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地上十分粘黏,像是几天没清理的呕吐物一般,没下一步都要与这样的粘黏物接触,有时不注意还会踩碎一些不知何物构成的枯黑焦炭,发出“咔嚓”、“咔擦”的声响,难以分辨,是行道树还是人。
烧化的塑料、玻璃就像戚风蛋糕上涂抹的巧克力酱,厚厚地堆在倒塌的大楼残骸的里里外外,维修队压着身子,进入狭窄的通道,在低矮的建筑残骸后前行,由于风沙降低了能见度,无人机难以在这样的环境内长时间运行,从这一点来看,风沙还是有一定用处的。
绷紧神经,他们逐渐从城区边缘靠近城区,曾经的家园被高温烧成不可名状的焦黑,家人、朋友、同事、陌生人一个都没剩下,没有了交谈,没有了社会,只留下死亡与风沙。
就在攻击发生后短短十五秒钟,回头一看,高大楼房构成的中心商业区只剩下了低矮的地基,如果大树被砍伐,剩下的部分叫树桩,这些可怖裸露的建筑地基,他们一般叫做楼骸。地上一摊血肉都看不见。
“到达指定位置。”导航系统提示道。
看着眼前的混沌,根本没有所谓地图上地铁口的样子,若不是插在地上的路牌还存在,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这个本身就难以接受的事实。
“是我大意了,看来要白忙活一场了。”
“好家伙!这要我们怎么进去。”
“里面的通道有没有被这些该死的杂物堵住,情况暂时未知,我主要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卷帘门可不耐高温。”废弃地铁口在袭击之前就已经用卷帘门封闭了,机械师拾起旁边断裂的钢筋,用很大劲才插在粘黏的焦化物中,显然这个连接地面的口是无法进入的。
大块头转身离开前,嫌恶地看了一眼废墟,随口说:“别浪费我们的时间了,就想想补救办法吧。”
随着众人的讨论,负责指挥的队长只能让队伍先转移到旁边的一处可以挡风的楼骸,维持秩序,将队内语音频道调到半双工模式,大家按顺序依次发言,参与讨论:
连接废弃地铁站的路,通往地下的路,突破障碍物……一个个关键问题被工程辅助AI罗列在临时表上——城市地下图,2012年地铁线位置,破拆工具的电耗计算,在恶劣的条件下,每个人都在奋力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还有3小时就要入夜了,风沙一停,任务的危险指数会徒然上增。” 夜色将尽,队长揉捏眉心,正当他决定想去返回看看情况时,队内一种低迷的氛围悄然而至。
“我们不能为一条光纤而损失整个维修队。”
“如果无法搭建沟通网,后方的人就无法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该注意什么,就像我们的城市一样,一个又一个城市会被墙相继摧毁。”队长传达的意思每个人心里都明白。维修队里的人都是这个城市幸存者,管道维修工,高级工程师,电气检修员,民间机械师……他们被纳入了维修队,听军方的指挥,抢修那些关系到方方面面的设备,回到属于自己的城市。
没有撤退的选择,因为这里是第一线。
“现在有三个路线。”工程师将路线图发到每个人的眼幕上。
“如果一个小时之内不能进入地铁站,我们就立即返回,保障每个人都会得到营地,开始执行。”队长果断地下达了指令,时间关系着生命。
“你有意见吗?”队长对一名表现得不耐烦的士兵说道。
“没什么。”那位士兵端着枪,左右翻看了下,心情不佳,不想与他周旋,直接道:
“我可不希望能用到它,对吧!?”
“我们各有各的分工。”队长绕过他向前走去: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废弃的地铁口连接着奢侈品商场,低沉的脚步声回荡于空荡的大厅。从商场的地下二楼可以突破封口进入到地铁线内部,庆幸的是低矮的商场没有直接被那致命的光线照射,建筑主体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垮塌,从店铺橱窗进入,走了一小段路就找到了敞开的地下层入口。
电筒的微弱灯光照在皮毛地毯上,电工作业靴与沙子轻微摩擦,隔着面罩的呼吸声,眼睛正在适应黑暗的地下,外骨骼淡蓝色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
“队长。” 那名女维修员走近,皱皱眉,说道:
“怎么一股血腥味……”
“
声音戛然而止。
队长眉头紧锁,众人的眼光随着手电筒的微光看去,毛骨索然,地铁站的卷帘门封口上破了一个大洞,密集的人体躯干堵住了这个大洞,即便戴着防尘盔,刺鼻的恶臭和视觉的强烈刺激仍然让人头脑发昏,恶心想吐。
痛苦扭曲的面部,脸皮因为腐化而一片一片缓缓脱落,露出里面发绿发干的血肉和纵横的青色血管,队长见状不对,推着身旁的女维修员退出去几米。
“我受够了!草!这种恶心差事什么我们干啊!”队长的薄唇猛然抿紧,眼睛里闪现出一片冷光,用眼神示意那名抱怨的电工。
“不用再问了,快动手吧,没有时间了。”
“要用破拆工具吗?”听到新人的问题,队长犹豫了一下,但考虑到了尸体可能携带者一些致命的病菌,还是选择了重新破拆,虽然耗电。在两人的对话中,那名抱怨的电工才发现身后的士兵刚才一直在用枪指着他,额头冒冷汗。
他们是工具,他们的性命没有人在意。
在耀眼的红色火花中,飞旋的砂轮机很快切入了卷帘门,切割过程中,飞旋砂轮卷着黑色的汁水甩到了新人的头上、身上。
“怎么回事?”切到底部,新人放了切割机,用手拉开了破口,一具碎成几块的腐尸滑出了破口,白色的眼球,带着头发的颅骨碎块,暗红色的血肉……
虽然其他人对于这样的情景早已麻木,但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他厌恶地不断后退,收起沾着污血的锯片,在工程师头上的手电筒的照射下,众人才看清楚废弃地铁站里面的惨状。
“计划里并没提到处理尸体的情况。”站在前边的工程师说着,手电筒发出的光束逐渐被堆成山的黑影阻挡,看着那些扭曲的面孔,死因不用多想就是窒息,老旧的地铁站电路都被接线员封存了起来,不然他们也不会带这么多的材料和维修工具。
“好了,我们已经到达了目标地点,下一步该怎么做?修理?真是荒唐!”
“继续完成任务!”当听到队长的口令时,有的人埋着头,有的干脆敲墙出气,深吸一口气,带着刻骨铭心的腐臭味,队员们逐渐放开胆子,向内深入,死寂之地的暗红可谓疯狂而难以呼吸。
积了一层风沙的通风管道上也悬挂着人的尸体,老鼠从幽暗的缝隙逃走,有防护服的阻挡,绕开尸体。
“就像是地狱。”队长也打开了头盔上的手电,眼睛看着辐射仪,一些翻倒的物资箱,动物的毛皮盖在人的身上,像是一个古老而原始的聚会,充满了死亡,荒诞恐怖。
“我们应该申多带一些带夜视装备。”机械师在手电筒的微弱灯光下设置供电箱,费力地拧着螺丝,大块头也用枪上手电的余光照着铁皮箱。“别想了,军方都不一定用得上,提出申请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你还不如去市面上卖一些二手的旧型号夜视仪,不过那些夜视仪的性能完就全没法比了。”
“小子,你需要的话,可以拿我的先用。”机械师犹豫了一下,不敢接。
“我们的命都还在你手上,你不用管我。”
将基本电路接完之后,接上一台液氢发动机,年久失修的灯开始闪烁,直到最后完全明亮,站台周围的灯照亮了那段废旧的轨道。搬开挡路的尸体,工程师从包中拿出了捆好的线路,开始用激光测量月台的长宽,维修队的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卡钉夹住光纤外护套进行固定,工程师一边检查,一边进行光纤的固定,必须确保光纤无扭曲且卡钉无挤压在光缆上的现象。接着用卡钉固定光缆时,水平垂直布线均间隔50厘米钉一个卡钉,弯折处应距离10厘米钉一个卡钉。
光缆布放完成后,需全程目测检查光缆,确保光缆上没有外力的产生。
熔接完成后将预留光纤盘绕使用扎带固定在楼道熔纤白盒旁。
熔纤白盒内需要保持内部线路整齐,尾纤统一使用S型或蝶形盘绕,使用绝缘胶带固定。在尾纤上需做好统一的用户门牌标识,方便日后的维护工作。
借助外骨骼装甲,即便是女士也可以轻松地将一些随意摆放的杂物搬走,不过在搬动的过程中,她没有看清那些会引起塌陷的结构。
金属掷地的刺耳,伴随着梗塞的呼喊,杂物压在了她的身上,一根生锈的钢筋穿透了沾着污血的防护服。
“!?”气氛开始紧张了起来,搬东西的搬东西,救人的救人,但在缺乏医疗条件的情况下,这样的伤势基本已经无力回天,想用力堵住冒血的伤口,却又怕适得其反,将她弄伤。
光纤还没有开始铺设,就遇到这种意外状况。
令人窒息的黑暗,血液从伤口里大量涌出,直到最后,她都没有闭下眼。
“注意周围的情况。”队内语音系统又多出了一条。
只能听见队伍的脚步声,没有人愿意说话,埋着头处理手上的活。
如果拖到晚上,他们可能还会死得更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
不远处突然传来发电机停止运转的怪声,手电筒灯光照过去,发现封口处的新开的缺口不知何时又被堵住了。新人看向尸堆里的闪烁的蓝色微光,感到困惑,握紧了手中的钉枪,逐渐靠近那诡异的蓝光,把枪口指向了那些扭曲的面部,直到闭下的眼皮突然睁开。
新人立刻被惊住了。
“队长,有些情况!”
还没等队长转过身,新人的惨叫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注意身后!队长伸出手,手中似乎还留有那微微透着凉意的触感,而视线之内已无新人的身影。
喷溅大量暗红的血液,数只蠕动血手把新人拖到了尸堆,绝望而惊恐的吼叫中,血手把他包裹,抓住身体,用力撕扯,几道闪着寒光的尖刺扎入躯体,直到慢慢勒紧,看不见新人的脸。
枪声伴随着骨骼的断裂声开始在黑暗中扩散,地上的尸体扭曲着身子,不断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随后,像是收到了命令似的,尸堆也开始扭曲起来,一时间,耳边充斥着骨骼断裂所产生的惊心脆响。维修队员们害怕地后退着,又不敢转身逃跑,恐惧和警惕迫使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尸体。
“别呆着不动,快开枪!”
突然,一具尸体冲了过来,许多隐藏在角落里的尸体都冲向队员,溃烂的皮肤下有着电器一般的线路,尖锐的刀刃从腐烂的部件之中冒出,甚至是枪口……
大块头下达命令后,身形一闪,躲开了来袭的刀刃。
那些尸体挥舞着武器疯狂地冲过来,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让人几乎吓得发疯,等到队长打完手枪弹夹时,大块头早已被撕成了碎片,在喷溅的血液中,引导灯淡蓝色的光逐渐熄灭,没有人能逃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