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要用的硬件设施仍需要进行长期的外部来源供给,与他国合作研究的项目正在紧张进行相关技术瓶颈的突破工作。”克拉克斯口头简单汇报着近一个月弗里公司的情况。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习得的。”两人走在用通体大理石瓷砖铺设的宽敞长廊,莱恩一向走在前,克拉克斯则跟随在后,都穿着十分体面的实验服。
“但有些人例外,不平庸的大脑可是能高效利用的活体资源。”
如此想着,克拉克斯便停下了脚步,隔着玻璃墙,观察对楼办公室里的人类研究员。
“他们现在为我们卖命,但时间一久,这些实施的真相是瞒不下去的。”
在莱恩看来,克拉克斯提出这个问题无疑是欠缺考虑的。
“把目光放长远一点。” 莱恩话一说完,克拉克斯便接到地面传来的行动通知,向莱恩简单申请过后,将主意识传出了“隐藏区”,留在原地的分机体则切换到自动办公状态,莱恩些许无奈,但毕竟克拉克斯要务在身,只能陪伴克拉克斯的分机体走过长廊,回到实验室,它很少干预克拉克斯的实验计划。
汽车穿过莫斯科的郊野,一片望不到边的荒绿平地,高大的松树林点缀些许暖色,车道旁的冻土小路上,一个拿着塑料篮的村姑慢慢地走着,篮里垫着牛皮纸,纸上放着刚从塑料大棚里采摘的蔬菜水果。
汽车停在路边的碎石路上,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返乡的女子:
金色的长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身着白色风衣,搭配V字领口的长款衬衫,腰间用回形皮带固定,能看见脖颈和锁骨,白皮靴很贴身。
她从后车厢拿出一个沉重的密码箱,车门自动关上。
她喊了喊走在路上的村姑,村姑停下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开车兜风,你有什么事吗?”
女子走了过去,从风衣口袋里抽出了银白色光滑卡片,直接放进了村姑携带的菜篮子里。
村姑先是看了看她的脸,再用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原来是个手电筒,村姑用底部的紫外线光照了照卡片,银白色的卡面上浮现了一个三角垂线的图案。
村姑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收了卡片和手电,继续沿着小路进发。越过眼前的松树林,曾经夏季长势茂密的葛藤像干枯的死蛇一样缠在一起,这是一种外来的入侵物种。走了一会儿,透过头上的树枝,就可以看见一个古老庄园的轮廓,带路的村姑拿着菜篮子,不慢不快地迈着她壮实的老腿。
庄园门口旁,坐在躺椅上的警卫,一只手扶着枪,一边抽烟。看见外人,他就立刻站起身来,端起枪,十分戒备,村姑做出一个安全的手势,警卫举着枪托只是晃晃,又坐了回去。他穿着老土,毛毡衣上还有干掉的泥土,脸上的皱纹很深,那双锐利的眼光让人感到寒颤。
“她是干什么的?”警卫问道,将烟蒂丢到地上踩灭。
“客人,快去开门。”警卫打开手机用点了点屏幕上的绿色按钮,庄园的大门向两边徐徐开启,另一个房间里接到信号的一队警卫,带着打盹的军犬过来查看情况。
“这边请,失礼了女士。”持枪的一个警卫将枪斜挎在肩上,拿出金属探测仪进行安全检查工作,另一个握着枪放开了军犬的绳子,军犬围着客人转了几圈,没有察觉到危险,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警卫们又将眼光放在了箱子上,但没有打开查验,道理很简单,庄园的主子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警犬仔细嗅闻着,天气寒冷,翕动的狗鼻子粘着粘液都快变成了霜屑。
“解除目标锁定,一切安全。”持枪的警卫朝着对讲机说了一通,这时,楼顶上的狙击手才收下了手里的枪,继续玩手机游戏。
“欢迎来到特里齐夫庄园,门就在前方。”警卫站在主建筑门外将口袋里的磁卡刷过读卡器,
门开了:
一位穿戴整齐同样金发的女仆出现在眼前,她已经在门廊等候多时,她拾起裙边,做出一个简单的鞠礼。
门重重地关上,客人在地毯上蹭了蹭靴上的雪水和泥。
“主人已经安排了丰盛的午餐,接下来由我为您带路,丽娜小姐。”
“顺从安排。 ”两个人踩着陈旧的木地板,走在这颇有年代的古建筑,丽娜看着落满灰尘的水晶吊灯,不由得抬起了头,又看向周围的老古董像画像、石雕、花瓶什么的,一些破旧的墙面上竟然残留着清晰的弹孔没有被粉刷匠修复,丽娜弯腰查看,弹头扎在里面都已经生红锈了。
“主人昨天才回到故居,房间清理工作还未完毕,请不要介意。”女仆补充了一句。
“她现在身体是否安好?”
“对你就不用隐瞒了,她目前仍需要一些药物支撑,但比起之前来说好很多,甚至可以进行骑马打靶之类的高强度运动。”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两人的脚步声在一段地毯的遮掩下没有之前那么躁动了,墙上类似通风管道的四方形口被一些干了许多年的蜘蛛网一大张的遮住了,听女仆所闻,是房子的前主人因溺爱孩子而圈养的宠物-一些经过基因改造的巨人食鸟蛛,一旁挂着的木牌名上是“温馨之家”
。
“主人小时候很喜欢和那些皮靴大的小家伙共处,就像小狗一样对待,小家伙们很听她的话,这个角落也是她儿时的回忆。哦,那些随处可见的弹孔不必惊慌,那时主人小时候偷偷把枪带回宅子练靶时弄的,为了惩罚她的危险恶作剧,前主人就留下‘发现一个弹孔就连续看书学习15个小时’的家规。”女仆娓娓道来,语气十分平和。
“原来是这样的吗?”丽娜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我之所以会继续这里接班,是因为上一个女仆——我的母亲上年纪退休了,她从12岁就开始教导我关于管理庄园的日常条例,但我发现她只有九根指头。” 客人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仆想到了另一个人。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好久没见了,墨忒。”丽娜突然拥抱面前的美丽之人,这位从小就认识熟悉的人。
“好久不见,丽娜小姐。”墨忒将手搭在丽娜的肩膀上,轻轻拍着: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墨忒推开饭厅的门,邀请者已经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她从冰桶里抽出一瓶陈年红酒,又熟练地用开酒器拉开了木塞,给自己倒了一杯。墨忒快步走过去,接过酒瓶,给入座的客人倒酒。
不是自己想见的人,邀请者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不是科捷丽娜!”A掏出了枪,枪口对准了客人的头,墨忒大惊失色,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倒完了酒。
“饭已经准备好了。”另一位梳着双马尾的年轻女仆拉开厨房与饭厅之间隔着的白色帘子,被突然的枪声吓得叫出声来。装了半杯红酒的高脚杯被打碎,红酒染了客人一身,看到此情此景,饭厅里的其他人都不敢动。
厨师长端着散弹枪冲出厨房,大喊道:
“小姐你没事吧!”
“你先退下。”A沉声说道,接着面对客人,双眼死死地盯着,说道:
“你有什么目的,是谁派你来的!”A提高了音调。
客人没有说话。
“算了。”
“先上菜,别影响我胃口。”A身旁的双马尾女仆推着餐车顺帘而入,颤颤巍巍地取了两份餐,放置在洁白的餐巾上,在一旁摆放好的刀叉,还有洁净的淡纹圆盘,
在一张5米长的餐桌上,对桌的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客人也没有恶意,桌对面的A摇晃着酒杯,
静候在旁边A旁边的双马尾女仆揭开半圆的餐盖,墨忒也帮忙一同客人的餐盖:
冒着热气的炖带骨牛肉,搭配时令水果、白面包,还有一份打得刚刚好的鲜奶油。
女仆叠着餐盖,拾起随意放在桌上的木塞,退回一旁静候着,A喝了一口酒,将酒杯置在了桌上。
“你我都不是生面孔了,何必这样冷漠。”客人的声音从对桌传来。
A无动于衷,只是看着。
“快动刀吧,我们待会再说。”客人仍没有动手。
“菜不符合你的口味吗?”A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过了几秒,客人才拿起摆放在一旁的刀叉,在椭圆的餐包上切下一片,简单分割送入口中。
“有点发涩,小麦胚芽的香气很棒,这涩味可能来自于古巴可可豆?”
“这对我来说已经是熟悉而不能再熟悉的味道了,还有下次吃餐包可以直接用手。”
客人学着A的样子,用手握着面包片沾上碗里的鲜奶油,一并咀嚼。微甜的奶油中和了面包的咸——来自喜马拉雅山的红色矿盐,鲜奶油柔和的口感让粗糙的面包没有那么磨舌。突兀的涩味依在,但更加悠长而不绝,味道好了不少。
“这是我上一个女仆常做的菜式,她虽然退休回老家养老了,但我留了一份她亲手撰写的菜谱。”气氛在美食的催化下,没有刚才那么唐突。
“看来,你很喜欢曾经的那位女仆,这中和的韵味让人眼前一新,不可否认,很可口。”
“趁热尝一尝主菜吧,冷了口感就没有那么棒了。”客人拿起另一把餐刀划开了细腻的肉,刀尖在骨间游弋,肉很快就被卸了下来,就像微创手术那样干净利落。
A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继续晃动手上的酒杯。
饭闭,双马尾女仆收去了餐具推着餐车离开了饭厅。
“你是怎么发现的。”
A起身眼神示意客人,扬起披在座位上的大衣,客人一同起身。
“我们换个地方谈。”
走在长廊,两人的距离一直保持在两米远。来到会客室门口,墨忒推开了门,客人跟着进入,不过这里没有地下那么压抑,有窗,就有散落的光。
“坐在那吧,那个沙发没有被虫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主,没有说错。”开门的金发女仆走进会客室,轻轻关上了门,立侍一侧,腰节也别着枪。
“墨忒,准备这么多辛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A从坏了把手的抽屉里,找到了藏了很久的烟盒,从红色细纹条路的纸盒里拿出一只香烟。
“你的身体……”
“不用担心,无尼古丁的。”A先静静地检查着烟,确认完好后,放进了嘴里。过后,女仆从口袋里拿出了金属方块,安静的房间中响起清脆的一声,狭长的火苗卷着烟,A一只手习惯性的护着火,烟雾散了出来。
客人没有坐下,从进来起就一直看着窗面上的暗色斑痕,眼光随着火光收回。
“要不要来一只支?”
“不用了,烟味会粘在身上的。”
“原来你还会在意这些细节。”
“保持一个好的形象,对于交谈的双方都有利。
”
“条条框框的,我不管这些,你处事这么多年,见过的烂人应该不比我少吧,衣装外表带来的印象又能说明什么,身份?地位?抱歉我厌倦了。”A深吸了一口烟,自然地舒展着腿,抬起左腿压在右腿上,相互交错。
“这一点没错,但是这些基本要素对于一个注重细节的人还是挺有用的。”伪装成丽娜的克拉克斯走到窗边,侧对着A,烟火在木色质香的书房里燃着,烟燃尽了一段,来得仓促,墨忒没来得及准备烟灰缸,况且书房也是禁止吸烟的。
墨忒那蓝色的眼抖动了一下,放在裙皱上的双手自觉地据成碗状,俯下了身,把手送在了一边。
“…谢谢。”
烟屑落入这双有些许老茧的净手上,烟头抖出点点火星,碧蓝的宝石又一次抖动着。
手里的火星一点点散去,克拉克斯看着这一幕,又看向了女仆微闭的眼。
“真是…那些遗失的人和物,具体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他们……”A吸了一口,把愁思化作了烟尘。
“发现他们已是上个礼拜六的事,他们的结局很惨,人被肢解后,挂在了边境的村落屋檐上。”
克拉克斯沉默了一会儿,查看的报告里,拍摄的图片上全是弗里公司飘扬的三角垂线标志。
“他们出差到东欧波兰首都华沙,全是支援基站建设的技术人员。”A低下了眼,因为其中的一员就是她亲爱的丈夫。A说到这就吸不进去了,有点犯恶心,咳了几声。
“过来。”
“要我—”A抬起手将抽了一半的细长香烟放在了墨忒嘴里, 自己从口袋里掏出药片,吞咽了进去。
“顺便帮我解决了。”墨忒走向了窗,用指尖顶着玻璃的一边。
窗开了,墨忒将手上的烟灰撒向了窗,寒冷的空气一下子贯进书房,扬着金黄的发边,女仆装上的蕾丝,卷起了桌上的泛黄的纸张。
“我希望你能体会我的感受。”
“……”克拉克斯看着情绪低落的A。
“那,丽娜怎么样了…”A振作了一些。
“她的身体比你差太多,她今天不能来也是这个原因,她正在接受惯例的基因筛查,当然庆幸的是她还没有完全发病。”
“她一直都是一个令人操心的人,她的家族病我稍有了解,但实在是太快了。”A调整了坐姿,无意间翻开了桌上的《控制论》。
“你一直都在隐瞒她的病情,或许我做出一个假设,她已经发病了。对吗?”
“空口无凭。”
“或者你就根本不能治?”A质问道。
“你现在要认清一个事实,现在能救她的人只有我,你只能在一旁看着!”克拉克斯有点生气了。
“你错了,人的心病比肉体上的痛苦更加严重,你夺走了原来的那个她!控制了她的心智!”
“是她自愿的,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克拉克斯说话的语气开始加重了。
“……”A一言不发。
“在寒天的路边,我遇见了一个精神恍惚极度疲惫的路人,她走路不稳,直接倒在一旁清雪车堆积的脏雪上,我把她扶到一旁的长椅,人已经昏厥过去。”
“……”A一言不发。
“救护车来得及时,暂且捡回了一条命,她脸上写满了三天没睡的憔悴和日夜工作的奔波,我查找了她的档案,居于人下的她,自身的使命、家族血缘让这样半大之人走上了绝路,简单一句话,全是被逼的。”
“当她还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她睡梦时恍惚而出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半夜她醒了,紧紧地抱住了坐在病床边的我,呼喊着那个名字,松开时才发现认错了人,她把我看成了你,那个心中需要的人。”
“ ……”A一言不发。
“而真正的你在哪?”
A沉默地关上了书,凝视着眼前的非人类。
眼神短暂对峙,没有了争锋相对的底气。
“我和丽娜的关系不需要外人掺和。”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对于易怒而野蛮的人类来说。”
“结束这无意义的对话吧。”
“最后,希望你能真正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作为一个友人,对她你也不要抱太多的幻想,丽娜的另一面,比你想象的自私得多。”
“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忠告,送客。”A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墨忒接到了指令,靠着窗户的她一口吸完了剩下的烟,把烟蒂弹到了窗外。
“跟我走,我会送你出庄园的。”墨忒依然礼貌地问候客人。
“不必。”克拉克斯转身离开,推开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