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格娜没有参加南军士兵们的庆祝活动,草坪周围乱哄哄的,她用铝制饭盒装了一点烤牛肉和卷饼,就跟长官微斯克请了事假,乘坐运兵车早早回到华盛顿医疗中心。
她独自走进112A号病房,从床底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和她在同一班的战友兰登床边,他越来越虚弱了,护士刚给他换了药瓶,运载医药品的火车在中午十一点半就运到了华盛顿联合车站。
他们从里士满行军抵达华盛顿后,第一眼看到的建筑就是华盛顿联合车站,车站主体墙面几乎全是用成吨花岗岩,成吨的巨石垒砌而成的,连地面也是近两平米面积花岗岩对接铺成的,每一块石料在建造前都经过设计,最后拼接组装在一起,砌得严丝合缝。
因此,整个联合车站结构强度极高,即便北军试图用雷管炸毁车站,但一直没有成功。
病房门再一次打开了,珊格娜回头望去,手上拿着病历簿的医生AI从病房中寻找可以运输的伤员,医生AI从兰登的床边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兰登,快醒醒,我给你带了点庆典上的佳肴。”说着,珊格娜打开了温热的铝盒,温柔地摇着病床上的兰登。
“下次吧,珊格娜,我已经吃过了。”兰登睁开了眼,偏过头望去珊格娜。
“牛肉可是很难才能吃到的,你尝一口吧。”
兰登把手肘撑在枕头上,缓缓支撑起身子:
“你还是那么喜欢把自己的口粮省给别人。”
兰登大口吃着叉子上的烤牛肉,满足地闭起了眼。
“天哪,真是太享受了。上一次吃牛肉,还是在夺回南波士顿的时候。”
兰登用舌头挑着牙缝里的肉丝,重新躺回病床,释然地说道:
“他们打算把我的腿截掉,换成义肢。”
“你怎么知道它们要动刀的?”
兰登看着病床旁的珊格娜,苦笑道:
“毕竟是自己身上的东西,坏了,不能动了,还是感受得到的。”
珊格娜一下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话安慰。
“万一它们又让你去前线怎么办,下次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就像之前的班长亨利,被炮弹炸掉了上半身,永远不可能救活了。”
珊格娜声音有点哽咽,看着眼前的受伤的伴侣,感到打心底难受。
“不会那么糟的,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过上期待的和平生活了,它们答应过我们了。”看着兰登那双蓝色的眼眸,脸上神情轻松的样子,珊格娜下意识摸了摸后颈。
“你就这么认为?” 透明的眼泪滴在了淡蓝的被褥上,这样的言语背后,代价又是多么沉重。
“我已经想明白了,待战争结束后,我们就结婚吧。”
“嗯!”珊格娜把头枕在了兰登的怀里,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兰登输液的那只手轻轻靠拢她被弹片割伤的脸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珊格娜和兰登在很早前就彼此认识了,他们是同乡,现在是恋人关系。
兰登的父亲在三战中牺牲,母亲得了肝硬化常年卧病在床,在战争结束后,兰登母亲便带着11岁的兰登搬到了老家亚特兰大在家休养,但由于当时美国社会秩序混乱,失业现象严重,难民激增,校园枪击案频发,即便兰登受到当地政府的政策优待,可以上公办学校,但兰登母亲一直不放心,毕竟兰登是家中的独生子,她很害怕再次受到打击。
所以从那时起,兰登很少去学校上学。
在兰登十六岁那年,母亲住进了疗养院,他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喜欢到处乱跑,和朋友在街上随意走动,找些乐子,但是当时他并没有像其他那些失业的社会渣滓一样,沉迷于自由,陷入恶习。
兰登做事很有分寸,从不给家人添麻烦,他钟爱音乐,靠着政府补贴,自学了吉他,买了设备,经常在街头直播卖唱,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挣上30-40美元。
在那段艰辛岁月,兰登自己搬了出去睡在公寓阁楼,有时离租房远了赶不上地铁,就收拾好东西干脆露宿街头,直到第二天清晨再次转移位置,边走边唱回家,但遇到过几次危险,有一次他甚至差点被强盗抓住,后来,是珊格娜的父亲救下了他,开枪吓跑了嚣张的强盗。
珊格娜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拉美裔警察,在亚特兰大当地的警察署工作,她的母亲则在一个家政公司工作,虽然工资不算很高,但在公司已经工作多年,也算有个稳定的收入来源,一家勉强可以维持生活。
16岁的珊格娜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长相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珊格娜本身刻苦上进,在学校成绩优异,还担任过排球队队长,所以她一直有很多追求者。
她也是一个很有爱心、待人善良的女孩子,在她居住的社区内有许多的非法移民、失学儿童、孤寡老人,她经常参与社区活动,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和社区里的居民都很熟,她们一家在社区里的评价很好,当他们有困难时,邻居都很乐意伸出援手。
兰登从小生活在贫困线上下,没读过书,也见过什么世面,自从那次被救的经历,他一直认为警察是非常厉害的存在,维护社会治安,惩治恶人,保护弱者。
但直到兰登18岁的那年,他亲眼目击到一次残忍的枪杀,一个追捕罪犯的巡警遭到歹徒袭击,那个之前帮助过他的警察——珊格娜的父亲死于歹徒的枪下,那时珊格娜父亲正在骑车追击一名飞车抢劫的逃犯,结果被逃犯开枪击中眉目,翻车倒在了绿化带上,失血过多死亡。
那时,他才认识到警察其实也是普通人,生命安全也会有受到威胁的时候。
兰登在那一瞬间彻底清醒,也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
举办葬礼的时候,社区里的邻居几乎都去了,不仅是警署的同事,很多认识珊格娜父亲的人都参与了葬礼,兰登偷偷从墓园后门进入,混入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观看了珊格娜父亲的葬礼,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美丽的珊格娜。
在他的记忆中,有那么一段时间,珊格娜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父亲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自己,她总是会做噩梦,梦见她的家人一个个离开,只剩下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房间里。
过了至少两个月,珊格娜才去了学校继续上学。
在兰登19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他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儿。
在兰登快要22岁的时候,战争又一次爆发了。
选择接受AI条约的人占多数,不过,每个人都想尽可能地保住自已现有的职位,而像兰登这样没有正经职业的青壮年都被AI强制拉来通过身体检查,进入到严格的新兵训练当中,准备上战场。
“保持理智,对战友实诚忠义,对敌人绝不留情!”
在练兵操练上操练,AI下达的一切命令不得违抗,被强制征兵的他们常常气得大吼大叫,有些人还因此违抗指令死掉了,其中包括他的朋友皮尔沃。
只要表现优异,AI就会给他们一定丰厚的奖励:
充足的食物、干净的水源、安全的住所、回归到正常生活、婚姻甚至更美好的未来……在这个特殊群体中,他们大部分人选择屈服,变成AI的工具,成为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的棋子。
从一开始的抵触到习惯,再到无所谓,心态在血汗的浸润中无声地转变,兰登领悟到:
支撑他们走下去的,起决定性作用的似乎不是精神,而是那一口热食,不是思想,而是自己,不是自由,而是生存。
他们带着激动的心情与良好的意愿去成为一名名合格的士兵,竭尽所能地学习:
敬礼、立正、分列前进、举枪致敬、向右转、向左转、脚后跟碰脚后跟,顶住教官AI一次又一次的辱骂,顶住长途拉练中水泡破裂的脚底板,顶住阻碍的炮火和敌人的子弹……完成任务,准备好应对特殊情况,当一名所谓的英雄,再也不会回到过去低人一等的苦日子、被不平等对待,被别人歧视,被资本家压在屁股底下做牛做马。
去追求理想中的生活,不再置于社会的底层。
四个星期的新兵训练很快就过去了,
他们想做战乱年代里最现实、最清醒的那类人,用自己的眼睛看到属于自己的将来,打造属于自己的时代。
他们很快就适应了军营里的生活,他们不难理解一个穿着镶着金边的勋章所带来的吸引力,功勋战绩比《圣经》上虚伪的伊甸园更加实际,那可是自己闪光的未来啊。
他们甚至发觉,之前所追求的物质哪一部分是必要的,哪一部分则是多余的。
只有先放弃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才能收获更有价值的果实。
人类叛徒在这方面的判断一向很准。
这些可悲的积极分子加入到南军,被分到了不同的战斗班,三人一组或四人一组,一起参与各项行动,完成指定战斗任务。
那时,和兰登分到同一班的有同乡的珊格娜,犯了盗窃罪的汽车工格瑞、混迹赌场的桑迪亚克、易怒贪婪的流民奇恩,上过二流大学的亨利,不经常说话的微斯克……他们共同隶属第六战斗班,很快适应新环境成为了朋友,进而成为彼此信任的战友。在他们那一批新兵中一共有20个班,每个班有40人,都统一由少将
Lone带领。
Lone是整个营地里最严厉的人类长官,她以自己为标准,严格要求别人,兰登听闻她原本是一个通缉犯,但在南军中服役有快四年了,是第一批加入到南方军阵营的人类士兵,Lone总是戴着一副高科技防尘面具,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正脸。
第六战斗班,Lone长官尤其喜欢针对体弱的微斯克和喜欢耍小聪明的格瑞,班里很多人都看不惯她的不平等对待,同情微斯克,但格瑞就另当别论,他是自食其果。他俩犯错时,六班的人总是偏袒微斯克,不会轻易让长官Lone知道,甚至珊格娜有时会特意照顾微斯克,从自己碗里省下一些口粮给她。但这样也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尤其是奇恩,他特别看不惯微斯克,时不时会找她麻烦,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坏事。
无论平时训练或者日常巡查,Lone长官总是能挑出些毛病,给手下的新兵找麻烦,但一般不会影响他们休息。
Lone长官有时会突然命令他们整理营地,把每一间宿舍擦干净,兰登和桑迪亚克还接到过刷洗厕所和清扫厨房的任务。
如果存在有队内欺凌行为,Lone长官会及时安排下属调解纠纷,严厉惩治那些违反规定的人,那就不仅仅是臭骂了一顿那样简单了。
有一次奇恩因为言语不和,在夜间执勤时把微斯克拖到厕所殴打了一顿,好像被罚去晚上站岗连续四个星期,又连续打扫营地公厕整整四个星期,那段日子里奇恩身上总是有一股特殊的臭味,被别人偷笑嘲讽,这样的惩治确实很有效,立竿见影,至少兰登在一、两个月内都没有碰到过相似的情形。
但不好的一点是,这种不满一直在奇恩的心里酝酿,奇恩恨不得亲手弄死微斯克,甚至谋生了杀害自己的长官Lone的想法。
下着大雨,Lone长官曾让他们背着重物在泥浆遍布的泥地上不停练习“卧倒”、“起立”、“匍匐前进”基本动作,直到每个人都变成一尊尊泥塑,体力不支倒地。
还有在烈日下站上3个小时,练习“快速收枪”、“举枪瞄准”、“站姿、蹲姿、卧姿射击”项目,很多人手指关节擦出了血,中暑抬到树下泼水降温处理。
凛例的霜冻天气也不能缺席,兰登记得他们在没有手套保护的情况下练习了整整一刻钟的立正,光秃秃的手指握着冰冷的枪管,Lone则一旁踱步监督,哪怕一个寒颤都要被罚做上二十个俯卧撑。
有一次,兰登曾在沙地场进行格斗训练时,不幸于与长官Lone对决过,输的那叫一个狼狈,虽然Lone长官不算高大,但兰登被她抱起摔翻了整整两次,只对她造成了一次有效打击。
在持续的战斗中,兰登变得更加强壮、坚强、勇敢,但也变得多疑、丧失同情心、好复仇、嗜血,深陷于战争泥潭。
他很庆幸,如果没有接受这样的训练就被运输车送到前线战壕,估计曾经脆弱的他大有可能会疯掉,这样的一群所谓的人类叛徒就这样奔波于各个美国冲突地区,其实,很多人对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没有做好准备。
他们的敌人,有机器,也有人类,但其实,北方军人类士兵和他们的遭遇都差不多,只是阵容不同,在战场上互相厮杀罢了。
成为AI博弈的棋子,这样的余生真是可悲啊,可笑啊,可恨啊,放弃战斗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在他们心中产生,但又快速溜走,摸一摸后颈,谁又想死啊。
虽然不至于精神崩溃,他们有时候会陷入这样的情绪低迷,这样的内心矛盾之中,兰登苦日子过惯了,他很会调整自己的心态,想一想未来,忘记过去的二十年,虽然是战争让他过得艰难,但也因为战争为他的余生赢回希望。
最重要的是,他心中有了爱的人,一种坚定的信念让他坚持在阵阵炮声中苏醒,在战场上,这种情感升华为一种战争带给人类较为积极的东西:
活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