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地下,地铁停在购物中心站台边缘的铁轨上,地铁电源在突然的空袭中紧急关闭了,现在城市大部分电网被摧毁,像地铁这类公共交通设施没有充足的电源作为动力,只能停滞在轨道上。
“谁有水?我们需要水。”昏暗灯光让周围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廖转过头,看了看车站旁的座位,模糊的视线中,一位妇女出现在眼前,妇女将脸贴在怀里婴儿的额头上,温热的鼻息在拂过婴儿脸上的绒毛,神情有点紧张。
“我是医生。”一位男士靠近查看,用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开始查看婴儿的状态,婴儿的额头和手脚有点冰凉,口舌干燥。
“我这里有热水!”一位受伤的男士从身旁的办公包里拿出了灰色的保温杯,举着手臂高喊道,由于被倒塌的碎石砸到,他脸上有几道划痕,背上还有一大块淤青,浑身的肌肉隐隐作痛。
身边的人群伸出援手将保温杯递了过去,传递到了医生手上,医生扭开杯盖将热水倒在杯盖上,用嘴吹了吹,温度适合后将水喂到了婴儿的嘴里。
随着漫长的等待,慌张的人群心率都渐渐慢了下来,呼吸不再急促,有的靠在墙边低头看着手机,有的坐在台阶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有的用手袖擦了擦脸上的灰去卫生间用冷水洗把脸清、醒清醒,突如其来的放松让人满为患的地铁站站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接下来该怎么办?”说话的老人声音无力沙哑,心肺有点不太好。
“等待救援吧,这个地铁站三个出入口都被堵住了,看来那些铁皮人想把我们困在里面,攻击是有提前准备的。”
一位女士快速眨着眼,眼睛被火灾产生的浓烟熏得泪眼模糊,在刚才的奔逃、争抢中,她的胳膊被抓伤,被抓着的地方留有道道红印,她独自坐在车头后的车厢里,双手在包里翻找着干净的纸巾,己经不想再挣扎,默默地躺在座位上,只想沉沉地睡去。
“请问谁有地铁线地图,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等死。”灰暗的地铁站台旁,廖从装着广告牌的墙边离开,在心里做出了决定,语气冷静,脱口而出的话语率先打破了周围沉默、死寂的环境。
“你是警察吧。”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你怎么知道……”廖看向身旁在地上抱腿而坐的女士:
淡铜色清爽的短发侧梳着,白色的十字头饰,发梢微卷,丝质般的光润,而那双血红的瞳孔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一种本能上的不安。
廖见过这个人,就在几个星期前东城区地铁站上的电梯里。
“这样规模的空袭,到哪里都不安全。”
“在事情变得更严重之前,谁都不能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还是安静等待救援吧。” 这位说话的女士抱着膝盖,黑色的裙下露出了白皙的小腿,把头深埋于自己盘起的臂弯之间,廖一时没再说什么,自己走进停滞的地铁车厢,眼光落在墙面上寻找着安全锤。
“谁跟我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廖将眼光扫向车厢周围,最后看向扶手旁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士。
“我……我不行,我不是你,我是一个普通人,这些我不会做的。”男士犹豫地拒绝了廖,有点胆小怕事的样子。
车厢座位上有一位女初中生忍不住啜泣起来,有那么一会儿,廖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那位哭泣的女学生。
“哭出来会好一点,不要压着,现在还没有那么糟糕,先不要慌。”廖蹲下身来拍了拍她的肩,女学生点了点头。
这绝不是胆小,而是另一种感觉,叫看不见希望。
就在廖起身的一瞬间,面前的女学生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廖的衣角。
“我真的好害怕……”廖再次弯下腰来,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顺便擦干了她脸上的眼泪,自己的指尖已被泪水打湿。
“我们得亲手拯救自己。”
见周围没有其他人回应,廖手上拿着安全锤,自己往封闭的车长室走去,和其他沉默的人擦肩而过。
“我可以来帮忙吗?”另一个男士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廖转过身来看向那位说话的中年人,心里感到很温暖:
“可以!当然可以。”廖认真说道,由于整个列车没有通电,廖轻松地打开了车长室的门,手机开着手电筒,她在控制台上找到了一本红色封皮的紧急说明书。
亮着手电筒的手机放在控制台上,廖按照说明书上的技巧敲击着前车窗的四个角,试了7、8次后,地铁车长室的前车窗很快就一整片地敲碎了,碎成了细小的玻璃砂。
“你不会害怕吗?我们遭遇了AI的空袭,它们可是想要灭绝我们啊。”身旁那个中年男人接过安全锤,继续侧过身来敲击残留的玻璃,将那些锋利边缘修掉。
“怎么可能不怕,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廖转身看着提问的中年男士,信念坚定地说道。
“不过在离开地铁之前,我希望你能保证,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必须保持冷静。”廖望了那位中年男士一眼,自己抬腿踩上控制台,车前盖上成片的碎玻璃滚落到地上,廖蹲着爬出车长室,然后用手扶住一边,翻下车头下到了铁轨上,她从口袋中拿出手机作为电筒打亮周围。
“万一地铁再次通上电启动呢?”那个认出她身份的女士来到了车长室,看着铁轨上的廖,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可由不得我们。”廖坚持自己的决定。
“ 好,既然你坚持,那我也来试试。”那位女士同样翻过车窗,腿上的丝袜被碎玻璃刮破了,加入到廖的行列当中。
“这位警官,我这里有电子的线路分布图。”地铁工作人员小跑到车长室,头探出前车窗边缘,叫住了廖。
“谢谢,你跟我们一起来吧。”那些坐在地上、靠在墙上、车厢里的人听到砸窗的响动其实也待不下去了,廖见此状,转身再次大声动员道:
“想来的人就来!”此言一出,廖转身打着灯光,大步走在地铁铁轨上,往隧道更深处走去。
意图离开的队伍人越来越多,一个人扶着一人从车头的破窗下来,帮助老人、帮助小孩,越来越多的灯亮了起来。
走在地铁站长长的铁轨上,身体完全暴露在尘埃中,仿佛总有人在窥探着自己,隧道里同样没有通电,铁轨周围永远是一片昏暗。只有手机可以提供暂时的照明,但手机电量所剩无多,铁轨避光的角落被幽暗的连绵的影子笼罩。
“小妹妹不要害怕啊,周围有很多叔叔阿姨保护你。”五岁的小女孩可爱有着一双大大的褐色眼睛,手上怀抱着一只可爱的冰墩墩。
看到和蔼的警察姐姐,小女孩没有继续哭泣,小小地靠在廖的身边,情绪平静下来,没有四处乱走,张着吃着拇指,就像回到了两岁,和冰墩墩一样的眼睛里却是一片空洞。
这样的情景让廖想起了三战最焦灼的阶段,每天都有数千人死去,大部分尸体都被集中拉到郊区火化掉了,灰色的农村被无休无止、冒烟的死尸篝火环绕,逃难的人们没有精气神,个个失魂落魄。
第三次世界大战发生时,廖才有14岁,还在城里读着初中,想道这廖不得不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在她的记忆中,不过几个月前,她的哥哥还带着她去游乐园,参加她的家长会,给她辅导功课,带她去吃肯德基疯狂星期四……
有一次在她得流感生病的时候,哥哥及时赶回家中,主动洗菜做饭,喂她吃东西,把湿毛巾放在她的额头上,给她唱粤语歌,反复讲她已经听过一千遍的蠢笑话,一直看护到她睡着为止……
现在廖与当兵的哥哥失去了联系,每次当她透过家的窗户玻璃向外望去,都期望哥哥就站在小区楼下,平安从战场回来,但每一次回头都让她伤心,那时的自己只能低垂着脑袋,回到老师讲授的网课当中,盯着屏幕发呆。
自从那时开始,廖便不再无所事事,受到哥哥的影响,她从来没有害怕过战争,哪怕和妈妈一次又一次躲进防空洞里等待空袭结束,她也能够保持镇静,将自己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到学习中。
事情变得越来越糟,就在你以为它不会更糟的时候,它还能更糟。
随着猛烈的震动从地面传入地下,第二轮空袭开始了,廖从没见过人们这样萎靡不振,一次也没有。
廖的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很多从购物中心避难的人并不谈论被堵住的地铁口外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廖伸手拉着身边落单的小女孩,这样说不是为了帮别人消除恐惧,她是真的这样想,她也必须这样想。
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可能是自己不太理智,也可能是生活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再理智了。
旁边的人换了台手机继续照明,直到道路无法继续通行,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了白色的车尾上,他们发现了前一趟停运的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