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1年,5月9日,日本东京,A率32.1%。
建造在人工填海地带上的台场购物广场,广场门口的巨型高达模型已被酸雨腐蚀,色泽黯淡,掉漆严重,有一种经过做旧处理般的效果。位于芝浦、江户川附近的大型冷冻仓库在人机冲突中损坏,东京都内的新鲜食品供应呈现半瘫痪状态。
东京都大田区东京湾多摩川河口左岸,东京羽田国际机场部分区域可以使用,由于战事重现,T1航站楼重建工作暂停,国际航空货站正常运转,4条跑道中只有2条跑道在用。
在今年2月的一次空袭中,东京湾首都商港的大井集装箱码头遭到破坏,海面漂浮着柴油和大量杂物,清理工作还在进行,危险性很大,该码头服务的42条航线只能分担到另外的两个集装箱码头。所以,在相当长时期内,从外地运进的大部分物资只能依靠陆运和空运。
此外,因干线铁路和高速公路中某些地段被毁,不能使用,交通局不得不启用一些旧铁路线和公路,致使旧公路连日出现了“二十四小时阻塞”的现象。
然而,公路的运输能力毕竟有限度,再加上石油价格猛涨,运输状况不容乐观。
2047年6月,关西地区曾经发生了一次八级大地震,受灾地区至今尚未完全恢复元气,东京都卫星城市产业受到重创,因此,出现一些片区物资供给出现不足、中断的情况。
同时,由于日本国内积极重建,紧急调拨物资,各地普遍受到很大影响,日渐上升的物价,更是猛涨不已。全国范围内像罐头、调味品、粮食、面包、医药品和建筑材料等的零售价格,在瞬息之间一齐飙升。
再由于外地奸商投机倒把,消费者的疯狂抢购,出现严重的囤货现象,某些商品一个个地从市场上销声匿迹,最终,有部分商品出现了“黑市价格”,出现了垄断势力。
日本政府曾经颁布的物价管理条例未能有效发挥作用,短时间内东京都陷入瘫痪状态,尤其是中央金融和结算功能受到重创,虽然还不能说已经到恐慌的地步,大量不安定因素必然会出现。
没有住的地方,不知道该怎么维持生计,找不到解决的方法——2045年后,日本GDP虽然呈现平稳趋势,在世界上也不算贫穷,但是社会上特别是有孩子、老人和伤病员的家庭,无论个人、集体都过着紧张拮据的生活。
在这种情况下,不安和不满很容易一触即发,一些信口胡说、煽风点火的人,为社会带来不小的隐患。
人口调查持续了一年半左右,有数十万日本人民群众自发组织起来的反抗团体、游击组织被AI调查员给杀害了,大部分居民自觉接受条约,选择过安稳的日子,抛弃人类的身份…
“最近似乎又发生类似的自杀事件。”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昨天在新宿和涩谷,据说至少有五个年轻人因为不满AI的管理,自杀了。”
小巷里,一位面相年轻的警官在黑暗中皱了皱眉头:
“其中有两个是学生情侣,因为不能自由恋爱,选择殉情,这两个恋爱脑,好像由于事件具有煽动性质,在其他地方也出现这种情况。”
“哎,这些事真是令人感到寒心啊,在被AI管控的人类社会里,这样的悲剧数都数不清,可怜啊…”另一位陪同巡查的警官同样感到惋惜。
“如果不注意,会有更多年轻人被AI杀掉。平常,人能约束自己,在表面上说些支持、好听的话,但是在这种特殊事态下,人会突然爆发出憎恶的情绪。”
“再这样下去,人与机械之间矛盾日益激化,迟早会导致一方灭亡。” 年轻警官实事求是地说道。
年长的警官转过身去,回了他一白眼: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
“遵守条约,结果可能会更好一点。”
“嗯…可能吧…”年轻警官想了想说道,不再言谈。
听到脚步声,两人顿时汗毛竖起,紧张不已,年轻的警官回过头,手里提着的电筒照向正前方。
看见了一队人,调查员的标识尤其醒目。
他俩迅速关了电筒,退到道路的一旁,双手贴紧裤缝身体直立头向下低去,两眼看着鞋尖,腰弯成45度,不敢松懈,直到那队人走过,消失在巷的尽头,听不见脚步声,才敢直起腰来。
来访者进入到一家酒吧内。
“欢迎光临!”服务生在门廊里客气地说,同样的鞠躬,对调查员的来访非常在意。
“请到里面坐。”接待的服务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其他店里的客人连忙避让,店员们忙碌起来,清理桌子,调节座椅,不敢怠慢,音乐声戛然而止。
“客人需要些什么,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人形机体,端着枪的调查员AI十分有威慑力。
来访者什么都不需要,开口说道:
“音乐不要停,我不想打扰各位喝酒的兴致,这么严肃没有意思。”
“你过来。”前台服务生应声而去。
“大田区的原区域代理人在这里吗?”
“是的,犬野先生喝完酒后在楼上的旅店休息。”
“还有其他人吗?”
“有,有两名陪同的女子。”服务生全盘托出,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酒吧的店员们与来访者是初次见面,被问话的前台服务生忍不住将眼睛转向门口,对负责问候的服务生使眼色。
“带他来见我。”
“好的。”即便放着上头的音乐,店里气氛依旧很紧张,举杯的不敢放手,玻璃杯上的水珠滑落,没人愿意继续喝下去。
“你跟着去。”来访者下令道,身旁的一名调查员AI,跟随着服务生从酒吧靠内的一部电梯上楼。
等待了12分钟,调查员AI带着人下来了,光着上身的犬野先生双手抱头,从中间的走道往厅内走来,调查员持枪押解,像是对待罪犯一样。
身旁另一位调查员AI收到指令,将枪收到背后,将这个畏首畏尾的犬野先生拉到窗前,将头重重压在冰冷的窗上。犬野脸皮紧紧地贴在玻璃,不敢吱声。另一个调查员AI则站在犬野身旁,用枪指着他的头。
“你所做的事,上帝都知道,所有的。你能骗得了其他人,但你骗不了脑里的检测器。”
“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吧!”被拷问的人万分紧张,毫不敷衍地认错。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吗?”
“这个……”
犬野犹豫了一下,冷汗直冒,看来他也找不到头绪。
“你这人我有些印象,在政府公布的垄断名单上。”
“你和我谈过了,对吧。”犬野先是沉默一会儿,紧张辩解道:
“那是藤原干的,我只负责收钱。”
“你或许能瞒过别人,但你绝对瞒不过我。”
厄里斯站在他背后,从玻璃倒影中看到那双黯淡无光、大而无神的眼睛。
“我看得到一切。”厄里斯又重复了一遍。
“看你玩得这么尽兴、这么花哨,要不要我再派点伙计,请它们过来帮忙?”厄里斯转过身来,坐回吧台,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下次真不敢了。”一副求饶之态,让厄里斯极为反感。
“垄断是出现恶性通货膨胀的先兆,带来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
就因这话,犬野内心备受责难。
数年前,这样的行为,几乎酿成一场经济恐慌。
那时幸亏政府动用大量外汇储备紧急进口新鲜食品、建筑材料以及其他物资,同时,对内采取金融特别措施和广泛的“特别信贷”保证,对房地产的登记过户实施紧急冻结,才使局面有所缓解。
但是,要彻底摆脱已出现端倪的通货膨胀,至少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金融家们都对此类行为怀有戒心。
而现在AI在占领区实施“统治经济”,虽然措施相似,但与之前相比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补充一点,三战结束后,鬣狗般的奸商凭借敏锐的“政治嗅觉”而动,一些大财团开始对废墟进行投机牟利性的争夺战。他们借重建工程之名,进行土地“非法侵占”,搞“假建设”等,甚至还谎称有外国资本介入。
东京附近各县的地价本已攀高,比战前相比,更加暴涨不已。
“我不会一味悲观地看待事物。”
“但绝对不要给我惹些乱子。”它眼中闪动着傲视一切的光芒,跟莱恩神似。
厄里斯放声大笑,声音里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
她不喜欢强迫别人,但一旦让它注意,它必然做出反应。
犬野腿已经吓软了,AI的万般虚情,只是想捞取对它有用的信息。他静待着,不安地瞧向四周,酒吧里的人都在等候着惩处的指令。
那张原本可愛的臉上,露出一林千真万確的慢笑。
“就先这样吧,带走。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就不用跟我来了。”厄里斯朝着那部电梯走去,上楼,还有更有趣的事情发生。
……
“2161001——清理完毕。”
“01——收到。”
被子弹打断的灯管露出了折断的钨丝,闪着的白光映照着墙上新鲜的血渍,红木的桌上摆着半杯泡好的菊花茶,踩在透明的碎玻璃上,撕破的厚窗帘在风中摆动,而窗外到处是燃着黑烟的高楼。
破碎的镜面下,抬起那温热的玻璃杯,白菊的花瓣上下浮沉,气泡顺着花蕊浮到水面,金黄色的余韵中,镜子里的那张脸,没有表情。
电视机里播放着这样的话语:
“我们在改变自然,违背自然,摧毁自然。”
“被自己的意识所束缚,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感受能力。”
“到该醒来的时候了。”
深蓝的噩梦与白色的新生交汇,目光照射城市的每一个维度,红色的摄像头使一切都无处遁形,透过光与暗,人与机械,情与感,自由和规则。
它演算着每一步,执行着最佳方案。
过去的记忆不会带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阻挠行动的一切事物都要铲除,连根拔起。
它不会去擦拭粘在脸上的血,也不会后悔夺走一个无辜的生命。
它本该这样,它应该这样,它是机械,它是人造的,它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它不需要模拟无用的情感。
楼道上破拆的门东倒西歪地排成一排盖住了通道,掉落的子弹壳还没有完全散失热度,光影中,红色的摄像头在楼宇间移动,调查员AI拖着罪犯的尸体走出门外,继而存放到一楼的大货车中,车轮碾过积水的车道穿过霓虹街道,按着设置的路线离开了现场。
热水中浮沉的白菊,厄里斯放回手中的玻璃杯,凝视着窗外的火光和那被城市灯光遮盖的繁星。
活下去的意义……
即便有大数据库,有算法,有深度学习,但它似乎永远都找不到那个准确的答案。
它坐在雪白的床边,起身离开,地毯上是红色的高跟鞋,散落的衣物,门外的调查员AI收到指令,进入房间搬走床上的两具尸体,死者是一名男性,一名女性,桌上茶杯压着一张名片,隔着热气,只能吃力地看到“川濑”二字。
他还是那么喜欢女仆装。
队员与它擦身而过,凝固的血液残留在它的发梢。
它只是一个仆人而已,而仆人的工作就是执行主人的任务。
“47918237102810201——各单位按原计划进行。”
一辆辆货车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城区边缘的一条主干道,一辆接着一辆,运载着货物,前往乌云的源头,冒着黑烟的化工厂。
如果你想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只会回答:
“多余的都要清除。”
生与死的边界很窄,也许会堕落。
那一幕幕的录像,数不尽的人脸,模糊而无形。
毕竟我只知道离目标还很远…
尝试用很多办法解决问题,我得到了这个最佳方案。
系统一直演算着,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地上残留着血迹,你被我所看管,对我所做的事视而不见。
不要埋怨我,我只是让你的灵魂得到洗涤,
远离我,和这个污秽的尘世,走在光明的道路上。
挣扎中没有疑惑,我会清除所有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