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斯比港事件发生一个月前。
2051年3月19日,所罗门群岛,A率43.2%。
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北岸,克鲁斯岬角西面,靓丽的白沙滩、浓绿的棕桐科植物自由生长着,被珊瑚礁环绕的平静海湾,是一幅多么有诗意的图画,所罗门群岛,是一个南太平洋岛国,陆地面积仅2.84万平方公里,人口有72万,2048年全国GDP只有15.5亿美元,是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
所罗门群岛由瓜达尔卡纳尔岛、新乔治亚岛、马莱塔岛、舒瓦瑟尔岛、圣伊萨贝尔岛、圣克里斯托瓦尔岛、圣克鲁斯群岛和周围许多小岛组成。
人口90%以上以务农和捕鱼和为生,制造与石油产品严重依赖进口。木材是所罗门群岛重要产业和最主要创汇来源,占出口收入55%,盛产金枪鱼,铅、锌、镍和金等矿产资源丰富。
这里海水干净无污染,曾经是世界最好潜水区之一,但基础设施落后,交通不便,社会治安较差,严重制约旅游业发展。
霍尼亚拉为南太平洋地区一个妩媚多娇的海滨城市,是所罗门群岛的首都和主要港口。
1942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霍尼亚拉机场东部地区曾作为美军、日军战斗的战场,最终美国取得胜利。
蔚蓝色的南太平洋浩瀚无边,航行中常常难以确定哪里有岛屿可以登陆。大洋面上漂浮着树叶、青椰子,跟随出海的船只航行。
在她的生涯中,她曾多少次这样站在舰桥上,观察这种静止的奇迹,在最近的一个不眠之夜,她待在船员休息室,在研究自己随人类第二联合舰队出海所记录的航海日志。
随着时间,在她在看不见陆地、行驶于深海之上所有度过的日子里,合计也将近九个年头。
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回旋,回想起她作为一名海军少尉,站在仍然配备柴油发动机的老旧扫雷舰甲板上守望的日子,回想起她在宗谷海峡周围水域特种战争的经历,直到人机战争的突然爆发,人类大量牺牲,她步步晋升,现在是一名海军中校。
2048年下旬,她调遣到指挥舰做过一些重要的参谋工作,制订过作战计划,指挥过驱逐舰为商船货轮护航,也指挥过电磁战列舰参与过海域纷争。在海上,她始终相信下属知道各自的职责所在,相信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她没有采用暴力的指挥风格,而是给了下属很多施展的空间,只有当他们显露出自满或无能为力时,她才插手。
在这种情况下,她会以低沉的声音礼貌而直率地告诉那个人:
“你的能力还不够。”
4艘外表科幻的“群岛”级高速电磁战列舰顶着无情太阳的炙烤,以12海里的速度向西南方向执行巡航任务。
人类第二联合舰队在距离乌拉瓦岛24海里——长期备受争议的珊瑚海上,进行了一次例行的自由巡航。
她有时会走到甲板上,仰起头来,闻闻海风的味道,因为在看到陆地之前,经常能先闻到来自陆地的特有气息——特别是夜间和阴天时,有一股很明显潮湿土壤和腐烂植被的气味,没有哪个地方比所罗门群岛更适合这样的描述。
就像在军队生活的许多人一样,她厌弃那些会掩盖光荣使命的真相,尤其是关乎性命,决定生死的内容。
观察到远处大团、大团的雷暴云,不知道云层下的地平线有没有藏匿着敌人。
所罗门群岛位于赤道以南几个纬度,沿珊瑚海和布干维尔岛之间50英里的轴线斜向分布,岛上丛林密布,船只驶近岛屿时,水手可以观察到薄雾中若隐若现的山肩,而山巅依然隐藏在密密的云盖中,茂密的平原和山谷,深浅不一的绿地向山脚下延伸,如荒野求生中的荒岛一样,棕榈树林和红树林沼泽沿海岸分布。
海滩像一条横卧的白色边界线,一侧是岛上郁郁葱葱的植被,另一侧是温暖的蔚蓝色海洋。
她想,如果没有战争也许她会带着丈夫来到这个热带小岛,度过一段精心策划的蜜月旅行,她不禁流露出的一丝傻笑,现在她随时可能面对腥风血雨,而不是自由之行,而且她也没有丈夫。
靠近“群岛”级高速电磁战列舰“所罗门”号主炮塔的船舷处,站着这样一位年轻中校,黑色短发,身高将近1米8,面容刚毅,眼神冷峻,肩膀上挂着一个红色的镂空金属圆球,她的名字叫四宫樱枝,负责这艘军舰“所罗门”号,这条航线上还有另外的三艘“群岛”级高速电磁战列舰,将一同执行巡航任务。
她盯着其他船只的方向,寻找旗舰后,她忍不住看,显然,“大洋”级核动力航母“印度洋”号的外形更加霸气,平滑的甲板好像与海洋完全平静,波涛在阳光下出现又消失,海面闪闪发光。
她活成了自己曾经期待的样子:年长、睿智,“所罗门”号的一把手。在与AI激烈对抗的千岛战役中,四宫被飞溅的弹片割伤,夺去了原本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电子发声器,脖子和下颚之间的长伤疤清晰可见,十分吓人。遭遇惨剧,伤势恢复,完成康复训练后,她重回前线指挥岗位,她的指挥室正中有一副装潢好的书法作品——上面立下她自己的座右铭:
“刀血花秋夜,不惮山林瀑。”
“所罗门”号上的每一门舰炮都有自己的名字,双联510毫米大口径电磁炮“雾浦”,2门“莱茵金属”GDM-12型近防炮“朝野”、“山斋”,4门1180型近防炮“琴鳞”、“攀桂”、“潺湲”、“霜筱”,除了这些,“群岛”级高速电磁战列舰还配备了122个垂直发射单元,采用了集成桅杆并且使用了大量的相控阵雷达,但系列舰艇雷达配置不是完全相同,各有各的分工,电磁炮主炮位于舰首,垂直发射单元应当分为三部分,分别位于前中后位置。
舰长四宫樱枝被船员们亲切地称为“黙る”。
她在这艘军舰的甲板上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盯着船的尾迹,在摇曳的水面上找到了自己的形象,倒影又随着尾流消失了。
昨天,在她离开苦难角海军基地之前,她收到了联军医学委员会留的消息,信封塞在她的口袋里,里面是是一张检查报告,有时,她的左腿就会莫名地感到疼痛,像是患了痛风一样,就在髋关节那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阵痛之后,不出所料,她的脊椎像被闪电劈中一样,刺痛感从下往上让她冷汗直冒,旧伤终于追上了她的形体,不再是跟随的影子。
主治医生已经说过了,若康复后还是长期处于高热高湿的环境工作,有可能她的下半辈子会瘫痪在床。太阳光线不再炙热,四宫察觉到航行的舰队主体已至片积的云层之下。
她转身回到舰桥上的指挥室休息,一个方形的阴影掠过平滑的海面,海面被一阵微风打断,形成了一道道波纹,她抬头望向天空中越积越厚的云层,她的思绪被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打断,皮鞋登着铁架梯来到指挥室,风力减小,身后海面上的波纹趋细渐长。
“你要明白!我们来这里要来做什么,而不是在热可可里泡棉花糖!”她回头瞥了一眼那个站在指挥室左侧办公区说话的男人,原来是她很早就认识的美籍副官芒克·尤刻托米,他正在训斥一个工作开小差的联络员。芒克副官比她小几岁,还刚过三十大关,但战绩显赫,思维敏捷,很有美军一贯的自信风范。
“知道了,长官!”那个年轻人连忙应允,向副官芒克敬了一个军礼,低着脑袋装出一副知错的样子,心中实则暗暗腹诽、有点不服气。
“所罗门”号的舰尾,细密的气泡在舰艇行驶的尾流中延伸,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两艘“乌拉尔”级导弹驱逐舰,它们在平坦的地平线上排成了战斗队列。
毕竟珊瑚海海域空间有限,舰艇必须尽快进入预定航道,部署声呐探测海底地形,若没有完全部署,一旦在该区域遭到“山”的攻击,缺乏反制措施,整个第二舰队都可能毫无胜算,所以人类第二联合舰队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抵达预航道完成声呐部署任务。
像往常一样,四宫拉下衣袖手看了看表,与计划行程相比,舰队的进度落后了,四宫往指挥室中央走去,参谋米切尔·雷塞斯没有注意到舰长四宫来到他的身旁,仍在3D虚拟沙盘上向其他军官按自己那一套理论推演狩猎“山”的方案,那严谨负责的样子,很有他父亲杰诺·雷塞斯空军中将的作风。
“立正!”米切尔放下指示棍,同其他人一样面向舰长四宫,抬手敬礼后又快速放下,手心贴于裤缝,等待舰长指示。
“继续工作!”
“是!”
印象中,有一次四宫听闻米切尔在谈论他的父亲杰诺中将的三战故事,在伊拉克上空,杰诺中将曾经驾驶着他的F-22在前视雷达干扰的情况下,仅仅携带两枚 AIM-9L空对空导弹对抗机尾不断逼近的叙军飞机,最后击毁敌方追击的两架战机,成功返回美军地中海空军基地。
没有计算机指示,没有自动驾驶仪,仅仅靠的是自己所掌握的技能、对机型的熟练控制和一点运气,杰诺中将最后靠手持GPS,用一张地形图校准,离开伊拉克上空的作战区域……
不过他老人家已经看不到自己儿子推演沙盘的场面了,如果能,他一定会流露出自豪的神情吧。
“各位安静一下!”四宫发出命令,嘈杂的指挥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站着的人员全都站直腰杆背对的则转身,坐着的也端坐起来抬起头,全都面向四宫,态度认真,一丝不苟。
“航速提高15节,在正式抵达预定航道之前,再次检查船上的硬件设施,武器设备,有异常情况立即上报!3分钟后开始!”四宫对将士们下达了命令。
“明白!”舰长的话音落下,四周的人员回到各自的岗位,联络员控制广播,切换频段,通知舰上各级人员,舰长四宫在发布命令之后转身回到指挥位坐下,通过屏幕继续监视舰上情况,指挥室里,一群人忙碌起来,分工明确。
“呼~这片海域的温度真高。”一个靠窗的少尉一边抱怨,一边拉着领口散散热气,当他看到后勤人员给舰长端茶送水时,心里十分不满。
“凭什么让一个日本人指挥美国人造的船?”他小声议论着,一位路过的士官似乎听到了他的话,从橱柜里摆放冰镇好的罐装饮料拿出两罐,走到这位少尉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很轻松的语调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
那位士官在说话的时候,还故意瞟了一眼远处指挥位上的四宫,意味深长,眼神中带有一丝嫉妒。
“你这话什么意思?”那位少尉打开罐装饮料,大喝一口,一脸迷茫地看向突然示好的士官,眼神中充满疑惑。
“上面已经准备派人接替那位中将了。士官小声说着,少尉听到这句话,先是有点惊讶,但惊讶的不是调职一事,而是惊讶这个人为什么知道这个内部消息。
联络员的报告声将他们的谈论淹没,指挥室里一派繁忙的景象。
“她的曾祖父曾经在太平洋战争中驾驶舰载轰炸机,炸了珍珠港,也就是说,她是罪人的后代。”士官说完,一脸淡定地离开了,回到自己工作的监测台上。
靠在办公台上的少尉直起身来,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特殊身世让他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这个少尉名叫冯巴尔,他的外祖父曾经是“企业”号航空母舰的飞行员,回想过去,他们的祖辈们可是敌对关系,在战场上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现在局势变了,或者换种说法,AI让割据纷争、互相仇视的人类团结在了一起。
冯巴尔回想起第一次坐民航客机的时候,他可不像身旁的父母那样安定自若,他害怕高空,害怕狭小的地方,害怕孤立无援的境地,而祖辈们则在那样的环境凭直觉飞行。父亲指着窗,教他观察地平线,他看着外面的宽阔的景象,紧张的内心稍微缓解。
“登上驾驶舱,‘砰’的一声关上舱盖时,你才会知道肩上的使命和来自另一端的危险。”冯巴尔最后一次听到父亲重复曾祖父飞行日记中的这番话,是在他六岁的时候。
他虽然不是飞行员,也从来没有在航空母舰上工作过,但他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军队、在太平洋上度过的,很难不引起共鸣。
四宫让后勤小姐收去桌上的纸杯,耐心核查舰艇各个部分传来的报告,尽管旧伤影响严重但不能抵挡她对工作的热情,握着鼠标的手不时轻微颤抖,仍可以从中看出她的恢复情况不算良好。
“你的腿怎么样了?”副官芒克抱着海图资料从身旁经过,四宫问候道。
芒克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安装了人工关节的膝盖,资料遮住了视野,他开口回应道:
“这是最好的型号了。”四宫回视屏幕上流动的绿色数字,目前一切正常。
芒克是前海军陆战队队员,十年前在一次训练跳伞中,一个质量有缺陷的降落伞结束了他作为海豹突击队成员的任期,股骨骨折,被迫退伍。
芒克不愿早早结束自己的军旅生涯,经过漫长的恢复训练,各项成绩合格后,他向军部请求数次再次入伍。
那时正处于三战的末期,海军急缺人手,而第七舰队是整个海军中人员损耗最严重的,媒体上上打出海军募兵广告,制定扩招要求,新兵的基本训练期从8周缩短至6周,军部考虑了很多因素,选择尊重芒克的意愿,他的申请最终通过了。
从培训学习中,他才得知海军学院的班级增设了35%,学术课程从四年缩短到三年,新的海军预备役军官训练营在全美国的大学里设立。
为了应对海军不断增加的行政工作和文书工作、岗位上也有很多的优秀女性担任海军文书军士,甚至像四宫一样,担任舰长的重要职位。
由于是老兵的缘故,芒克被分入到一个专为老兵们设立的再入伍班,通过1个月的对新设课程学习,从前线退役的前辈们对一些新的知识内容进行了补充讲解,分享了自己实战的经验,芒克收获很多,通过了各项学科测试,成绩优异,终于有了再次上舰的机会,只不过幸运的是,他才再次入伍半年,战争就在人们的和平言论中结束了。
虽然年长的他不像那些刚从海军学校毕业的应届军人意气风发,但基于之前第一次入伍的经验,短短几年,芒克分别在驱逐舰、巡洋舰和战列舰上任过职,负责维护海岸线的长久治安。
不过,他和四宫很早就认识了。
在人机世界大战的初期,芒克在美军驻日冲绳岛海军基地工作,在一艘最新服役的“伯克”级导弹驱逐舰“哈利法·桑加”号上任职高位,番号“DDG-138”。
一次联合阻击任务中,美国第七舰队和日本海上自卫队于冲绳东部海域与AI第一舰队正面交战,与“哈利法·桑加”号协同攻击的日舰——“摩耶”级驱逐舰3号舰被两发高超音速反舰导弹击中,濒临沉没之际,“哈利法·桑加”号放下救生艇救助了该舰落水幸存的21人,其余人还未来得及撤离便在隆隆的爆炸声中,随舰沉没。
救生艇返回,在救助的人当中,很多都是因为身上缠上泄露的航空机油而受到严重烧伤,救援艇中还发现一个被爆炸震晕的军官,那人正是四宫樱枝——该沉没舰艇的舰长,士兵们把轻伤员简单包扎后转移到船员休息室。
战斗结束后的归航途中,这位日籍军官苏醒了,一开始四宫出现听力异常的情况,不能听清后勤人员的话,过半小时后,她的听力逐渐恢复,神志也清楚了些,通过与后勤人员交流,大致明白了战况,四宫的英语很好,基本不需要靠机械翻译就能流畅沟通。
“哈利法·桑加”号驱逐舰舰长怀尔敏带着记录员芒克在休息室会见了四宫,交换了各自掌握的情报,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战斗结束之后,舰艇停在日本仙北港,四宫被及时送医治疗,芒克在医院看望战友时,会路过她的病床,之后由于芒克职位调遣,两人分开过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他们同为“所罗门”号上并肩作战的战友,正式见面。
“谢谢你的关心,我还挺得住。”看着四宫认真的神情,芒克简短道谢,以前的记忆涌上心头:
“在那样的恶战中,我们每个人都犯了轻敌的错。”
四宫伸手拿出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报告单,塞到桌上一个文件夹里,淡淡说着:
“至少现在,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