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直线距离231米到达维修点212,若二号桥梁破坏,则还需要绕道前行2.1公里。”破旧的电工防尘盔里,导航系统通过骨传导配件,将设备源源不断收集到的路况信息通过语音共享,传到此次紧急维修任务里每个工程师的眼幕上。
对于每一处未知的地理位置,流动的数字和字母都极其重要。
缓缓地转着身子,肩膀因长期携带重物而压得酸痛,活动四肢,刚上完空压机油的Ⅱ型劳工用防护服是他们作为防护的重要工具。
环顾着落魄的四周,映入眼中的只有窒息的黄沙与混沌的乌云,一片荒芜的沙漠覆盖住城市周围,柏油的特级公路上是一排排内部零件损坏的汽车,敞开的车门背后,座位上遗留着只剩一个纽扣眼睛的毛绒玩具熊,少许烧焦尸体的碎发,带着皮质的电工手套,低头查看用于探测β粒子和γ射线的盖革-弥勒计数管,一如既往,全部超出正常值2到4倍。
狂风从身后袭来,砂粒摩擦着防护服,石块击打在手臂上,刺痛了麻木的神经,酸痛的肌肉,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迎面的风沙,顺着裂痕不知走了多久,朝远方望去,宏伟的高架桥梁出现在眼前,不过发生了严重的垮塌。
“看来我们要绕一点路了。”隔着风沙,头盔上淡蓝色光的指示灯在高架桥断口乍现,这个灯只有在厚沙尘阻挡。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才打开使用,平时为了节能,工程师们都尽量不知用这个功能。背着沉重的安装仪器,队长将工程包与外骨骼防护服的卡扣解开,在沾着厚灰的电子屏上输入密码,缓缓拉开一条缝,从背包的第二层拿出一个高约15厘米的装置。
拉开旁边汽车的前盖,在防尘盔内置的离线维修AI帮助下,检查引擎过后,队长麻利地替换几根烧断的线路,队员从旁边汽车上卸下了队长需要的部件,在电钻的噪声中,引擎维修完毕。
隔着厚重的手套拨开装置收纳的铝合金三角支架,调整角度后,将信号装置部署在维修好的汽车引擎上,焊上剩余的红蓝线路,引擎就可以利用油箱里剩下的汽油,给信号装置供电。
一个微发暗红线条的巨物静静地伫立在城市的另一边。若走进观察,你可以看到漆黑表面上依稀可辨的沥青、电线、路灯、钢筋、水泥块等杂物杂乱地缠绕着,高温使这些存于地表的建筑材料完全变形,像甜甜圈上的糖颗粒一样无规则地附在了这个巨物的表面;就连地基坚固的信号塔都弯曲变形,塔尖直指天空,像是扭曲藤蔓上盛开的牵牛花,如果不细看,你有可能不会发现隐藏在焦化物上的钙质头颅。
观察设备指示灯正常后,队长还是不放心地在便携电脑上进行上网测试,打开软件,调出测试网址,达到测试带宽、上传速率要求。
“信号装置设置完毕,快速撤离,赶往下一个维修点。”
又是一股狂风,黄色的砂粒扑面而来,没有绿色植物的阻挡,机械师们习惯性地抬手挡在猪鼻状的过滤器前,尽量延长作业的时间,口鼻承受不住空气中密密麻麻的灰尘,大约每隔3小时就要清理堵塞的过滤器,在外作业,若找不到安全的室内,是很容易死在风沙下的。
能见度极低,急迫地想要寻找没有风的方向,但这风似乎四面都是,它裹挟着黄沙,似一群饥饿的乌鸦啄食跳动的血肉,高强度的工作,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躲藏的机械血手……在这一地区活人就是一具腐烂的尸体,战栗在狂风之中,慢慢感到窒息,骨骸被风蚀,灵魂在消失。
越过断裂的拦网,下到一条穿越市区的沟渠,高大的建筑地基成为了最好的隔离墙,皮肤贴着化纤,亲身感受风力大幅度消减,用手拍打可穿戴设备上的尘土,火屑顺着衣服褶皱如流沙般滚落在干涸的淤泥上,想回到从前大口喘气的日子,有阳光,有动物的日子。
还未来得及喘息,却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掉呼吸。
宽大的拱形排水道出口,被不知数的干瘪尸体堵塞。
队长打了一个手势——继续前进,即便内心逃避,但过路的人还是会好奇地看着那些狰狞的面部、裹着泥沙的肢体,让人忍不住地去寻找亲人的脸。
脑内构建了一幅骇人的图景:
逃难的人群在倒塌的大楼里狂奔,道路被失控的汽车堵塞,无处可走的人们只能拼尽全力钻进阴暗潮湿的下水道,打算避开地面的机器人军队,离开被攻击的城市。
空气浑浊,恶臭难忍,老鼠蟑螂从脚边穿过,让那些富人区的贵妇、小姐尖叫,彻骨的黑暗与安静,滴滴答答的流水,伴随着你清晰而又踌躇的脚步声,以为一切没事了,只要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气温在一点一点上升,听到了水管爆裂的声音,看见头顶的通风管道在透红变形……冒着红光的熔化物缓慢地从四面八方融入宽大的下水道,在积水下冷却,把阻挡的一切用高温包裹,接着淹没固化逃难者的身影,有的人慌不择路直接跳进了污水里,人的身体被压强牵引,堵塞了运转的排污口……
一位工程师一只手扶住头,闭紧双眼缓缓通过,若是平常肯定趴在地上干呕,再瞥一眼那触目惊心的景象,每走一步都觉得恶心透顶。
不敢再去看,从腰间拿出了一小罐液态巧克力,插在面具的导食管,有点犯低血糖。心里充满了恐惧,害怕自己也成为雕像的一员。
嗡嗡的杂音突然在脑中响起,让头痛加剧,她重新睁开眼,拔掉了空管,随意地丢在地上,继续前进。
断桥上的那个信号装置信号灯开始闪烁,“噼啪”一声,红色的光突然熄灭。在一阵电磁波的持续照射下,构造简单的信号装置烧坏了内部电路,一架巡视的无人侦察机盘旋在空中,摧毁了信号装置,并向上报告了情况。
噪音让不安的感觉加剧了,每个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即便自己浑身已汗流浃背,体力耗费很严重。紧急任务最主要的步骤是铺设一条军用通信光纤,安装信号装置是为了迷惑敌方在该地区布置的无人机,报告错误位置,迷惑敌人。
穿过这条沟渠,距离维修点就还剩320米,时间紧迫,若是入夜返回,路线探索的条件会难上加难。
“前面的路就完全在街道下面了,多留点心,有任何情况立即报告。”队长在公共频道上提醒道。
“你这家伙也该节制下了,再这样下去,到下次出任务我们就没有东西吃了。”说话的是一旁的大块头,他是护卫维修队的士兵,来自南美洲。在当时的东欧大撤退中,他所在的部队就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有一只手是廉价的人造义肢,足以证明当时的惨像。
把他拉出来作为安保,说实话让队里很多人不放心,但毕竟现在人手有限,多一人是好事,而且维修队有人当安保,总比让一群技术文人拿枪好,在大块头的教导下,让这些高文凭、技术力的维修人员学会了用枪。
“我会的,别来烦我!”她指了指黑洞洞的下水道口:
“在任务完成之前,别让我们死了。”
“注意头上的东西,那些一次出任务的,别掉链子。”队长从小臂上的口袋里拔了手电筒的充电线,滑到最小档,用最小功率进行照明,相较阴暗的地方,他更喜欢炙热的沙尘,这是一种人类的天性。
听到队长的提示,新人慌忙将视线从死人转移过来,同行的士兵开始检查弹药匣和夜视仪,队伍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大块头走向侧边,新人则停下脚步手忙脚乱地把一些趁手的工具拿在手里,大块头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说道:
“别紧张,就你这小钉枪,杀不死那些怪物的。”新人抬头看看他,没有说话,向前走了。
即便戴着防尘盔,紧张的神态还是可以从一些小细节看出来,“实际情况下,能用最好,也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大块头安慰的语气,透露了太多的真实,大块头端起枪,继续向前开路。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队长将手里的手电筒安装在大块头的枪上。
“没什么,年龄相仿,沟通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我想跟你说一下,节省弹药,已经有四个信号点被摧毁了,它们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队长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电磁手雷,交给了大块头。
“这是我偷偷从军火库拿来的,上面根本不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一定要谨慎使用,加上上面配给你的只有两颗。”队长说着,语气中带着点无奈。
“后面的人,快跟上,我们要到出口了。”公共频道上又出现了一条信息。工程师在车门旁站着,已经从地上的背包里拿出了破锁装置,用铝热反应的高温破坏门锁,顺着水利局的地下通道到达地面,再到达另一个废弃的地铁站口,用空置的轨道铺设光纤。
“情况怎么样?”黑暗中响起一串耀眼的火花,门锁被融化了,大块头一脚就踢开了门。
水利局内部的摄像头早在敌人的大规模EMP破坏了,大部分靠输密码上锁、解锁的门都打不开了,从内部锁死,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按计划来,枪手开门,其余人跟在后面进去,拿武器的殿后。”
“明白!”
熟悉的通道,队长曾经在当地的水利局上班,对路线很熟悉,最后,再穿过几道压力门,经过长长的地下通道后,他们上了楼,来到了水利局内部,检查周围没有异常后,在这里短暂休息,更换外骨骼电池,清理过滤器,准备回到地面。
队长上前,伸手按下门的控制开关,和预料的一样,门没有任何反应。
新人收到命令,静步到门旁,打开了门的检修匣,开始操作。队长走到门前从头盔拉了一根扁平金属线,像是医生的听诊器,线路的连接着耳骨。
“里面很安静,但不要放松警惕。”他说着,收起了线,他猜测着,实际上敌人没有很多兵力,他驳回了自己,摇了摇头:
“外面的情况现在还是未知状态。”
说话间,检修下连接外骨骼的电源,新人调试了几下后,门上亮起了蓝光。
“门能打开了。”
“各就各位。”新人蹲在门的另一侧,大块头和另一位士兵端枪瞄准,队长下了手势后,新人打开了门,门外的光照了进来,接着是市区内焦黑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