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趁着下班的空档,廖拎着刚买来的新鲜水果去北城区看望自己的父母。
敲了敲门,前来开门的是她忙着做菜的母亲。
“回来啦?下次就不用带水果了,家里还有,你先坐着啊,菜马上就炒好了,桌上有米花和盐水花生,自己拿啊。”
父亲晚上加班还没有回来,廖将水果放到一旁,走进了熟悉的家:五六年没换的电视,盆栽里养着花草,墙上喜庆的年历,摆满零嘴的茶几。
“小宇上学应该没回来吧?我印象中他有晚自习要上。”
“他啊,今天请假在家休息,去口腔诊所去看了看智齿,应该是麻药的作用已经过了,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呢。”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廖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无聊地看看新闻,像开盲盒一样打开了明天的工作安排。
“这几天事怎么这么多呀?看来日程还需要再仔细规划下。”距离明天就只剩着六个小时,她看向窗外逐渐热闹的夜市,也不打算再出一趟门,折腾自己回到那个狭小出租屋了。这几周的消费已经达到了月度额度,要节约过日,不能浪费辛苦工作换来的血汗钱。
简单入睡是摆在面前的最好选项,无论是网上的寻人启事,还是一些交通地段治安维护工作,把这些繁杂之事统统抛在脑后,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承担时刻发生的一切,现在的生活又感觉变得无味而枯燥,
但值得为之而活。
“今天就在家里睡吧,天色也晚了,吃完饭,我去收拾下你的房间。”
“你去叫小宇吃饭,今天的菜口味偏淡,将就着吃吧。”
面对桌上简单而熟悉的饭菜,廖虽然不是很饿,但还是吃了三大碗才放下筷子,然后去卫生间换下脏衣服,冲一个热水澡,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门外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她习惯地放下手机,去当一个调解人,作为家庭的一份子,她必须摆出一个公平公正的态度,但说实话,她烦透了,青春期遇上更年期,麻烦多又多。
手机屏幕上比赛直播的精彩画面一分一秒过去了。
“安静点,声音这么大会吵到楼上的邻居的,都冷静一下。”廖用平时执法的语气,表弟小宇将一时的冲动压制在心,急红的脸垂了下去,不再吭声。
“我都是为了你好,整天做一些无关学习的事,你看看你…”
“妈,先停一停。”母亲看了廖一眼,转身向厨房走去。
“你跟他说吧,让好好反思一下。”母亲回头去收拾碗筷了。
“小宇,过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有我听着。”廖拉着小宇来到养着兰花的阳台。
小宇赌气一直没开口。
“就,我们之间以一个朋友的距离,说来听听。”了解完情况后,廖拍了拍小宇的肩膀。
“没什么大事,有个兴趣爱好是好事,但现在的时代还是要以学习为重——”
“我想当一名跑酷爱好者,但姑姑总是说那太危险了。”
“停一下,既然你想做,那为什么不去做呢?你之前试过没有?”
“在学校下晚自习的时候,我偷偷练习过,但摔了好几次。”
“那疼不疼?”
“疼。”
“那你还想试一次吗?”小宇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想!”
“行,妈!我们出去一趟。去把小宇的练习本拿回来,他的作业还落在学校里呢,明天就要交作业了,可不能这样松懈。”
“啊?那就快去,缺作业会记在平时的操行记录里的,你带他去吧,天已经不早了。”
“拿上你的装备。快!”廖小声说道。
“真的——”廖用手遮住了小宇的嘴,使了使眼色,他快速点了点头。
“那我们出门啦。”廖的声音在杂乱的走廊里回荡。
“那路上小心哦。”廖换上了平时一件不常用的跑步训练衣,上次穿还是在工作之前、大学假期上健身房的时候。轻薄的化纤外套背上印着花哨的绿色字样,在黑暗中还会散荧光,拿出积灰的鞋盒穿上了某踏的气垫鞋,关节稍微活动了一下,拖着还没完全干透的枯发,她带着小宇快步出了楼。
“防护口罩别忘记带。”廖压紧了盖在头上的鸭舌帽,将扎好的短马尾从帽子后面的空隙塞出,两人乘上地铁,去往了钟楼区西侧的一处跑酷俱乐部,她心里很清楚,那里是一处没有被监控完全覆盖的地方。
“钟楼区,我们竟然要去那里!我最喜欢的跑酷UP主在那拍过视频!”小宇忍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期待地看向了身旁的廖。
“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廖打开蓝牙,戴上随身的蓝牙耳机,切换到通话模式,两三句话的功夫两人便到达站台,跟着人流下了地铁,绕过熟悉的椭圆天桥走进了一处阴暗的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是一排生了红锈的铁栅栏,这里远离繁华的都市,外套背上“魁”的字样,在黑暗的环境中冒着微光。小宇拉紧了连帽衫的拉链,抬腿固定好鞋带,但听闻巷子里传来狗的叫声,有点胆怯。
“兴趣归兴趣,但不乏亲自试一试,光只会张嘴说大话,没什么了不起的。”廖从运动包中掏出了一个钥匙,对准了铁门上栓紧生锈的大锁。
“廖姐,你难道?”
“对,我曾经也练过一阵子,比你这个年纪稍微再大点。”钥匙在锁心里打转,这个钥匙给了她很多美好的回忆。
“欢迎来到钟楼区跑酷俱乐部,这里是我的隐藏路线,中楼西区。”廖按开了别在胸口上的照明灯,将充电线连上包里的小型充电宝。
“看清脚下!初学者是很容易受伤的,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小宇原地好热身运动,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防滑手套。在戴上手套的间隙,廖已经借助墙角跳起,双手手掌搭上墙沿,左腿收向胸口,右脚向下蹬墙,同时左脚快速提高;二次发力,肩膀向上移动翻腕,撑起身体翻上了三米高的围墙,然后缓步走到旁边的水泥台蹲下。
“快上来,记住腾空时把手掌根部压在墙上。”小宇先找了一个支点模仿廖刚才的动作,脚踏在墙,用力一蹬腾空向上,双手触及到了墙沿整个人吊在墙上,最后,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了上来。
“这才刚刚开始,我们的终点就在那儿。”廖大姐指了指不远处闪着亮光的信号塔,塔尖隔两秒就会闪一下亮光,这是钟楼区最高的地方,可以从那里俯瞰一整座城市。
小宇瞪大了眼,那样的高度似乎触不可及,他没有底气地向后退了一步,但在廖姐面前,他又想硬撑一会儿,可还是抵不住内心的退堂鼓。
廖先行一步,踩右脚,放左手,再把左脚放上石阶伸出去,快步跨过半高的石阶。
“小心点!别把大妈晒的干辣椒掀翻了。”
小宇跟上廖的节奏,轻松地跨过石阶来到了居民楼用塑料棚搭建的顶端,脚踏在上面,发出了“咔咔”的脆声。
“会不会掉下去啊?”小宇有点害怕。
“只要我们走的比猫快,就不会有什么事。”小雨看着屋顶一边的破洞,顿了一下,廖从这里开始助跑,跳起来凌空抓住了那边的铁栏杆,双腿用力往上,脚的前端踩到围栏下防水瓷砖的边缘,轻松翻过围栏,小雨看着楼间空隙,这将近有四米多的间距,心里紧张不已。
“落地一定要保证自己的身体安全,如果落地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对岸的廖这样说道。
小宇放慢呼吸,眼睛直盯着眼前的栏杆,这里千万不能用蛮力,一定要找好落点,他在在心中倒数,脚快速跑动了起来,几秒飞奔发出了“踏踏”的声音,到了最后一步,前脚先起,人在半空中腾飞起来。用力伸长手,两只手几乎同时抓住了铁栏杆,最后脚尖转移到砖墙的空隙,一只脚踩着刚才的栏杆攀了过去。
“干的不错,看来你的基本功还不是很差嘛。”廖一边说着,从一边立起的独立水泥柱跳到另一边的水泥柱,抓着倾斜的房顶一侧,脚踩凹面的墙上,向右边移动了5米,最后撑起身体跨到了斜顶。
小宇推敲着距离谨慎地跟随着廖的脚步,最后移动的时候一不小心踢掉了一块没固定好的花岗岩片,一块台体状的墙片撞在塑料棚上弹开出去,坠落到将近有八、九米高的地面,发出了碎裂的清脆声。在无人的后巷里,震起一阵声控灯,还有停放着充电的电动车警报。
“抓着这条往中间走来,这里不是很滑。”廖看了看屋顶四周的状况,和之前她来的时候没有多大变化,浑浊的空气不必担心墙面、砖瓦会长出湿滑的苔藓来,夜晚的钟楼区,依旧是那么的热闹非凡:
没有好的娱乐场所,用油布搭建的小茶馆,麻将的声音不绝于耳。老板娘大声吆喝着招呼入店的老大爷,倒上烫口、绵香的酥油茶,或者一杯沁人心脾的铁观音。
卖杂物的小商贩用会发光的小玩具吸引着过路的孩童,小仙女芭比娃娃亮着发光的翅膀,一个个会飞的小型无人机,引来孩童们兴奋的一阵阵尖叫,无人机边飞,边播放着悦耳的网红歌曲:
“基尼太美!”
“平时,姑姑都不允许让我来钟楼区的,说这里的坏人很多。” “有光就有暗,这很正常。即便是这里,也有温馨的一面。”
心率渐渐慢下来,这不是恐惧,而是另一种新的感觉,一种小宇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我会好好学习的,我知道来城里读书很不容易。”突如其来的放松,让性格内向的小宇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两人坐在楼顶边缘,欣赏着眼前难忘的夜色。
廖站起身来,回头说道:
“要继续吗?”
“嗯!”小宇也跟着站起身来,擦擦头上的汗珠,看向那道闪光,稍微有点了信心。
“好的,那我们要开始加速了。”廖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9点24分,廖走得很快,从高处跃下,连续翻滚减轻阻力,小宇站在后面,艰难地跟着她,廖总是在关键时候伸出援手。
“不逼逼自己,怎会知道自己能爆发多大的潜能。”小宇身上已经沾满了灰尘,裤子磨了个豁口,他干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头上挂满了汗水,接着向廖所在的位置靠近,信号塔周围是不住人的。
“我们能凭借什么越到那个信号塔的平台上?”
他们眼前只有一条钢索连着脚下的楼和电信号塔。
“这就是答案。”廖拍了拍旁边的钢索,小宇又一次疑惑地看向了她。
“你不会在开玩笑吧?”斜放的钢索落差至少有4到5米。
“这是之前一个俱乐部朋友,他专门留下的一道机关,花了很多功夫。”廖走向钢索,转动钢索下的滚轮装置,钢索下移动的绳拉回了一副把手,被酸雨腐蚀过,不知道这条钢索还能不能支撑住一个人的重量,廖来回检查钢索的连接口处,再用手猛捏拉了两下,应该还可以使用。
“你先看着我的动作。” 廖抓着扶手,身体沿着一端四肢收紧,沿着钢索快锁地滑到了平台,放开手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标准的前空翻,滚降到了平台里面。
“小宇,抓住扶手后不要往下看。”小宇启动着装置,接过廖手中的扶手,咽了一口分泌的唾液,深呼吸一口气,顺着平滑的钢索的速度越来越快,从静止到极速下滑,人的尖叫在信号塔来回荡漾,很快他也到达了平台,结束了滑索动作。
“要开始向上攀登了。”廖指了指挂在塔顶的灯,看上去有多个这样的平台和多段的扶梯,加起来足足有20米长。
“当然,放手了,也就什么都没了。”廖的语气里没有开玩笑,小宇抬头看着信号塔塔尖那闪烁的白光,沉默了一会。
“我能做到。”小雨双手抓着扶梯开始向上攀爬,可能是扶梯年久失修、还被酸雨腐蚀过的原因,梯子发出了“吱格”、“吱格”的恐怖声音。
廖看着已经爬上了四五米的小宇,又看了看楼梯底部生着红锈的螺栓,再次提醒道:
“你不要往下看,继续前进。”廖的声音愈加微小,刺骨的凉风划过了小宇越发涨红的脸,小宇紧抓着扶梯,每上一步就有多加一种失重的感觉,这种在高空中的失重感一直驱使着他往上走。
廖在他后面大约五米的位置,考虑了楼梯的承重能力和脆弱部位,廖不停鼓励着小雨化解他内心的恐惧,建在半山腰上的信号塔顶端离地面至少有50米高的距离,城市发散的大部分灯光都可以尽收眼底。
还有最后五米,强劲的风浪让小宇攀爬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干脆会就把身体趴在梯上,想尽办法不被强风吹倒,固定梯子的螺栓来回松动着,廖大姐听着声音察觉到了不对,催促着小雨继续向上攀爬。
风声杂乱,两人的言语交流就像隔了一层纱,意思都懂,但腿就是使不上劲,冒着手汗突然一滑,小宇左手松开了扶梯,就一只手放在了梯上,几乎半个身子翻斜在外面,他惊叫了一声。
“千万别松手!脚下要卡死,稳住重心。”小宇双腿死死地贴在楼梯上,手臂挥舞着重新又抓到了梯子。
还有最后三米,风势已过,两人一前一后吃力地爬到了信号塔的顶端上的一个平台。踏着旋转旋梯,闪动的白灯不时照在他们脸上,小宇又松了一口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能。”
“就像整个钟楼区,放眼望去整个城市,从发着亮光的市中心到点点微光的边缘地带,从穿梭在城市里的地铁,再到汽车疾驰而过的高速路。”两个人以同样的视角远望这难路途艰辛的城市夜景,生活不停,运动不止。
小宇没有说话,只是紧张地发抖,接着,随着云层的移动,躁动的心又随着明亮的月光平静了下来。
“We're no strangers to love”
“You know the rules and so do I”
“A full commitment's what I'm thinking of”
“You wouldn't get this from any other guy”
“I just wanna tell you how I'm feeling”
“Gotta make you understand”
“Never gonna give you up”
“Never gonna let you down”
“Never gonna run around and desert you”
90年代的豪俊金曲从远方传来,伴随着百花齐放、迷眼的霓虹灯和迎面吹来、委婉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