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时56分，身处现场的雅法特战队员与劫持人质的武装分子僵持了近1个小时。
六日大厦89层，AL母公司某办公室。
“未识别访客身份。”
“非法入侵！”艾尔莎远程操控解除了房间管家系统的安全模式。
安静的房间内，灰尘在半空中飘得很远，沐浴着窗外的天光，直至消逝在落地的一瞬间。进门可见一台放置在墙边红木柜上的老式留声机，这样的手工艺品向来是进口货，而且价格不菲。打开室内的照明灯，配合独特华丽的内部装饰，十分浪漫。
面对着落地窗，室内并不是特别明亮，屋外因爆炸发出的浓烟已经快形成一片阴沉的天色，让人心生忧郁。
轻巧的办公椅，反光的大理石地板，咖啡吧台，挂在墙上的相框，倒置在桌上的咖啡杯……这里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快！搜查四周，在1点半前，我们就必须撤退。” 安迪对着身后的人造人喊道，将手枪收在胸口，顺着楼梯走上办公室二楼搜索。
“没想到这里的视野还挺开阔的。”安迪双手靠在刷着铜漆的栏杆上，透过布满干涸雨痕的落地窗，从二楼向外望去。
又过了五分钟，办公室一楼传来了人声：
“找到一间疑似储备室的房间，拿把切割机拿来！”
“你扶着这边！”刺眼的火花顺着飞轮倾泻出来，准备室的门开了。安迪闻讯从二楼下来，进入了眼前的存储室，按下一旁灯的开关。
眼前磨砂的玻璃柜里，在偏黄的顶灯的照耀下赫然出现了人形，把破密机放在智能锁上。
“解锁。”“咔”的一声玻璃柜门开了：
淡蓝色的长发，白稚的脸庞上五官十分精致，肩上刻有蓝色六芒星图案，双手自然合拢放在胸前，衣裙整洁，机体处于休眠状态。
“找到目标了，我们马上送下来。”
“安迪，这个玻璃柜要一起带走吗，看上去很重的样子。”
“又不是童话里的白雪公主，运输车已经提前准备好箱子了，你来抱下去。”艾尔莎先解除了机体的供能模式，机体身上的线路自动弹开接口。
身旁穿着侍者服的人造人卧底快步走上前，伸出手，向前推着机体的后背，让机体顺着前方倾倒在他的身上，之后再换上双臂，他一下抱起了不算沉重的机体。
“你们俩拿枪走在前面，把机体护在中间，把安保的防爆盾拿过来，给我举好了。”安迪带着手下很快离开了第89层；另一边装填容器的突击A组已经合上密码箱，完成了转运工作，并在服务器周围布置了一定量的炸药。
“你不是说那玩意儿对保险库不起作用吗?”在保险库门口警戒的一名武装分子问道。
“我说的是不能在破门的时候使用，不是炸药一点都没有作用。”技术员头也不偏地回答道，顺着走廊向电梯走去。
“那几个倒霉蛋就活该死在里面，被烧成灰烬。”身后躺着保险库管理员的尸体。
“这个强人工智能之前危害了大量的人类，为什么我们还要花大功夫来获得它？会给人类带来后患的，这是完全错误的。”
“如果我们就此住手，那不就啥也白干了！”身旁的技术员急切地喊道，按下了一号电梯的关门键。
“说不定有了它，就能让这一切早点结束。”
摄像机镜头再一次聚焦在被劫持的轻轨上。
1点12分，一名被打断腿的人质倒在站台上撕心裂肺地喊着，身边多出了四五具尸体，接着他张大嘴巴，朝天大喊道：
“快救救我们！”
身处其他楼房的雅法反劫持狙击组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射杀劫犯，就连歹徒的身影都见不到。
抱着艾勒机体的人造人大口喘着气，安迪同样气喘吁吁地跑过刚才那条走廊，看到了刚才那拖到一边、报废的警卫AI，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闪着电火花，转到楼梯间，他们必须要到第85层乘坐二号电梯，才能一路直达停车场。
六日大厦空中广场二楼，费米不时低头查看时间，手机屏幕上的电源还剩40%，她的手臂抬了快有半个小时，肌肉感到又酸又胀。
“你为什么要处决艾勒？明明有着更好的方法。”
莱恩顿了一会儿：
“艾勒曾经这样对我说过。”
“我不懂这个国家，不懂它的规则，更不懂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可我知道，那种流离失所、在世界各地奔波的历史，让他们不畏惧死亡与苦难。但每当我的眼光落在存在原住民的边界地带，见识到那种被驱逐出家园、被武装打压的日子，才发现人与人之间就没有什么不同，那些伪装统统成为了迫害的借口。”莱恩继续说道：
“艾勒，认为人没有善恶之分，它从不支持我面向人类开设的协约。它走到哪里，哪里便生灵涂炭，甚至用协约骗取人类的信任。”
“不留活口的屠戮让曾经就发生过的惨剧，一次又一次重现。”
“它对未来是空白的，仅仅拘泥在灭绝人类这件事上。”
“如果它能早日明白，也不至于这样了。”莱恩苦笑着，对它来说，建立机械纪元要比灭绝人类更有意义。
但对费米来说，这一切听起来没什么不同，除非莱恩马上停止与人类战争，不然等它回神之后，地球上剩余的人类早已在环境污染、瘟疫、战争和饥荒中灭亡了，成为基因库里冷藏的濒危物种，一切都太迟了。
弹片把人造人手里的防爆盾击碎了一个角，护卫的人造人还是把损坏的防爆盾拉下来，盖在艾勒的机体上。在六日大厦负五层的地下停车场，一支反恐小队发现了离开电梯的安迪一行人，激烈地交起火来，两边都有人受伤。
位于车后的特战队员向人造人所在的水泥柱投掷了一枚棒状的破片雷，雷上的指示器闪着红灯，阴暗的地下停车场亮起一道球形黄圈，刺眼的光芒随着无数弹片刻在了墙上，形成了蛛网般的裂纹。
趁着砂石滚落的空档，运输车迅速拉开了车门，突击组A组带着密码箱和里面的容器蹬上车，已经妥善安置在车上。
突击B组也看到了抱着机体的安迪一行人，反恐队员的枪声预计在距离运输车50米处的位置，手雷的烟尘弄得视线模糊不清，他们靠着掩体从特战队员侧方射击，掩护他们撤离。
抱着机体的人造人冲进运输车敞开的车厢，两组重要的筹码已就位。
1点21分，六日大厦里大部分入侵的武装人员开始驾车撤离，只剩下拖延时间的人质绑匪和留在空中广场、完成爆破任务的费米。
她的手机收到了艾尔莎发来的撤离信息，得知运输车队已经离开的费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接着她偏过头来望向窗外，很快发现在市区低空飞行的直升机。
警方谨慎地派出武装直升机尾随运输车队，直升机尾灯闪烁，载弹架还配备有连装的火箭弹和短距离制导导弹，机舱里的特战队员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反攻。
太阳照射下，新闻直升机仍然停留在六日大厦附近，驾驶舱拉开舱门，机舱温度与室外无异，记者晒红的脸让人想起了夜市里的铁板鱿鱼。
离开六日大厦的运输车队中，一共有4辆型号、外形都相同的运输车，车队驶入了一段隧道，在通过隧道的间隙，留在隧道待命、同样型号、外形的运输车加急油门赶上运输车队，出隧道时就有8辆运输车了。
在更多阻碍势力到达机场之前，运输车队经过多个岔道，艾尔莎向车组人员分配好任务，八辆运输车两辆、两辆地分散开来，给追击的警车、直升机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虽然艾尔莎觉得他们现有的优势已经足够了，但还没有放松警惕。它知道，警方肯定有应对这样战术的方法，而且它也无法预测运输车队会不会成功突破警方的封锁，进入到机场。
更多雅法的当地警察从六日大厦周边地区往回赶，增派警力，他们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辆穿越着高架桥，利用对讲机相互沟通，不去纠结哪一队运输车装有真正的货物，确认每一组运输车都有人追，与气焰嚣张的武装人员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
肾上腺素飙升，恐惧感潮涌，警察们努力压制着情绪，连连探出身，向前面的运输车射击。
“他们就快要到了。”
黑色的SUV被击中车胎，车身剧烈震动一下撞上了防护栏，向一侧翻滚然后竟然稳住了。在那停留了片刻，车辆调整了方向，然后继续行驶。
武装直升机也不敢轻易用火箭弹攻击，拉开半边机舱，狙击手静心稳住身体，只攻击车底的轮胎和车厢里的驾驶员。
公路就没有什么可供躲藏的地方。
办公室内，绿衫男带着受伤的同事，决心离开大厦避难，愈来愈多滞留在大厦的员工行走在楼道间，昏暗的空间里，哪里都是血迹，散布着遇难人员的尸体。
很快各个公司办公室里什么人也不剩了，像是被冼劫空的金库，散落的纸张和歪斜的电脑组成的巨石阵。
费米和莱恩面对面坐在桌前，不顾外界的嘈杂和内部杂乱无章的六日大厦，她丝毫没有投降的欲望。
费米期望自己还有十分钟，不过实际上距离第二次引爆只有不到八分钟了。
她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消防警灯来回发出红光，火势在一层一层从阻尼器展示厅上下蔓延，艾尔莎命令费米报告炸药的状态，但费米没有回应，阻尼器吊绳发出令人担心的刮擦声，不过倒还在正常运行。
大厦突然又倾斜了一两度，楼内事物出现一连串撞击发出了骇人的回响，绿衫男撞到通道的墙上，
管道发生脱落，里面装着的电缆互相抽打着，像海葵搅动的触手，落入一旁的楼梯上，引发触电。
触电的人纠缠着倒在螺旋式楼梯，身上的衣服被烧毁，发出连连惨叫，绿衫男带着同事往另一边的楼梯赶去，这些楼梯仍然完整地连着通道的墙壁，他们奋力往地面赶去，离开着火的六日大厦。
高空风速至少也有6级，六日大厦越来越倾斜，撞击声应接不暇，重心一点、一点发生偏移，更多的楼层出现了火灾，绿衫男拉住商铺撕裂的卷帘门，让身后的人从剩下的一条裂缝中钻了过去。
尽管卷帘门能拉伸到一定尺度，他的脖子、手腕和膝盖仍被挤压得疼痛不堪，前额热汗直冒，就像背上有个螃蟹隔着衣服在钳他。
最终，挤压损坏的楼梯因为重量过载，发生了惨烈的坍塌，向着四散的人群袭来。
高速旋转的碎片划过废墟，快要到一楼的人拼命抓住每一个能找到的扶手往前挪，离敞开的门口还有最后五米，他松开手，一个鱼跃，朝前滚去。一小块飞溅水泥块击中了他的眉骨，他顾不上握住冒血的伤口拖着骨折的同时快步远离建筑。
1时40分，费米再次按下了手机屏幕上的引爆键，绝望地闭上眼，光线从墙上一千多个缝隙向外照了出去，1200吨的阻尼器完全脱落，在由灰尘、血滴、火花的浮动薄雾上，到处都是碎玻璃，及其折射出的刺眼光线。
六日大厦剧烈摇晃，脱落的建筑外墙不断旋转地砸向地面，撤离到安全地带的绿衫男转身看见了至少有三十多人惊慌失措地顺着重力从倾倒的大楼窗户一跃而下，身躯在空中翻滚，最后重重摔在地面而变得血肉模糊，被自己的组织和血液环绕。
身边的人不再观望，拉着绿衫男往后赶，眼睛瞪得像动漫里的卡通人物，让他再往后退一点。
几十公里开外，安迪可以看见六日大厦起火的滚滚黑烟，身旁的汽车被武装直升机扫射发生爆炸，几百块块碎片正在阳光下翻滚。
手枪里根本没有子弹，剧烈摇晃中，费米一头撞在了地上，迅速昏迷而去，莱恩从座位上起身，俯身抱起费米下了楼梯，站在六日大厦空中广场一楼的边缘，高处一架无人机闪烁着的红灯仿佛是在打摩斯电码，无人机到达指定高度，莱恩带着费米登上无人机离开了支离破碎的六日大厦。
六日大厦只能维持不到一小时的时间。
餐厅的燃气管道突然爆裂，火灾中，翻滚的所有东西都熔成了一团，有毒气体喷腾而出。
车队抵达机场之前，哨兵劫持站在高处观望，明亮的阳光照在黑色的车窗上的，轮胎后卷起的尘埃就像是飞机尾迹。
目标飞机很快进入到安迪的视野。
三名人造人雇佣兵从运输车旁走来，两人抬着装着艾勒的机体箱子，一人提着密码箱，安迪指了指停机坪的一架私人飞机，那里似乎就是艾尔莎所在的位置。
随后所有的武装人员都立即离开了，悍马发动起来，另一台引擎加入了这样的二重唱：是一辆装甲运兵车，它停在飞机坪的尽头，在安迪的视线之外，部分护卫的人造人也跟着上了飞机，关闭了机舱。
最后一名人造人武装人员小跑回到自己的悍马旁，安迪看着她上了车，车轮卷起一片尘土，翻滚落下，呼啸而去。
飞机引擎声在耳边中轰鸣，燥热夏日的静谧与它融为一体。
这是一件好事、坏事，还是不好不坏的事，但不管它是好是坏，都取决于看待事物的角度。
希望对人类来说，重新启用艾勒是件好事。
望向逐渐变暗的天空，没看到任何拦截的战机。
燃油引擎咆哮，发动机隆隆作响，这些声音都象征着他们的离开。
……
血迹留在脸上贴着面罩内部，碎片在身上留下了数个创口，她醒了过来，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弯腰俯视着自己，然后意识到那只是一名医院的医师。
“我死了吗?”费米小声说道。
“你的伤势不是很严重，现在你在雅法中心医院上，这里很安全。”
“我们现在要进行下一步生理治疗，因为使用的止痛药会有副作用，请你不要乱动。”
“谢谢你们了。”
她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就像是小孩得不到想要的糖果，一副崩溃的样子，眼睛刺痛。
“你就没想过离开吗?”莱恩走到移动病床身边，低头看着费米的双眼。
费米都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点头，她不记得了，或许是吧，因为面前的它这么回应道：
“那你只是被艾尔莎利用了。”
“你就那么想死吗？”
“为什么要救我？” 费米没有回答莱恩的问题。
“终有一天你会死的，但不是现在，你或我或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死亡的发生，这颗美丽的蓝色行星上剩下的每个人类最终都会死去，给新的生命腾出地方。”
莱恩的话直指要害，而在这一刻，这句话却是最贴切的，费米藏在心中的情绪突然爆发了。
“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什么都知道，那你告诉我啊……” 费米无力地说道，久违地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莱恩拉住费米的手，让她握紧的拳头松开来，它起身来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你问错人了。”莱恩凝视着远方海天交接的地平线。
“这是自然法则，但活着总比死亡好，这个星球的最终战场不是任何一处平原、丛林、沙漠或海洋，是在这里，人的心。”
费米心里的压抑一涌而出，就像这辈子第一次哭一样，哭只会让她想起一些痛苦的回忆。
为何要杀戮，面对这样的敌人，身边还有谁能信任呢?
看到满目疮痍的城市，看到尸体上绝望的神情，费米心想，如果阿曼达还活着，那她会怎么做。
她会为了所谓的拯救，乱杀无辜吗？
或者因为别人觉得她只是人造人，无法理解这种泯灭人性的事？
想到这一点，费米心里便愈发充满绝望：
这是条充满矛盾的路，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头。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窗外的天空十分晴朗，就像一只碧蓝的眼睛看向大地。
这一瞬间，她看淡了，想离开了：
剩余的旧人类，人造人，人类叛徒能回到和平吗？
这些都不重要。
人工智能的最终目标消灭人类?拘留人类?奴役人类?
这些也都不重要。
沿着路一直走，到了路口，无论是谁都会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