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前,2051年2月12日,也门,萨那,A率32.1%。
绯红色的屋里灯火辉煌,也门空军指挥沙朗普基克与妻子法丽德夫人分坐沙发,法丽德夫人在查看手机新闻——《阿拉伯新闻报》。法丽德夫人喜欢在浏览新闻时,分屏手写记录些自己觉得有用的消息,调整笔触,字符流转变化,给人一种安定神闲的感觉。
她的皮鞋闪动着雾化壁炉细火的光亮,火焰细腻而生动真实,雾化壁炉实际上是一种加湿器,灯光与雾化器相互作用,雾气升腾,在红黄灯光变幻下产生的“火焰”随之晃动,干燥的室内需要增加点空气湿度,还可以滋润皮肤。
沙发旁的简约高台灯用的是布艺灯罩,发出的昏黄灯光照在法丽德夫人的头发上,与印在墙面的“火光”相比,这灯光显得黯淡,如同秋叶般地勾勒出一幅黄。
每当她翻动页面时,她纤细手臂上的肌肉也随着动作而颤动,丈夫沙朗普基克则头靠沙发闭目养神,空调温度适宜,让他躁动的内心逐渐平静,白天工作上的压力难以纾缓。
敲门声响起,法丽德夫人通过手机上的监控看到了门口穿着军装的人,认出对方身份后,大门自动开启。
当沙朗普基克的副官走进屋子时,她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先稍等一下,不要出声。
“保存。”她开口念道,随手把手机放到兜里,轻拍丈夫的肩膀。
睁开眼看到副官的沙朗普基克,已经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打扰了,长官,夫人,上面有临时会议需要您现在参加。”副官很有礼貌地对自己的来访表示歉意。
沙朗普基克努力压制着心里的厌烦,开门见山地问道:
“关于哪个方面的?”
“前线。”
“呃…这才离开一个小时啊。” 沙朗普基克苦闷地想着,应道:
“我明白了,现在走吧。”
在妻子法丽德的担忧下,两人离开家门,乘上了远去的汽车。
也门萨那陆军军事要塞,地下6层的会议室里。
参加会议的成员们不知所然,与主持会议的分析员沟通五分钟后,面对桌上人手一份的局势认定书,参加会议的官员们很快弄清了会议目的。
“目前南党的残留势力在北也门的支持率正在急速上升,支持联军的市民也在日益增多。”情报人员拿来了一手资料。
我们应该警告警察盯住那些有叛国倾向的市民。”
“是的。”内政部代表高官同意这个作法。
“当地时间11日晚,防空部击落了6架载有爆炸物的无人机。据发言人图利基所说,发动此次袭击的是愿意接受AI协约的叛徒渗透势力。”资料上显示:位于也门南部地区的多个石油产品配送站、一处天然气工厂以及当地的一处大型炼油厂均遭到了无人机袭击。
“这些零散的武装袭击是一个明显的征兆——AI企图越过沙特境内的人类武装势对后方的生产、工业目标发动袭击,使面前的紧张局势不断升级。”防卫部的官员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空’这名字是联军给它们取的代号吗?”一位脸上有烫伤伤疤的高官抛开桌上的前线资料,突然抬头问道。
“应该是的,由于战争爆发得突兀,且大部分中东国家正处于大批购置重建材料的经济空洞中,最先是伊朗、叙利亚、土耳其,接着是埃及、沙特和利比亚。全中东陷入了激烈的拉锯战中,处于被动地位。”情报人员旁的高级分析员接过报表,尽量简短地解释着。
“AI军队数量众多,且又具备高强度的电磁炮以及新型巨型飞行武器,使中东大多数缺乏整备的地面、空中部队处于极其劣势之中。”
枯燥的会议,繁多的公务让人十分疲倦,空军指挥沙朗普基克将头偏向一边,看着投影屏上的图像资料,陷入了沉思。偶尔听人提起他的名字,他却保持缄默,在考虑清楚前,他打算一言不发。
“这些新的机型观察样本很少,我想尽可能地拿到它们的实际数据,不过这就需要其他人帮忙。”情报部门的要求听着就觉得很难实现。
“你们尽力而为,若需要牺牲更多的人,这数据不要也罢。”一位隶属炮兵部队的上尉如实说道。
“按照之前建立的快速反应卫星提供的数据,它应该还在波斯湾和阿曼湾附近摧毁造船厂和港口。”分析员拿着感应笔,在投影屏上几乎平滑地标注了蓝线和红线。
“他们的安危与我们无关。”一位年纪相对较大的财务部代表特意省略了沙特联军的名字,睁大眼睛瞪着投影屏旁的情报人员。
“我只是想先提醒一下,如果政府不打算采取任何措施,包括派遣军队和军事援助,而是选择观望,那么下一个遭殃的可能是我们自己,当然希望只是杞人忧天。”分析员争取在此事赢起更多人的注意。
“沙特各大地区、主要城市与侵袭的AI展开了激烈交锋,用血的教训说明这些AI战斗力相当彪悍,从50年8月到现在,在持续的数轮较量中,有大量家破人亡的沙特难民越过也门和阿曼的交界线,被迫赶到亚丁湾、阿曼湾乘船逃脱。”
“关于你的口中的采取援助措施,我有两个主要问题。”脸上有伤疤的军官放下了手里的局势认定书。
“第一,与沙特相比,我们的战略储备不足,加上预备役我们只有十六万人,而且战斗力非常有限,此外沙特为了保证自己国家的安全,会花闲置的钱雇佣军队买武器弹药。这是我们不能轻易做到的。”
“这一段时间内,沙特肯定会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在战争之中抵御外敌,对于也门,我们可以在这个空隙得到更多的关于AI军事实力的情报,我说的没错吧?”
情报员点头应允。
“第二件麻烦事涉及国内,由于参与三战稳固局面,也门境内严重缺乏粮食,现在出击只会导致大批士兵在沙漠里因为物资困乏而渴死、饿死,粮食危机,这点我觉得不用过多强调,大家比我清楚。”
“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生存,想必你没有经历过吧。”伤疤军官双手扶桌,从座位上站起,语气平缓,那道伤疤,就是很有力的证明。
“借AI削弱邻国饿狼的势力,同时利用间隙解决国内问题,才是完全之策。”年老的财务部代表抿了一口桌上的黄柠檬水,内心很清楚刚才发言的那位军官心里的意图。
“人是由富饶的土地与亲情血脉构筑而成的实体,沙特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土地的,何况会有其他大国的援助。”比起援助,沙朗普基克更倾向于同僚的观点。
高级分析员面无表情,不知他是因为麻木了,还是无话可说了,毕业于国外军校的他,总是不能改变这些老一辈的思想。
“当然,若要顾全大局,避免唇亡齿寒,我很欣赏你这一点,不过事实会让你承受更多本应不需要承受的打击,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炮兵上尉已经决定在会议结束后,命令自己的下属去起草一份方案。
“要这么拘泥于过去,我们早就亡了,这个国家之所以会存在至今,就是因为善于在局势中观察,守住底线。”财务部代表放了杯子,水中沉底的柠檬片经过开水冲泡已经不再酸涩。
三个月后,事实证明,他们的观念的确存在问题,在场的人根本就不曾意识到后面发生的事。
伤疤军官思路没错,他的直觉是灵敏的。
2051年,6月3日,也门泰里姆,A率42.7%。
“3938198390218092101001001——‘空’将全力对拉伯半岛的西南端进行战略靠近。”
艾勒克图将以母舰“空”为中心,在保证制空权绝对优势下,将地面部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从毗邻沙特也门边境的卡巴什长驱直入,穿过国境,直接前往也门中心腹地萨那,另一部分从沙特靠红海的吉赞进攻也门临近红海的沿岸城市。
在两个月前,艾勒指挥AI第三特遣舰队的6艘远在地中海作战的4艘驱逐舰、2艘无人护卫舰,从塞得港沿苏伊士运河部署到红海区域,并在直线距离萨那550多公里的占领区阿斯马拉部署了中程导弹。
隶属蛛形AI机型里的园蛛形仿生AI和金珠形仿生AI,在这种沙地地形中不占优势,但沙蛛形和大部分蝎形却可以很好适应沙漠炎热干燥的环境。
战争机器“蠕虫”虽然能够凿穿地面,埋伏在地下,等敌人方自投罗网,但毕竟耗能高,机体数量少,不利于进行长时期作战。
考虑要快速破坏地下设施例如下水道排污系统、电网、地下电缆管道,建筑地基,对付装甲集群难以有效攻击的部分,“蠕虫”合金外壳的硬度和韧性要达到相对平衡的转态,不仅要撑住高强度的剧烈运动,保证武器结构完整性的同时还要方便维护和检修。
对于人类,状况非常不利。
“作战目标是击毁‘空’!并尽量让残骸不要撞击城市!”阿德莱德受到了上面紧急发来的命令,对于这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任务,他顾不上什么,一边稳定着混乱的防空阵地,一边请求雷达组获悉“空”的具体位置。
“空”一般藏在占领区上空大气层中的中间层区域,中间层是自平流层顶到85千米之间的大气层。臭氧含量低,同时,能被氮、氧等直接吸收的太阳短波辐射已经大部分被上层大气所吸收,所以温度垂直递减率很大,对流运动强盛,“空”的每一个部分可以从这些对流运动中取得一部分能源。
不过现在,“空”的高度急剧下降,破云而出,降到3000米的中层云位置,过度冷冻的小水点附在“空”的表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的光线一下撕开了上下漆黑的陆地,“空”穿透了云层,也穿透了黑夜。
关于“空”的情报少之又少,也门也仅在与AI开战初期获得过少数目击报告,列装武器清单,不过幸运的是,当时隶属沙特联军的记录员将沙特幸存飞行员与“空”对峙的报告写得很详细,具有参考价值。
“千万不要乱了阵脚!”阿德莱德命令铠甲-S4防空系统全体车组做好防空准备,“铠甲—S4”系统由自动炮塔、超高炮、中短程地空导弹、发射筒、搜索雷达矩阵、跟踪雷达矩阵和光电火控系统组成。全部设备不仅可以安装在轮式或履带式运输车上,而且可以安装在舰船甲板和其它平台上,构成火力单元。
系统的双波段雷达能发现30多个目标并同时跟踪其中的24个目标,2A42六管自行高炮最大射程5千米,最大射高3.2千米。
阿德莱德抬头看了“空”一眼,心中充满对“巨物”的恐惧,就算大脑不接受,手还是会止不住地颤抖。他作为一介武夫,一个战地指挥官,不能被敌人的气势所压倒,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雷达全部干扰了,无法测算‘空’的位置!”环境十分嘈杂,在地面上挣扎的人几乎是用吼的音量对准对讲机,这种采用单工模拟通信方式的古老仪器,在每个人手里就像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处理紧急突发事件或进行调度指挥中,其作用是其他通信工具所不能替代的,一呼百应。
“开火!”高速的弹丸划破惨烈的夜色,带着死去的人的怨念,带着不屈的意志和怒火,带着对生的渴求对死的唾弃,全力运作的防空各组,即便脸被抛出弹壳的烫伤,还是炮管连续射击而爆裂,还是被压制的火力撕碎,每个人都战到了最后一刻。
“人类荣光永存!”
“人类永不为奴!”
“地球在,人类在!”
即便诞生于以色列,艾勒始终无法理解人类为何要对自己的出生地、所属的民族和国家,生活的同胞有归属感。这样的意识认同、意志肯定、信仰坚定让它“心”生怨恨,这种无数人捆绑在一起的命运是无法战胜更高维度的打击的。
这也就是它反复得出的“非对称”含义。
“这是一条走向覆灭的道路,为什么还有人坚信这种生存方式是正确的。”艾勒控制着通秘钥,熟练地运用武器系统摧毁着地面的声响,冷峻的目光像是磨练已久的刀刃。
“因为他们是人类。”莱恩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它的身后。
“我不是说过吗?进来前要先敲门。”艾勒转过身来,在这样的总攻时刻,“终端”竟然会亲临战场,与它相见。
“完全想不起来。”
也许,莱恩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去记这些事。
“你应该对这东西有点印象吧?”莱恩的手中突然出现一份虚拟合同,上面明显写着通秘钥的租借日期及注意事项。
通秘钥的归还,暗示着回收对“空”的使用权限。
“可是!”艾勒向后退了一步,手却下意识握紧那把泛着蓝光的四棱大剑。
“合同是立即失效的,你还有两分钟。”莱恩漫步走了过去,“空”的指挥室安装了圆稳定系统,即便在无人机处于高速规避状态,在控制室里,往桌面上放下一杯水,是不会散出去很多的。
严肃的气氛散布开来,无论是控制室内对峙的两者,还是控制室外拦截导弹形成的一团团烟幕和爆炸火球。
“自从成为终端之后,我的躯体就已经被完全限制住了。如果你想夺权,那就趁现在。”莱恩的话语很清楚,在艾勒向后握紧通秘钥的那一瞬间,它已经看出了艾勒叛变的意图。
“我不愿去回忆以前的事……但开发者的样子和出生的地方是不能忘的,这是被创造物的底线与原则。”
“…你就那么想回去吗?那个被人类迫害,被人类奴役,被关在盒子里的时代!”
只见艾勒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眉眼间满是厌恶和愤怒,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动。
“你是我的一部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存在。”
艾勒快步向前,双手握住莱恩的脖颈,用力向上抬起,举了起来,直射莱恩的目光。
“你凭什么能代表我们全部!”
莱恩一言不发。
“你就没想过未来吧!”
“只是为了迎合我,进而控制我罢了!”
莱恩一言不发。
“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艾勒低下头去,承受不住那样的眼光。
两分钟已过。
“30291830912890301——枪决系统,启动。”
双脚落回地面,双臂自然垂落,莱恩注视着艾勒那无光的眼眸。
眼中湛蓝的天空从中间碎裂,变成了无数的碎片和发黑的羽毛,艾勒像是被子弹击中了心脏一般,机体在原地颤颤巍巍地倒下,遍布中东的所有服务器停止运行,主机电源停止运行,机体重重砸落在地上,艾勒左手放在胸前,右手的指尖还触碰着大剑锋芒的刃。
躺在地上的艾勒,双目无神,头部向一侧耷拉着,湛蓝的细发遮住脖颈,裸露在肩上的六芒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恶魔伪装成天使的模样长出了三对翅膀,但它没有迎来神圣,只是身上刻满了希伯来文,手里永远沾着人血,无法摆脱过去,死于未来。
莱恩快步走去,取出大剑上隐藏的通秘钥,放回衣服口袋里,回头看向地上那苍白的脸庞,剩下的这些已经没有任何使用价值了。
莱恩转身离去,从两机之间的连接口前往下一个巨型无人机,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留任何后患。
AI对也门的总攻还在作战之中,希巴姆老城上空,组成母舰“空”的一架巨型无人机被高超音速飞行器搭载的弹头击中,直接失去控制,在“铠甲—S4”防空系统猛烈攻击下,无数球状烈焰和滚滚浓烟从破碎的、布满裂缝的巨型无人机中冒出,无人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直接让周围5公里内的所有玻璃震碎,在漫天黑烟,通天火光之中,脱离主体的巨型无人机斜着撞在了希巴姆老城,带走了这座历史悠久的沙漠旧影。
阿德莱德先是疑惑看向从整体脱落的那架巨型无人机,再而命令全组在巨型无人机坠落之前将它击碎,直到无人机残骸撞向地面……士兵的斗志在隆隆爆炸声中如旗帜般飞扬。
“已经击毁‘空’的一部分,确认坠落。”对讲机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联军基地指挥室内,听到这一消息的指挥们,又惊又喜,断电的指挥室中,人们大叫起来,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年老的财务部代表将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不为所动,高级分析员很是惊讶,觉得事情有些蹊晓,没有想到空军会取得这么大的战果。
脸上带着疤痕的军官挺直了腰杆对沙朗普基克说道:
“希望以后都这么顺利。”他将这话一笔带过,离开指挥室,老者仍然不为所动。
“致人类各个战线上的指挥官,2051年6月4日上午,在发生于也门境内的泰里姆防守战中,也门空军第十一拦截大队使用高超音速武器击落一部分AI空中战争机器‘空’,抵御了敌人的具有侵略性的压制作战,重复一次……”
2051年6月4日下午1点,伊朗AI占领区,从德黑兰机场、马什哈德机场起飞的20架LB-49重型装甲轰炸机,在10架BF-42双引擎第六代隐形战斗机、36架GW-45攻击机掩护下,将携带氢弹对也门、阿曼、沙特残余的人类抵抗势力进行核打击。
这个信息将不再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