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遇上一个下雨的日子，连续几周的高温天气让人精神低迷，做工的干劲全无；农林业的种植工作难以进行，热射病频发，高温有多地报告气温超过40摄氏度，地表水分蒸发，无风而闷热，晒得枯黄的草地上，叶片带着降水留下的透明雨珠，云层还未完全散去。
趁着天阴，换上工作服的装修工人们从防空洞里出来，排队领取早饭，顺便抽支烟透透气，即便心里有个大概，但看到花费一个星期奋力修建的铁路网被敌人的飞机炸得坑坑洼洼，他们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就像什么都没干一样。
医院一楼大厅的服务台上，值班护士接着没完没了的电话，救护车忙碌的时候，一天出勤多达60多次，纷繁不断的战事，不停有受重伤的士兵转院送进后方，进行下一步长期的住院治疗。血迹斑斑的手术台上，聚光灯灯罩烫得可以煎熟鸡蛋，帮忙的医学生不停给主刀医生擦汗，防护服热不透气，即便身处有空调的手术室也闷热难耐。
医院的各个科室，各个病房，各个工作站，不管是已经退休的老教授，还是刚接受两个星期简单培训的新手都在医院里热火朝天忙碌着：
移动病床从一个病房换到另一个病房，药房排队取药，CT室门外等候的患者，临时隔离间的交谈声到太平间的寂静……穿着防化服的货车老板，在白色的表单上签字，上车关门，拉着满是裹尸袋的货仓前往市郊的火化场。
清晨7点，带着包扎好的伤口，费米拿着提包从医院后门离开，病房里的血迹和弹孔已被莱恩安排的清洁AI打扫完毕，那些伪装成人类的医院保洁员。
穿过之前在病房窗口看到的小荒地，去劳工宿舍塑料棚后面的那条单向公路，在40码限速牌的约定地点上车。
理清头脑里混杂的琐事公务，她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查看编排好的日程，无论怎么故作镇定，她还是不能掩饰自己存于心中的焦虑和背负在肩的压力，忘记那些灌入骨子里的寒风，那些难以遗忘的话。
“我们现在要去审讯室，要人已经醒了。在这之前，你先和交下测试数据报表，三天前，上面就派人过来催了，那名探员决定在审讯室与我们会合。”
佛凯将装有美式咖啡的纸杯和速食面包递给了费米，旋动带有挂坠的车钥匙，车辆自动换挡，他逐渐松开刹车，车动了起来。
“还有一些细节你没和我说，我想上面派的那个人，不会是那个藏在中情局里的特工吧。”
“对，我想你应该见过他了，就是现身与拿起爆炸案中，配合我们行动、掩护我们撤离的警察，我们停留在医院的这几天，他应该已经热得待不下去了，所以你弄了没？这几天，我只顾望风没管这件事。”
“我在医院的时候又不是一直闲着，差不多拿手机弄完了，你把电脑借我，转一下格式，花不了多久。”费米从后座靠背上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接上车上提供的网线和供电线。
“从这里到审讯室大概需要多久？”费米喝了一口咖啡，看向了转换器的进度条。
“正常情况不会超过20分钟，我拜托伪造了B类通行证，真是麻烦，州与州之间还弄些规则糊弄人。”佛凯亮了亮手里的蓝色小册子，放回了胸口的口袋。
“希望能早点结束任务。”佛凯略带有一点沉重的语气，抬眼通过后视镜观察费米的表情。
“先别考虑那些事，你别睡着了，你的咖啡。”待费米说完后，佛凯侧身接过咖啡，也喝了口提神，单手握住方向盘，将杯子放在驾驶位和副驾驶之间的空隙上。
“不喜欢早上吃这么甜的东西，下次别买红豆面包了。”
“店里种类很少，看上去新鲜的只有这点东西了，将就一下。”
费米的手机收到了支部发来的消息，消息明确警方将对所有出现在爆炸案的人展开调查，按照安置在入口处，人脸识别系统上传的资料，逐一排查嫌疑人。
“我们在医院停留过，他们会不会很快找上门来？”
“我都是用伪造的身份证登记的，这点你放心，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就没有理由暴露，而且我都是绕小路走的，没有监控，还怕警察会找上我们？”
“杰尔呢，他怎么没有跟我们走？”
“司机明天会去医院接他，到时候在丹佛，组织里除了卧底成员，所有人都可安全撤出。”佛凯淡淡答道，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说英伦腔。
“如果是在其他城市，或许还有可能遇到其他什么麻烦，像是芝加哥、底特律，那里的人势力就比较杂，不方便施展拳脚，但大部分都不是很强大，但我猜他们也不敢直接干涉。”
“但在这边的话，只要不惹是生非，应该可以安然度过一段时间。”佛凯一边复位方向盘，一边向费米解释着。
佛凯知道，为了实行这次的袭击计划，总部在三个月前，就派人入境来提前勘察环境，他带领的实行组算是第三批次，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第一批次安置在丹佛各方的“眼”就能尽快发现，向上面报告，进而根据所得情报调整行程。
这些人只有少部分是上面花钱雇佣来帮助他们的本地人，但还是有反水的风险，佛凯不由苦笑一声，看向窗外低矮的居民区建筑群。
费米依稀记得几个，虽然她来到这座城市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若不是任务需要，她一点也不想和这些阴暗层扯上联系，尤其是那些贪婪嘴脸，可是现实却不允许她拒绝，她必须要和他们打交道，或者说十年前她一点没想过自己会从事这样的工作，这也许是命运的捉弄吧。
20分钟后，佛凯将汽车停在一个山间的食品加工作坊，有山体遮靠，地理位置较为隐蔽。山野里空气较为清新，湿度较高，不过体感温度比城里稍微低一点，在他们身后的一栋废弃楼内，看到有人在敞开的门口放哨，几个男子坐在二楼的废沙发上，其中有一位男子脸上还戴着面具。
面具男子身旁的两人，其中一个胸前口袋上别着墨镜，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脸上还有着一道很深的刀疤，看上去极其骇人；而另一人则是金发碧眼，身材较为魁梧，眼睛眯成了月牙形状，翘着二郎腿，手夹着根烟抽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探风的打手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皮肤晒得很黑，手上有老茧，看上去像是个本地的老农民，在面具男身后的还有一个围着塑料布用包装车间临时改造的隔间，里面还有四个年轻人，年龄最大的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左右，他们一个个都穿着防护服，在一旁这个狭小的临时手术室忙活着。
这些人都是佛凯雇来负责货物运输的人，他们在昨晚接到佛凯的要求，花了点时间在夜路上开车绑架了一个过路的女孩，拿走她随身携带的物品，有一张墨绿色封皮的学生证，这个女孩是附近一个普通高校的学生。
“你们终于来了？”坐在沙发中间的人将放在沙发靠顶上的手臂抬起，一只手摘掉了面具，收回胸前，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嘴角上挑的弧度显得异常邪恶。
“这是你们要的资料。”费米将U盘递给面具男身旁金发碧眼的那个人，那人接过U盘，放入口袋，他就是那天袭击事件里从警车下来的辅警。
“那么，现在我们要负责审讯那个什么科研会会长，上面要求我们不择手段，套出话来。”
“我们给他紧急治疗了伤势，他的状态不太好，你们的疏忽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面具男回头瞪了眼费米，脸色很难看。
“希望你们能弄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不要枉费我们大老远跑这一趟，还花费那么多时间。”面具男说着掏出烟盒，递给佛凯一支。
“你要吗？”面具男眼神示意费米，费米趋于应和地伸手接烟，但就在接触的那一刻，面具男突然放手，烟掉在地上，沾了一地的灰，费米什么也没说，不再理会。
金发男插了句话：
“我不建议采用暴力审讯。”
“什么？难道你也想加入我们吗？你办完你的事，就赶快回去吧。”佛凯不屑地瞥了金发男一眼。
“他认得你的脸。”金发男用手指着费米。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没事。”佛凯给面具男点完烟后，左手护火，“咔擦”一声，把嘴里叼着的也点燃，然后将打火机放回衣服口袋。
“我负责把这份资料送到英国去，不想走漏消息，如果说这个人质，是一个与政府有牵连、为政府卖命的官员，美国佬会找我们麻烦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会让人把碍事的美国佬干掉。”面具男抖了抖烟灰，吐了一口烟。
“你确定？我觉得不应该杀害一个国际性科研组织的会长，出了什么事情，造成的损失由你们来承担。”
“我有分寸，你放心。倒是你的身份不要暴露了，他们查人技术比我们先进太多。”面具男抬头看了眼佛凯，又撇了眼费米，将烟头丢到地上，一脚踩灭，皮鞋胶底在地上碾着烟灰。
“你们先去审讯室吧。”那个看门的民工带着佛凯和那个脸上有伤疤的人向楼上走去，一直到楼梯口处，他才回头看向费米。
“你也跟着过来。”
“好吧。”费米明显很不情愿，她一向不喜欢那些血腥的场景。
在看门人的带领下，他们一行四人通过发黑发霉的楼梯，来到小楼4层的一扇小门前，看门人掏出一把钥匙，将锁孔对准钥匙孔插入孔洞，逆时针转一圈后，“咔”的一声，门缓缓地打开了。
“你要的人就在里面。”看门人斜眼向费米，伸出了手。
“继续干你的活去吧。”费米塞给看门人一点小费，随即跟着佛凯走进所谓的审讯室，光随着旋转的门框透进漆黑的房间，进入审讯室，费米就看到座椅上那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他的双脚被牢牢铐住，身体固定在椅背，靠向墙壁，嘴上贴着胶布，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惊恐，身上还有做完手术固定的绷带和掉滴。
看到会长这个样子，费米心中有一瞬间犹豫了。
她不想让会长受到太大的刺激，这时，佛凯打开了灯，灯光突然亮起，直直照在会长脸上，令坐在椅子上的会长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当适应了灯光后，他的瞳孔骤然缩小，眼底充斥着难以置信。
佛凯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布，不知是力气用大了还是胶布黏性太好，胶布上粘着干裂的嘴皮。
“是你！”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情绪激动，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费米，唇齿之间血液混着唾液，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个得了狂犬病的人。
“会长，你的身体还好吗？你的健康，我们可是很关切的。”佛凯一脸的假惺惺。
“我的死活不劳你们费心，我们科研会不缺研究人员，更不缺人脉和财富。你们这些劣质的小伎俩，还不够格。”
“会长，你怎么就这么固执，这样不是很傻吗？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搞不到手的，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佛凯看着会长，摇着头，叹息着说道。
“你是英国人吧！一口难听的伦敦腔，在这样的世界上，你们这些败类只会为了永远的利益而拼搏。你只是一个商人，根本没有权利评判我们的选择。”会长冷冷地回应道。
佛凯耸了耸肩，摊了摊手：
“好吧，就算是我错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科研会这么多成员，有的还只是刚刚毕业的学生啊！”会长心里非常难受，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现在不团结在一起，就被打散成小块，然后全部毁灭！人工智能一直在利用人类的猜疑，人类的贪婪，人类的自私！”
“你不要胡言乱语！”佛凯大吼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些正义凛然的话？看看你做的好事，人造人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到人类的未来，你认为我还会听从你的指挥吗？区区阶下囚！”
“我劝你还是尽早放了我，否则……”
“你能把我怎么样？”佛凯一巴掌重重打在会长脸上。
“你应该明白…人类的贪欲是永远无法填满的……人类是自然里最狡猾的动物。”会长忍着疼痛，一脸嘲讽，绿豆小眼瞪着佛凯说道，脸肿了起来，一阵青一阵紫的变化着，他怒视着佛凯。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只要有机会，你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杀掉。但是你别忘记了，你现在也是一条丧家犬，就不配活着！”
“我再提醒你一下，我们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人，活生生的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因为我怒气上头，一枪把你打死了，从而影响到全人类，我也会成为罪人的。”佛凯皱了皱眉头，不愿意再拖下去了。
会长听完佛凯的话，立刻沉默了下来，他不甘心地看了佛凯一眼，又看了看费米。
“我也是人类。”佛凯补了一句，会长看着佛凯手上的婚戒，自己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
“……我们借助一套买来的人工智能算法，研制出一种名叫CKR的新型药剂。”会长先道出部分事实。
“它会在一定时间内与活细胞反应，扰乱细胞分类的过程，进而改变人类的基因，我们就靠这种方法寻找一些有用的片段，在大量实验中，这样的工作无疑是大海捞针。所以我们租用了RS重工名下的强人工智能，帮我们完成这项任务，后来我们实在嫌弃租金太贵，干脆让他们帮我们定制一个项目，直接买卖，我们高层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这个事实。”
“在其中，我们找到了一段DNA，它能让人类拥有与钛以外部分金属结合适应的能力，从理论上讲，这可以让人类成为机械与蛋白质融合的完美整体，但还需通过临床胚胎实验，做一些研究、铺垫工作。”
“你这个科研界的领袖，居然敢公然违背《第二次硅谷协定》定下来的规矩，私自使用未注册的人工智能！”费米对会长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
“因为我们做不到。”会长低下头来，似乎想到说些什么。
“你不会理解的。”会长低声回了几句，声音里透露着些许不甘。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会被全网通缉，被所有国家封杀！”佛凯语气冰冷，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还会怕吗？”会长抬起头来，那对绿豆小眼是那样的吓人。
“你就不要再拿那些名存实亡的条条框框吓唬我了。我虽只是一介研究人员，但我也有自己的底线，我做出这样的决定，绝对是为了人类更好地适应这个世界，借助基因工程，这项技术对于整个人类将是一次伟大的进化！”
会长越说越激动。
“真是一套伟大的理论啊，不过幸好你的想法也就停留在实验阶段，如果这个AI稍有差错，你们的行为就会酿成一个又一个悲剧。”
“我们组织的第一宗旨就是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自然的秩序，篡改自然的产物。避免让更多的人卷入到你口中所谓的进化，一派胡言！”佛凯看着眼前的科学狂人，一脸鄙夷。
“不要把自己看得多么伟大，你最后只会沦为人工智能的一个棋子而已。”佛凯补了一句。
“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的计划也是正确的！”会长大声反驳佛凯，就像是被砖打到脑袋那样气愤。
“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她有意向代替我的工作，继续研究这项计划，不谈那些并且更大的利润。”会长放出话来。
佛凯突然失去了谈下去的意向。
“你应该知道，人类的潜力无限，但对基因的需求非常大，只要他们的智慧能够提高到极致，他们的科技就会突飞猛进。”会长的语气有点不对劲，眼珠往天上翻，口吐白沫。
会长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全身像一个充气气球一样快速膨胀。
“快往后撤！”佛凯大叫道，三人连忙后退避让。
会长涨红的脸，从内而外地炸开来，碎裂的骨头碎块，如弹片般飞过，掀翻了输液架，袋中配给的黄色溶液淌了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费米一脸诧异，她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伤疤男从地上站起。
“他被遗弃了。”费米用衣袖擦着脸上的血。
“真是疯了！”佛凯厌弃地看着地上的血肉残骸，招手命令让看门人收拾会长的残肢剩脏。
“这是他应得的下场!”佛凯气冲冲地又给了一次小费，塞到看门人布满老茧的手。
“如果他真的能研究出来，也许还真的能挽救人类的命运，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费米冷静说道，脑子里却开始着手准备另一件重要的事。
“这些人完全忽视了人工智能的危险性。”佛凯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不管那些了。”费米低头看了看表：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