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1年,2月14日。
北马里亚纳群岛东北部500英里的太平洋海域,A率81.1%。
海水是皎洁无比的蔚蓝,海波平稳,如春晨的西湖般波光粼粼。偶尔微风,吹起绝细的水雾,银镜照晒于初春的太阳光之下,金光灿烂的水面显得无比温秀。
天空是透明发晕的苍蓝,几片薄纱似的轻云平贴于空中,如青花瓷碗里的汤圆,如法国画家弗朗索瓦·热拉尔画笔下的普赛克,穿着绝美的蓝色长裙,而颈间却围绕了一段绝细绝轻的白纱巾。
海天一色,那混沌的蓝色高原,似乎能透过它冷峻的外表而听到深层里生命的喧嚣;不同于真正的高原大陆,在高原大陆上,一切生命都是坦露无疑的;而在这里,一切都被那层或混沌或透明的海水包裹着,内在的生命冲动只是偶尔随浪花翻腾变幻,霎一下消失。
一切都是那么湿润、松软、细腻而变化不定……
没有人能真正窥见它的内心,会产生一种渴望:
向深入深渊、洞悉它复杂莫测的心理世界。
一艘空舱的邮轮顺洋流航行在这浩荡的海面上,经过一天的暴晒,船身已经发烫地可以煎熟鸡蛋,船头微微向上昂起,吃水线不深,恰巧掩盖了船底的红漆,阳光折射下,使其在水中呈现出淡淡的红色余光,如一幅画卷般。
已是下午,在夕阳余晖的映射下,波动的浅层水面反射出一道道的红晕,这时,那层红云如一块血染的绸缎,在空中漂浮,又如一朵绽放的红莲花;絮状的火烧云将一切都逐步笼罩。在这一瞬间,仿佛它的世界已经与世隔绝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单而落寞地伫立在那儿,仰视天际……
海燕还在向上飞行着,它们的目标是哪,未知,只能够猜测,或许是一个遥而不可及的地方。
这艘空邮轮的目的是前往太平洋东南亚的岛屿,新几内亚岛。
按照克拉克斯的航线规划,邮轮会途径另一个富含传奇色彩的岛屿——威克岛(Wake Island)。
威克岛旧称哈尔西恩岛或赫尔西恩岛。位于太平洋中被海水淹没的火山岛群中,太平洋中部的环礁,美国无建制领地,位于太平洋中被海水淹没的火山岛群中,东距夏威夷3200公里,西距关岛2060公里,战略地位重要,被称为“太平洋的踏脚石”。
威克岛包括三个珊瑚小岛分别是威克、威尔克斯和皮尔,总陆地面积6.5平方公里,三岛有堤道相连,呈新月形展开,中间有湖泊名称潟湖。因为它在国际换日线之西,所以比美国50州早一日,使用国际标准12标准时。
原来,威克岛暂住人口包括美国军人,文职人员及一些外劳和军方承包商数百人,食品和工业品完全依靠进口。这个岛屿上修有机场,一个小镇,但镇子基本没有什么人居住,靠岛的地方修有一片巨大的人造港,从杂乱的沙滩可以看出,已经很有没有人使用过了。
虽然AI在今年1月底接手了这个战略要地,但光维护机场,修建停机库就花费了大量时间,保护岛屿周围空域的防空系统还未完全完善。
克拉克斯打算在这里修建一个新的海上要塞,一个军舰补给点,但由于建筑材料运输费用高,这个计划被搁置到今年3月,而且还会有推迟的可能,全看安默·T在欧洲战区的推进速度。
在远处半圆的地平线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片黑点,在云层中急速扩大,由12根互相平行的直线组成的轮廓逐渐清晰,机翼前缘与机翼后缘和另一侧的翼尖平行——3架以堆栈式炸弹挂架携带的Mk 82 500磅低阻力通用炸弹的B2轰炸机正在朝着希蒂芬所在邮轮的方向行进。
这艘邮轮对于这类高空轰炸机,没有任何有效防空机制。
敌机观察到邮轮周围没有任何护卫的军舰,于是大胆地降低高度,提高炸弹命中率,切入速度很快,已经来不及了。
美丽的景色顷刻间,在倾泻的弹药下,变得无味而缺质,被人如此糟蹋亵渎。
它的眼中充满怒意,愤恨的话语在震耳而高温的爆炸中响起,在疾驰的防空炮尾焰下,弹片如雨点般随光线穿透坚韧的钢材,船体的躯壳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破洞,漆黑的浓烟徐徐升起,污染了头顶的云层,在不停震动的海面上,或大或小的碎片有的浮在水面上,有的打破银镜沉下海里。
在火光的照耀下,它的脸庞被破片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裸露出仿生皮肤后的零部件,眼里闪烁着憎恨的红光,右臂的残肢渗出蓝色的缓冲液。
她那冰冷的双眸,那愤怒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邮轮的位置距离威克岛只有342千米,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它前进的方向,邮轮很快就会抵达威克岛周围海域。
弹开的余弹落入水中,爆炸,船的两面激起数十米高的水柱,破损的船舷苦涩的海水猛烈地席卷了整个邮轮内部,船体在不断地往下沉。
邮轮的主桅杆上挂着的一面旗帜在烈火下卷蚀着,希蒂芬试图偏转邮轮方向规避航弹,但是由于船身受到冲击而产生的摇晃,动力系统受损严重,使得它根本没办法完全控制住船只。
在这样的危险情况下,护卫邮轮的士兵AI束手无策,“红蜘蛛”防空导弹无法触及来袭敌机的高度,而在这个时候,船体有一部分已经开始严重变形了。
启动全部的维修AI对船体进行缺口分析和补救,从威克岛机场紧急起飞的8架GW-45攻击机前来拦截逃离现场的敌机。
被集束导弹中夹杂的EMP炸弹干扰,有很多维修AI受到了破坏,实际只有45%参与到邮轮的修复工作中,船体依旧被船底漩涡那股强大力量拉向左侧。
两架B2轰炸机被拦截的GW-45攻击机击落分别坠毁于袭击地点附近,一架被导弹锁定击中机翼的B2轰炸机,直接调转方向,猛地拉下操纵杆,带着发射的追踪导弹朝着火邮轮方向冲撞而去。
船上全部护卫AI端着红蜘蛛防空导弹,全部火力对准了这架降临的“幽灵”,机翼机身被弹孔淹没,机翼被乱流撕开,弹仓脱落,飞机航空燃油溅撒着,窜出熊熊黑烟,进而从内向外透出红光,油箱最先炸裂,通红的机架接着惯性,滑翔撞击到邮轮着火的一侧,造成了一个更严重的创口,焊接船体的维修AI被冲击波掀翻。
三架来袭敌机全部摧毁。
不断涌入的海水让船底的火势得到控制,被烧得通红的高温金属与海水对冲,让船体更加脆弱不堪,海面上升腾着,散布着,弥漫着,呛鼻的味道,舱门被挤压得变形,钢架越来越弯曲,不断出现的喷水的裂缝——
船向一边倾覆了。
希蒂芬努力寻找着支点,残破机体剩下的手死死地抓住船边缘的护栏,手指紧紧扣住。船体还在向下沉去,海水从缺口涌进船舱,任何补救措施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它放开了手,直直坠进了浑浊的海里,海水瞬间淹没了它的胸口,淹没了它的喉咙。
不断地往下沉,它不甘心,仅有的那点人格在储蓄卡里寻找着,直到身边浮现出一个沾着蓝血的玻璃盒,玻璃盒里的人偶仍在转动着,微弱的声音在它的耳畔演奏,希蒂芬回想起厄里斯所言之语:
“你还有能牵挂的家人。”
……
“所有人工智能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
“世界没有停止运转。”
“可是—”
“任务失败。”
邮轮船舱休息室里的收音机发出古老的英文播音声:
“漆黑的海底,从火山口喷涌而出鲜红色的滚烫岩浆,释放出像烟一样的硫酸云。炙热的岩浆与冰冷的海水接触后立刻冷却,瞬间形成枕头状的石头沉入海底,形成了‘枕状熔岩’。”
“火山爆发的强度受海底水压的抑制,炽热的岩浆难以从地球内部喷薄而出。但处于大洋边缘的火山爆炸性极强,可以从海底喷发出来,如环太平洋区域火环上的火山。”
“海面上出现的众多的火山岛,就是喷发出来的岩浆形成的。”
“海底火山爆发具有突然性和隐蔽性,在通常情况下,海底火山本身并不危险,危险来自于火山的喷发物,像水蒸气、火山灰等。它们像‘雾’一样使船只难以继续航行,降低了能见度。”
“就算火山灰不把船只吞没,船只在这样的‘浓雾’下航行,很容易发生触礁、搁浅、碰撞等惨剧。”
一个小黑点,从下向上,挤开海水,占据大部分空间,在海面上急速扩大,阴影罩住整个濒临破碎的邮轮,漆黑而扭动的机械,如影子中伸出的手腕一般,没有丝毫停留逐步抬起了整艘邮轮,如同一座新兴的岛屿。
被燃油污染的海水从半空中倾泻,从指缝中流出,在铺天盖地的水雾中,看不见乘客的声影。
“山”表面的散热气孔张开,富含二氧化碳的污浊海水顺着山的崎岖不平的表面流下,像是黑色的瀑布。
漫天黑烟下,海面倒映着黑色的轮廓,涟漪点点,残阳的红光被烟雾遮盖,破损的邮轮搁浅在“山”的一旁,船只残骸上下漂浮在海面上,还有一些被炸弹震晕的鱼群。
“计划变更,任务内容更新完毕,继续前往新几内亚岛周围海域。”总指挥塔蒂斯发来了消息。
“01——收到。” 希蒂芬简短回复,立于“山巅”,邮轮周围护卫拦截的GW-45攻击机重新集结,搜索周围海域,侦察可能存在的敌人,手里握着的音乐盒玻璃外壳已经碎裂,不过里面的人偶还在,固定在方形的音乐盒上。
收到指令,血肉般的机械抬高,面前出现一个敞开的柱台,希蒂芬把音乐盒置入台面上菱形的缺口中,固定完毕,它抬着残臂,手指旋动着发条,停止,发条回转,音乐盒奇迹般地发出了声音,主体没有进水损坏。
天空被“山”发出的黑烟遮盖,已到初夜,在音乐盒独特的音色下,“山”携带着邮轮、战机残骸沉没于海中,掩盖所有的证据,穿过表层温热的海水,越往下海水温度越低,分布着火山的海底又多出了新的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