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4093284023——我要回一趟美国。”莱恩把语音发给了厄里斯。
“849032840928——是有急事吗?”回复。
“01——是的。”
“这段时间‘隐藏区’由你来临时接管。”厄里斯还在日本进行辅助工作,面对莱恩这样的话语,它还在犹豫。
“克拉克斯它的工作实在繁忙,不是最佳选项,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就叫它来帮你。这些年来,在控制A率这方面,你做的不错。”
“在这段时间内,FZ-operator 会将从物联网上收集来的情报加密发送给你,你要尝试着接收处理这些繁杂的信息,就就是对你的一项综合检测。”厄里斯看着那银色放射状的瞳孔,感到担心,厄里斯深知困扰莱恩已久的心病,那一次,在厄里斯尝试修复莱恩的系统之后,就埋下的一系列不可根除的系统缺陷,一直左右它让它向不稳定的方向发展,例如易情绪化和偏执。
第一次出现紊乱的时间是1年前的7月2日。之后的一个星期内出现了两次,很快就固定到每天一次持续20分钟到一个小时的系统紊乱,最严重的一次甚至让莱恩差点丧失理性。这件事情只有厄里斯知道,莱恩的病根尚未除去,大业难就。这个情况在和费西辩论游戏完之后就越发明显了。
“Half的事你还没有能力去解决,它的系统需要一段时间去进行微调,多的我也不说了。”看着直升机预热完毕,轰轰作响的发动机,厄里斯还是接受了。
厄里斯心灰意冷地回到“隐藏区”,守护秘密的它时刻都在监控着Half的行动状态,对于新建成的体系,它第一时间是感到不安的。
留在中东的塔蒂斯要进行“蠕虫”的测试实验,高温干燥的热带沙漠气候厄里斯机体的仿生皮肤很难支撑得住,日本东京,韩国首尔,美国夏威夷的A率远远超过预期,剩余的几百个大城市群还需要时间来进行完善。
“它说要去见以前认识的熟人。”厄里斯的行动记录上写道。
经过一场持续三个月的辩论游戏,在神威体系内千万个子系统中决出了胜负,其中一个子系统胜率达到78.2%一跃而成为了主系统,SW体系最复杂的就在于一个主系统只能有两个子系统,这是由辩论游戏一致达成的协定:
从辩论游戏产生的百万人格选出前三名,分别作为主系统和左右副系统,每个系统不偏向某一领域,注重的是综合性的培养,每一个子系统都有做主的机会。
这两个子系统由辩论游戏的亚军、季军担任,这就是神威的特殊性。
“按照约定的时间,Half要进行下一项测试,神威马上就要来了,作为实验员。”
“好的。”工作的高级智能研究员单位在准备测试的相关仪器和临时的数据记录库。
“之前一共有14项各方面的技能测试全部通过。”
“限制性权限解放1、2、3……共七条,剩余十三条。”
“Half的行动状态良好,暂无特殊情况,行动报告正在生成。”
“Half从上一个测试结束起就在透过玻璃面朝着总控制室,已经有30分钟了。”一旁的AI研究员提醒道。
“不用管它。”
……
绕过几处少见繁华的街区,莱恩踏上了一条熟悉的大道,温和的海风从不远处喜来,整个城内都是沾拢着的烟尘。
“加利福尼亚州天气预报——尤里卡大风三级,受沙尘暴影响严重,出门请务必佩戴防病毒防尘的工业级口罩。”
“前方道路有交警设卡,需要C类通行证。”长达百米的拥挤车流被阻塞在这个大道上,进去的多出来的少。
来城里的大部分是外籍居民,他们重新回到了这篇饱受战火洗礼的城市,由于长时间的封城,街道很长时间没有被打理了。前一个月,一场持续了一个星期的酸雨让这里彻底成为了被人抛弃的遗忘之城。
莱恩无聊地待在车里,有贩卖杂货的车边小贩吆喝着,手上拿着崭新包装的游戏机在等待的车流中游走,逐一敲打车窗询问。由于穿戴厚重的防沙服,面戴厚重的呼吸面具,根本看不清具体的人脸,对于莱恩来说,他更像是一个被风沙侵蚀很久的人偶。
“咚咚”两声,小贩来到莱恩乘坐的车前,莱恩降下了车窗。
“要移动硬盘吗?500TB的只用20美元,像这个全新的游戏机只用45美元,附赠50款3A大作。”是一个孩子的声音,排除变声器的因素,矮小的身形和肩上背着的大包很是不符。
莱恩从副驾驶位的皮箱里,拿出了一沓美元。
“东西全要了,把它们放在后座上就行了。”小贩看见那一沓纸币拿着硬盘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好的!好的!”伸出它那个缠着防沙带的手。
莱恩突然向后缩手,小贩没有直接抢到,在他仓惶逃离的同时重重地撞在后座弹出的后车门上,顺势倒进了后车厢里。在两座中间的机械手用力将它拉近了车内,车门迅速关上并上锁。
“啊,好痛!你要干什么?我可是有枪的!”
“拿出来。”
“切,可恶!”
“别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机械手前端支起一把枪,上膛的声音一直在他的颅内回响。
“别!别开枪!我没枪的,我也不动,冷静一点。”小贩将手举了起来,十分紧张。
人还在车流里泡着,没有大的挪动。
“我有一些事要问你,当然。”莱恩亮了亮手里的纸币。
“你需要这个吧。”莱恩将那一沓纸币丢到了小贩身上。
“你如果是贩卖人体器官的,我有病…不值钱的。”孩子特有的抽泣声在车间回荡,但面对陌生人,没有任何哭的理由。
“……”
“我可以治好你,我不缺钱的。”小贩看着前座放着的皮箱,又咽了咽口水。
“什么事?”
车辆到达了关卡,机械手缩回,小贩坐在车里没有发出声音。降下车窗,巡逻的机械警卫查看没有异常后,车辆放行进出消毒间。
“出入限制,剩余72小时,请在三天后及时出城。”车载AI提示道,车辆快速通过了卡口。
“你是本地人吗?”莱恩突然问道。
“算…是吧。”
“把2039年到2041年这一段时间内城里发生的事告诉我,任何细节。”
“好的…我先喝一口水。”小贩摘下了防尘面具,呼吸顺畅了起来,这时莱恩才从前视镜看出,小贩其实是个姑娘,岁数不超过14岁,小贩从背包里拿出了水壶灌了好几大口开始了一段长篇故事。
……
“之后呢?”
“政府封锁了这里,把那些染了病的人全部处理掉,我的父母把我丢在了医院,士兵带着猎犬来清剿,医院里储存着感染者的资料他们全部都有,在他们一一比对的间隙,我躲进了垃圾车里,车子一直开到了郊外,那些人类士兵是不会来的,只有负责警戒来回巡视的无人机。”
“它们每天都会有2个小时的交班时间,我就爬出来找一些垃圾果腹。直到一天我顺着下水道逃出垃圾场时被监控发现了。”
“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RS。”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我被警察抓到之后,一直被安置在隔离区,不记得哪一天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士来到隔离区,和看管的警察说了几句后,隔离区里所有18岁以下的孩子都被她带走了,我们上了一辆大客车,那是我进了隔离区后,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
“他们保证我们不会被处理,也答应给我们治病,但代价就是要作为志愿者参与试药工作,反正早晚都是死,我不怎么识字,他们叫我们在一张写了很多单词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说这样方便他们找到我们的父母、亲人,我很快就签了字,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不过我只记得日子过的很好,顿顿都有肉,病好了不久,我就被放出来了。”
“你把头伸过来。”
“什么?”莱恩转过身来,将手指放在了她的额头上,过了2秒,莱恩知道了真相。
她的大脑被卖掉了。
RS做的根本不是什么药物测试,他们用未成年人进行类脑样品实验,换掉身上重要的器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结构复杂的测试型类脑,他们借助类脑可以录入、清空一段时间记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她却什么也不知道,莱恩放下了手,表情凝重。
“没有发烧,没事。”
“这样吗?”
“我再偷偷告诉你,自从病好以后,我是没有痛觉的,但是总会自觉得条件反射。不信,你看。”女孩从包里拿出了刀片,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个小口,血液流出来,颜色怪异是红色却暗的发蓝。
莱恩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你还能活着真的很幸运。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人叫就渐渐记不得了,他们只管叫我小鬼或孤儿。”
“嗯,我就称你为 Lone,没有代…名字挺麻烦的。”
“Lone,有一点伤感。”
“但,我也不追求别的,我比起死人还能多看看多吃吃多喝喝。”
“你会恨你的父母吗?”莱恩问道,声音不是很大。
“恨,说不定他们都没有活下来,因为这是传染病。”
“……我知道了,继续说下去吧。”莱恩看着前面的路况。
“气象台发来了沙尘暴红色预警,请小心周围路况,最好待在室内。”车载AI友好地提醒道。
“现在也不能让你下车,你跟着我走一趟吧,作为我的临时向导。”
“去哪?太远的路我也不算熟的。”
“就在不远处,你一会就知道了。”
车辆减速行驶,莱恩读取存储器,在记忆卡损坏的画面中对比着寻找回“家”的路线。路上的车辆一个个逐渐减少,去东部地区岔道的就只剩这一辆车。
沙子在窗边发出了刺耳的撞击声,道路能见度极低,包括一些基本的标志牌都积上了尘。
无论是住宅区还是公园都被酸雨侵蚀的不成样,年久失修的历史博物馆垮了,一些有价值的历史文物、文化藏品转运了一些,但有的还是封闭在地下室。没有鲜活的树叶只有倒在人行道上的枯木,大量的废纸塑料袋随着风沙起舞,挂在了高处的残壁上。
这块土地的修复工作一直进展很慢,城区太大,富庶的资本家们将眼光放在了没有被战争波及、未被核污染的净土,流民到处逃难,想找一处相对完好的地方安置新家,前提是要做好当一辈子房奴的准备或蜗居在没有10平米的角落度过余生。
沙尘越来越大了,它们从一处又一处空洞中钻出,包裹着一切可以附着的地方。
“这里竟然还有人居住。”莱恩看着亮起的灯火。
“流浪者四海为家,但有些进城的人都是来拿之前没带走的值钱玩意儿,他们舍弃不掉,又怕这里的环境恶劣,真是搞不懂呢。”车外的环境十分压抑,明明是白天,在滚滚的灰尘下,却看不见太多的光,可以说是昏天黑地了。
表盘在走着,Lone还是昏昏沉沉地靠在自己的背包上睡着了。
“它在休眠吗?”车载AI发来浅浅的信号。
“也许很累吧。”回复。
抹去风沙的残垣断壁上,一个被风蚀的两个三角拼接的校徽在高大的霍金雕像下;依稀可以辨认出,三栋矗立的理学之塔,A座、C座较为完好,但B座只剩下半栋楼了。中间占地巨大呈半拱状的学术交流中心从穹顶开始倒塌,像是一个破碎的弹壳。
引人注目的生物灭绝种竟然还在转着,但好像出现了故障,下一个指针将向人类靠近,最后的是啮齿类。
“我们下车吧。”车载AI用机械手敲醒了熟睡的Lone。
“这是?”Lone睡眼惺忪,发起了疑问。
“我曾经的‘家’。”
“请披上防沙服。”车载AI提醒道。
“不必…”刚开门的莱恩吸入沙尘,剧烈地咳了两声,又关上了车门,“把衣服给我,还有呼吸面罩,看来仿生机体还是有它的局限性。”
两人走过褪了色的砖红色小道,倒塌的建筑物被风沙覆盖,歪斜的教学楼玻璃全部震碎,时隔几年烧焦的刺鼻味还是闻得见,玻璃渣像铺在红地毯上的玫瑰花瓣,覆盖在路面上,进入的楼道口被沙子埋了一半。
墙上的名人名言、画像还保留着几幅,破旧杂乱的教室,黑板上还有某个教授不愿擦去的教学内容和密密麻麻的公式,仿佛下一秒学生就要走进教室上课一般,大部分贵重的教学设备都被搬走了。但一些没有来得及转移的毕业学生作品还存放在玻璃展柜里静静地摆放着,但更多的样品则是随脱落的石块天花板堆积覆没。
“这里比起家,更像一个类似……学校的地方,我最讨厌上学了。”
“不是这里,是那一栋。”莱恩用手指了指那仅剩半截的建筑。
“这样啊,我没有家,这种感觉我也感受不到。”
“就像…饥饿一样。”
“哦,那可真讨厌。”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教学区回荡,楼与墙之间反复。
“这里。”莱恩爬上了堵塞路面的废墟,向Lone伸出了手。
“抓稳了。”
越过废墟,离那个宏伟的危楼越来越近了,莱恩推开了一块挡住大门的碎石,密码门竟然识别它的瞳孔,门打开了。
“竟然还有电……”莱恩从记忆卡里找到了一段零碎的对话。
“学校有充足的……备用能源,就在每一栋楼…地下,好像……被一个相当厉……学长改进过……可以支撑很长…时间。”
楼梯间虽然还算完好,但从第三层就被垮塌的废墟堵住了,上无法进到更高的楼层。
“我们还要上去吗?”
“先等一下,你靠着墙休息一下。”五分钟后,远处传来了无人机的声响,在风沙的摩擦中,Lone紧张地来回张望,她躲在莱恩身后使劲拉着莱恩的手,向墙后面走去,但拉不动。
“快躲起来,是警察!”莱恩牵着她来到了外墙上的一处破洞,Lone害怕地用手捂住了眼。
螺旋桨和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近,透过风尘,几个红色的小灯像怪物的眼睛一样闪烁着,这是一架长宽都为1.6米的四桨载人无人机,莱恩轻轻踩上中部的机身。
“上来。”身后的胆小鬼紧紧地贴着墙,因害怕而剧烈颤抖着。
“我不去,我会向下看的。”
莱恩又从无人机上下来,靠近Lone并俯下了身。
“那我可以理解为眼睛向上看,就不会害怕了。”
“?”莱恩一下抱住了Lone,像骑士抱住公主那样。
“啊!?不会掉下去吧。”Lone看向莱恩银色的眼,颤抖地将双手缩了起来。
“向上看就行了,像刚才那样。”
“Move。”莱恩发出一串指令,载人无人机在大风中缓缓上升,沙尘在防尘服上摩擦着,上升气流吹开了莱恩防沙服的衣帽,银白的发髻在风中散乱。离地面越来越高,Lone 不停地颤抖,她现在连话都紧张地说不出来,背朝地的失重感比看地面恐怖多了。
无人机贴着大楼残缺的楼梯飞行,将莱恩送到了B座最上面的断层。
“下来吧。往墙后面走。”Lone的腿已经发软了,就是想走也走不动,她还没有缓过神来。
呼啸的大风灌进这个物理实验室,虽然楼层高度还未能达到,莱恩还是试着核对记忆中那些残缺的影像。
“周典……”
实验室靠里的墙壁后,Lone 害怕地蹲在靠支撑柱的角落,防止一阵大风把她连同黄沙一同卷下地去。
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空荡而空阔。
没了湛蓝和亮白,只剩下了枯黄和焦黑,看不见云层,即便有也无所谓了,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往日的繁荣和宁静都不复存在。
变了,一切都变了,人也回不到从前了。
它只是心里想想,没有太多的言语,这是难以维系的失之永痕。
回不到从前了,失去,即使它现在得到了太多不曾拥有的物质,也难以回溯时间。
记忆是属于一个人的,还是共有的……
莱恩看着眼前的沙楼蜃影,一直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世界之门在向它徐徐开启。
“是我的话,会把家的记忆留在从前。”Lone 弱弱地说了一句。
“…是的。”
“保留美好就行了。”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