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0年11月,冰岛,A率 80.9%。
精致的构图,油彩晕染用色,图形比例适中,多种线条的使用具有较强表现力,用一点阴影线凸显出人像的轮廓,动作神情自然,手上的皮肤褶皱刻画得非常细腻,情感表现的场面略有些抽象。
“我画完了,你帮我看看。”
“还有很多不足,波普风格尤其要留意高光处理和画中光影去留的方向。”
这样一副精巧细致的油画呈现在眼前,让人感到非常惊艳,明显的色差下,人像栩栩如生,这幅画的主题却是“无聊老头”。
一句话来概括纸上的事物,就是一个老人在吹奏萨克斯。
画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只需看一遍就能够记住。
像是一种自我催眠般,催眠着自己去忘记,却忘记不掉,反复的回忆,只好再看一遍,如此循环往复,却无法记住这幅画的神韵,越回味越有感觉,确实是一幅精心描绘出来的作品。
当然其中有些创作手法甚至是第一次使用,给人一种生疏之感,还有一些经用的绘画手法也保持了一些原始感,比如画乱的,画错的,画脏了的。
这些无序,笨拙,愚钝,反映了真实自然的画画状态,就和照镜子一样。
画幅简短,却充满了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魅力。
“非常具有美学冲击力,但有点过于夸张了,下次改进。”
“这幅画,你以后可以随时拿来作参考。”莱恩看着白色长椅上的Line,微笑着走到它的身旁,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顶:
“Line,先把笔先放下,我现在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走走。”
“什么地方?”Line好奇地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莱恩没有过多赘述,Line点了点头,转过身来,跃下长椅,黑色的雪地鞋留下了浅浅的鞋印,它便向着雪地的一侧走去,看着Line离去的背影,莱恩想到什么,跟在它身后走了上去。
“是这个方向吧?”
“嗯。”莱恩走得没有那么快,步履稳健如山岳般坚固,仿佛是从精灵之森中走出来的古精灵,身形挺拔,双腿笔直修长,皮靴踩在雪上,发出“沙沙”的回声,身边觅食的羊群向两侧绕开,在艰苦的自然环境中生长的家畜们,适应了寒冷的北欧天气。
“你怎么走那么慢啊,快一点啦!不是你要带我去吗?”Line转头看了看莱恩,有些不满地说道。听到Line的言语,莱恩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苦笑。
“不用那么急。”顺着前方的冻路,视线越过雪坡,看到了天际与海面交汇,一道由多种蓝混合的地平线。
热气蒸腾的天然温泉冒着层层热气,温度足以烫伤双手,往低矮的下游流淌,冲蚀表面的岩层,融化冰雪,落叶如一艘木筏搁置在涌动的水面上,一路漂流,流水上的一叶扁舟,没有桨,船速缓慢,Line不时回头观望,看看叶舟有没有突破石坎,继续漂流。
它们顺着热泉前进,蒸汽掩盖模糊了河岸,水上的热气让鞋面的白霜化成水珠。只看见几道黑色的淡影穿过白雪覆盖的草地,整洁的羽毛,黑珍珠般的小眼,有着金黄色的喙,这鸟儿名为雪鹂,是世界上最北端的雀形目鸟,Line蹲下身来观察雪地上跳动的鸟儿,不发出丝毫声响,怕惊动了这些大自然的艺术品。
雪鹂通常以杂草种子,昆虫为食,喜欢在路旁未全被雪覆盖的草丛中或在公路旁活动,栖于光裸地面,冬季群栖但一般不与其他鸟类混居。
周围似乎没有人,沿泉而建的屋子被火烧过,只留下了白雪下的黑色框架。在寒冷的雪天下,这一地带被怪异的安静笼罩,一片荒凉,只有温泉散发的水汽和细小的火灰径直飘向空中,融入冰雪的银镜中,遮盖热浪。
“这里只有我们吗?”Line站起身来躲藏在莱恩身后,不安地窥视着对面山头上的十字架,这片墓地的规模很大,安葬着人类的身体,却不包含灵魂。
天然温泉冒着烟,硫磺味很浓,流动的水面和岩石上的冰花闪着些许亮光,从高空俯瞰,焚烧殆尽的人类住所,蔓延出一条漆黑的线,在白雪中格外明显。
火灰随风而去,像一只残翼的蝴蝶,Line放开莱恩的衣角,去追逐那些飘浮的尘埃,那些灾难的影子。
尘埃,离开了这个被摧残殆尽的地方。
“那边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看到莱恩目视远方,Line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莱恩摇了摇头,几步走到Line的身旁。
Line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它不时也偏过头来看向莱恩,总觉得莱恩有点分神,心不在焉,从神情上意识到Line的疑惑,莱恩轻声说道:
“我的心中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找到你。”
“……我就在这里,是你找到了我。”
“我不会到处乱跑的。你不相信我吗?”
“好吧。”
Line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往前走着。
“不要生闷气,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莱恩俯下身来,温柔地安抚道,白色的长发又一次垂落到Line的脸庞。
“哼!”Line不理睬莱恩,继续往前走着。
Line停下了脚步,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残雪:
“那你答应我,以后要带我去很多地方。”
“我答应你。”莱恩微笑着回答道。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莱恩反问道,摘下手套伸出左手,抹掉了Line鼻尖上的雪花片。
“那……我相信你。”Line又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天空是少见的鱼鳞天,如同白色细鱼鳞状的卷积云,鹅毛似的淡云看上去柔软无比,刚刚被仲夏的日落染上了一点色彩。温热的阳光映照在它们身上的白色外衣,透过光晕,Line看见了不远处的湖泊,靠在河岸边驻足,枯黄的草丛毫无生机,薄薄的冰面泛着太阳的余热。
现在大概是下午四五点,停了一会儿,莱恩便轻拍着Line的后背催促它继续赶路,走了可能有半英里,仍然没有见到一个人,飘浮的火灰又躺在了树篱的阴影里。
两人来到一处看上去修建有一定年头的车站,红砖白泥,在还在运行的自助售票机上买票进入站台,墨绿车漆的火车缓慢开进车站,停稳。
车门开启,莱恩拉着Line的手走进车厢,黑色的电子屏上显示着流动的红色英文字母,Line坐在莱恩的身边,将头靠在莱恩的肩膀上,小手紧紧握住莱恩的手。
看到Line孱弱的样子,莱恩伸出右臂,轻轻搂着,让它靠在自己的怀中,可以清晰感受到那如烟雨般柔软的身体,那种真实的触感。
莱恩和Line坐在火车的头舱,Line的座位距离窗边较近,透过窗,看到晚去的车站、飞逝的风景,它的心情莫名地平静下来,一时间有些迷醉其中。
“你要尝试一下吗?”莱恩手里滑动着几何锁,金属块在车厢黄色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不要!”Line将头扭到了一边,莱恩淡笑着没有说话,闭目养神,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享受短暂的安宁。
Line虽然不是第一次出来,但还是对周围感到陌生,在这方面,还是需要莱恩慢慢引导,否则以Line的性格,恐怕会很难接纳其他人。
莱恩需要用更多的耐心来陪伴它,让Line逐渐接受这个世界。
“我刚刚看你一直盯着窗外发呆。”
Line转过头,火车外面的村镇,没有任何灯光。
“除了我们,这里好像没有其他人啊。”
“这一切都是我的决定。”莱恩睁开了眼。
时间流逝着,转眼,三个小时过去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里距离“家”还很远呢,不过想着能够去到更远的地方,Line便没有露出失落的神色。
阿克雷里在冰岛非常靠北的地区,比南部冰岛的夜更长更黑。阿克雷里作为城市,规模也更小,所以不需要开出城市太远去避免光污染。
无需等待夜空的色彩表演,缥缈的极光于星月之上浮动。
火车行驶的声音与来自自然的声音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像是异族人的低语,形成了一个从虚无到真实、从黑暗到光明的内观世界,充满了无序性,也能自然地被包容在同一性里。
从除去了理性和感性的意识一隅开悟,去理解宇宙森罗万象为契机,深处黑暗的无明,未知的恐惧逐渐消减。
影像本身就是一种语言。
火车到站了,它们走下车厢,站在盖着厚厚积雪的月台,
放眼望去,黑色山林的背后是一个古老的卫星发射基地。
Line下巴并不突出,头发松散,额前是淡蓝色的卷发,眼睛很大,同样是淡蓝色,那空洞的目光转向天边,盯着天空中一颗舞动的闪烁光点,忽然开口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莱恩同样抬头看向黑夜中的光点,没有回答。
Line伸出清瘦白皙的手,迷茫地盯着莱恩,略带怨气地说:
“为什么月球上还有一些奇异的光点?是有人住在上面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