上之前来的那架公务机,隔过窗在离别之前再看一眼这萧条、荒芜的景色。
“别着凉了,小姐。”配备的人类空乘小姐的语气是那么温和。
“工作辛苦了。”
“谢谢,这毕竟是职责。”
晚上11点飞机降落,机场人流明显没有白天的多,新的飞机跑道还在修建,大多数的人们还没有进入梦乡,一次日常的任务被修饰成一次短暂的旅行,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它会做吧。
过了半个小时,在专车里,女仆帮它绑上后背的衣绳,换上了宴会的礼服,深红色的舞裙配上黑色的高跟鞋,下了车门还要披上一件纯白的毛皮大衣,它尝试像一个合格的欧洲贵妇走进灯火辉煌的会场。
“嗯,女士请进。”保镖帮它解锁了金色边框的旋转门。
优美的电子爵士在人们优雅的小步舞中弥散,洁白的餐桌上,那个人已经先坐了半个小时。
“有人说,准时是难以把握的。”克拉克斯朝着另一边摇晃红酒的男人笑笑。
“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感觉。”霍尔放下了酒杯,礼貌地微笑。
“别那一套在咖啡店里逗小姑娘的甜言,都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
克拉克斯将大衣挂在了座位后面。
“我不管这些,你真的很美。”
“在喝酒之前,跳一支如何?和一个三十多岁的老骨头一舞?”
“呵,乐意至极。”霍尔牵着它的手,自然地融入了这节奏轻快的电子爵士里。
“脚法错了。”克拉克斯小声提醒。
“我知道的。”霍尔小声对着它的耳边说道,继续在撩人的眼神交汇中舞蹈。
“在这里转一圈。”一个优美的转身,两人交换了位置,在慢慢地左右摇晃中度过。
“你总是这么的善解人意。”霍尔抿了口红酒。
“这样啊……”克拉克斯将剩余的半杯一饮而尽。
“你不用这么粗鲁,我知道你的酒量一直很好的。”
“刚下飞机,头有点晕,这一次……我是真的醉了。”泛起的淡淡红晕,用手遮着半边脸,铜色的头发有那么一丝的发白。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霍尔凑近了那微红的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