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1年,3月17日。
埃及,图奈代,A率32.1%。
沙漠之城,生灵残存,四面楚歌,困城已久,粮水已尽,油仅一行,兵民七百,车载数十。
数年前,在撒哈拉沙漠的东部边缘,图奈代还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城镇,埃及地处欧亚非三大洲的交界地带,其境内的苏伊士运河连接着大西洋与印度洋,是世界上重要的海上交通航线之一,连年战乱洗礼,这里早已是人间炼狱。
埃及全境干燥少雨,气候干热。埃及毗邻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撒哈拉沙漠,埃及国土内的沙漠其实就是撒哈拉沙漠的一小部分。沙漠与半沙漠却占了大部分的国土面积,仅西部沙漠,就占全国面积三分之二,且大部为流沙。
城内,人满为患,食不果腹,衣着破烂,满眼狼藉,血迹斑斑。
城外,无边无际,一片萧条,荒凉凄凉,炎热寂寥,尸横遍野。
“呜呜呜……”凄惨而悲怆的哭声回荡在城墙里,听着令人毛骨悚然,一座黄白色的营帐内,围着防沙布的男子围坐在一起。
“在AI最后的通牒中,它们今晚十点要全面发起总攻,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撤离是保障一部分人存活的唯一途径,还有很多老人孩子留在城里。”说话的人名字叫做萨雷,是埃及驻城守军的最高指挥官。
“面对它们,失败无可避免,我们只有让更多的人活下来,才有兴邦的希望。” 坐在萨雷中校对面的,是一位身材消瘦、面目枯黄的中年男人,阿图姆少尉如此说道。
“难道我们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吗?”北约支援的英国陆军少尉马科背对着会议桌,看着墙上的地图这样说道,会议气氛严肃,他的语气也十分沉重。
“整个战局犹如被撕开的白面口袋,几个军队分而战之,相互之间没有联系,后方的红海被AI舰队封锁,苏伊士运河被占领,不会有任何增援。”桌子斜角,一位埃及的参谋这样说道,目视萨雷阴沉的脸庞。
“我们就是在孤军奋战!做一些没有意义的抵抗,就连防御的底气都没有!”坐在阿图姆中尉身旁的是的前线指挥官索贝克,他身穿灰色布袍,眼睛无神,嘴唇干裂,他是驻城部队里年龄最大的。
“还是放弃吧,剩余的燃油不够我们全部离开的。”
士官马勒内在一旁用油布擦着枪管,听着他们谈话,沉默许久,他突然站起身:
“你们真的想好了?不能接受AI投降条件!他们会像踩死蚂蚁一样对待我们!”
军官们面面相觑,眼眸深处闪过一抹黯然。
“大家现在一定要冷静。我有一个方案。”萨雷站出身来,稳定会议秩序:
“看我手指的方向!第一,如你所说,带领剩余的全部人马撤离这里。撤离方案损失虽大,但有存活的余地。我们能去的地方有哈里杰,基纳哈,巴里斯这三处。”
“第二,按照上面的思路,去哈里杰的相对距离较短,但车队会路过第82号高地,我们都知道,那里仍处于敌人的控制之下;若是硬闯,我们会遭到来自82号高地的炮火攻击。”萨雷咽下一口唾沫,继续说道:
“最后,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剩余的燃油只能让一组车队勉强抵达,其他人都会在路上脱队,被遗留在荒漠之中,被杀死。”
说到这里,下面已经有人开始持反对意见了。
“从出生那天开始,我们的命运只会牢牢掌握在每个人,也就是自己手中,与天无关。”萨雷手握拳,敲在了身后的演示板上。
“我们只能豁出一口气了。”士官马勒内摇了摇头,背起枪拉开门帘,朝着营帐门口走去,他不禁看向炙热的阳光和数不尽的沙丘,古铜色的皮肤,黑灰色的汗水杂着火灰,这里可没有足够的水给他们洗脸。
他对萨雷的决策一直耿耿于怀,在两个月前的库赛尔防卫战中,埃及军队难以抵抗AI入侵舰队的炮火,失去了沿海重要港口城市库赛尔,他的两个弟弟在战斗中为了掩护平民逃生,全部战死。
萨雷中将拿着感应棒在演示板上画出长长的线,利用软件计算可能会遭遇炮击的范围:
沙漠上蜿蜒的公路大部分已经被AI炸毁,城市之间还有很多塌封的地道,这些三战时期建设的防空洞由于沙地下沉,老化严重,仅有有一部分还能正常使用。
“你的决定会送走多少人?”前线指挥索贝克问道。
“不知道。”萨雷看着地图上画出的红圈,不想说实话。
“让那些愿意投降的人走,车子带不了那么多人。”
“这样做不好吧?”
“我说过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人无权干涉。”
为了防止撤退行动机密泄露,通讯员不能靠广播通知,撤退的消息只能用人传人的方式告诉城内的其他人。
“执行方案一切都要隐蔽,这关乎所有人的存亡。”
有将近三百人选择接受苛刻的投降条件——在大脑里植入芯片,没有自由,没有恋爱,一切都要听从AI的管理和调控。
“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抓,他们不会杀死俘虏和难民,对吧?”
“投降条件里确实包括这一点。”
投降的人们带着一些不值钱的行李,面罩纱巾遮住口鼻,成一条队列,在木棍上系着白色的布条,向AI规定的地方走去。
“至少我不愿意我的孩子去受难。”
经历三天的轮流炮击,城内的联军士兵满面疲态,有的坐在角落里抽烟,排解心中的忧虑;有的手上拿着死去战友的名牌,难过而内疚;被折叠的合影照片,记忆回到军校时代,照片上的人现在又在何方;有的抱着腿眯着眼休息,等待出城命令……
在之前的行动中,队伍里很多联络用的电子产品都报废了,通讯受阻,一直处于电子干扰的状态的他们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仿佛回到80年前的通讯环境。
沙漠之城仅剩有四百多人,在大批的士兵的掩护下,居民来到了城的南面,剩下的人分为四个分队,能开动的只有四辆货车,被护在车队中间,座位让给老人,孩子,妇女,通讯车和气象预测车也留在中间。
“关于汽油储备的实情,除了参加会议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吧,这和送死没什么两样。”阿图姆少尉对着萨雷小声说道。
“记住,稳住士气,稳住民心。”
早上9点钟,广场上所有人都集结完毕,在外墙上观察敌情的侦察兵确认周围情况安全,望远镜也看到了投降的长长队伍。
从地下车库开出的16辆破旧的“朗塞”Ⅲ型主战坦克,从弹孔零零的外部装甲足以看出,前几轮战役失败的惨烈。维修仍然停留在零部件短缺上,就连润滑车轮用的油,都是城里百姓拿来的桶装食用油,装上挡尘板,履带的状况也不容乐观。
装甲部队还要面临弹药不足问题,坦克对外一侧的反应装甲只安装有四颗反应雷,平均下来,一辆坦克携带6发穿甲弹,8发高爆弹,常规弹药12发,
“朗塞”Ⅲ型主战坦克满载弹药量为45发,这样的载弹只有平时的一半。
瓦利德和法赫德两种型号的装甲输送车各10辆,一辆扫雷车在队伍正前方。两台122毫米自行炮间于装甲运输车和主战坦克之间,有6个外国援助高级人造人士兵,装备有先进的单兵作战外骨骼,将会乘坐沙地摩托在车队间来回作战。对于他们,只有战死回收的悲惨命运。
萨雷作为指挥官,他尊敬这些强大的战士,但他现在也要拿出一名士兵的身份参与这场撤退,要及时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判断,拯救更多的人。
组成敢死队的队员几乎是无法进行救治的重伤伤员,他们要驾驶汽车,携带煤气罐和炸药去吸引AI的注意。
“战士们,我们经历数次磨难,在战争中涅磐。为了祖国,为了民众。我们要拿出赴死的决心。晚上十点,敌人将会发动总攻,我们将在屠杀之前,尽可能让更多人活着出去,撤回尼罗河沿线战区,构建最后的防线。”
“记住,让更多人活下去。只有后代能够繁衍继续生活在这块热忱的土地上,才能让民族存活,血脉延续,没有什么能够让祖国覆灭,为了国家!”在高昂的喊话声中,萨雷结束了行动前最后的动员。
“为了国家!”全副武装的联军士兵们发出了回应,有的下了决心誓死战斗,有的只能在心中默默绝望悲哀。
“上车!”士兵们训练有素,快速回到各个作战单位,一辆辆战车整装待发。
留在城内的炮兵班已经调整了130毫米的牵引炮座向,瞄准了敌军可能出现的位置,为撤离车队做好掩护工作。
几箱弹药,让他们有了那么一丝对抗的底气,虽然图奈代市区随时可能被AI的空袭笼罩,但他们脸上带有微笑,视死如归。
被分开的家人们拥抱着,不愿意失去另一方。
“快拿上东西!”士兵在一旁催促,自己帮忙搬运行李,客车内,妇女拉着小孩,老人颤抖的手拄着着拐杖。
有的居民不愿意离开,想留在城里。这是他们最后的心愿。
“别了。”
侦察兵确认投降队伍已经远出视野,摇动着手里的指挥旗,漫天的厚重沙尘传来骇人的声响,即将侵蚀城市的残垣断壁。
敢死队乘坐的车上带有很多煤气罐和烈性炸药,每一个驾驶员怀里都放有一张画,纸上是孩童用蜡笔和水彩画的国旗,从伤口渗透而出的血黏住了纸张,汽车发动,敢死队成员面向敌人的营地,整体冲去,不会回来,没有回头,车里几乎没有什么燃油。
五分钟。
十分钟。
“出发!”车里的车队从广场出发,经过废弃的练兵场浩浩荡荡地开出城区,大部分的坦克的油量有限,只能走完三分之四的距离,客车里,是一幅幅惊惶失措、祈祷、疲劳的面孔。
固定的路线,未知的死亡。
庆幸的是,迎面而来的沙尘暴可以掩护车队在白天撤离,天气对他们有利。
萨雷站在车上对守城的炮兵敬了军礼,对方同样举手回礼,沙尘遮蔽了阳光,眼睛卷入沙子十分刺痛,他连忙从指挥车的望远哨下来,盖上厚重的车门。
飞溅而至的碎石屑,还有被狂风掀起来的简易工棚塑料板,以及那些躺在沙地上干瘪的尸体……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睛几乎睁不开,耳朵甚至也开始嗡鸣,是这个世界上最原始的恶劣气候带来的祝福。
被抛弃在沙漠之中的人们,如同一叶扁舟,在风的怒放中流浪。
萨雷整理着思路,对联络员下达指令:
“展开队形,间距15到20米,离开风沙后,释放无人侦察机观察路况。”
过了大约20分钟,车队前端越过厚厚的风沙,瓦利德式装甲输送车上,远离风沙,无人侦察机从固定点自动脱落,两架无人侦察机,在飞驰的车流中迅速升空。
对于沙漠恶劣的环境,无人机顶多维持30分钟,有时甚至更短。
萨雷的脸庞被太阳留下了深深的晒痕,眼神凝重起来。从小到大听惯沙之律动的他们,却开始惧怕来自地底的威胁,一种深入骨子里的沉痛。多少逝去的亲人、战友被藏在沙下庞大的怪物吞噬。
不停旋转的血盆大口,如碎纸机一般的机械组合而成的怪诞之物。
已经前进了30公里了,车上的沙漠迷彩被沙尘覆盖,战术目镜隔着炙热的太阳,在一点点地向苍穹中间靠近。
货车上妇女怀里的孩子,在汽车有节奏的律动中睡着了,虽然没有空调,但装有液氮的瓶子成为了车内唯一的慰藉和亮点。
“千万别乱动这个罐子,小心冻住一层皮。”士兵们低声提醒着,这罐液氮是做应急处理用的。
便利店老板从板凳旁,拿出了一个保温箱,打开。
“一人一根,不要抢。”很快,保温箱里的冰棍被一扫而空,在短暂的冰凉下,人们紧张的情绪得到缓解。懂音乐的乘客轻轻拍打着民族乐器,大家静下心来,清唱着歌,暂时忘却了昔日的悲伤。
“我想起了过去的图奈代,沙漠中奇迹般的绿洲。”一位穿着格子衫的老人,在歌曲的余音里感叹着。
在车外,运输车上的机枪哨,射击手们向着远处冒黑烟的方向敬礼,敢死队的牺牲不会白费。
指挥车里,萨雷在地图上圈画着,估算着车队的位置。
城区陆续传来炮声,城区冒出高高的黑烟,这是燃烧轮胎升起的烽火,说明留守在城区的炮兵发现了敌人。
萨雷拿着对讲机,掀开车顶,离开车厢,调节频率,隔着防风沙的纱巾,用望远镜观察着城区防线。
在一轮炮击后,城区便再也没有任何枪炮声。
“通知车队各个作战单位,准备迎战!估计还有15分钟。”车队里其他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AI的反应比预计中的更为迅速。
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标志,车队后方的侦查队员又确认了周围的情况。除去飘扬的沙尘,装甲运输车又一次冒着风险,让另外两架无人侦察机展开对地面目标的搜索。
“一切正常。”无人机没电了,即将返回,射击手接到回收无人机的命令,给无人机接了充电线。
有那么一秒,大家都感受到了来自大地的轻微振动。
萨雷脸色骤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