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配备工用外骨骼的装卸员,从一架抵达的Y-35军用运输机上卸下用纸箱包装的给养,配给索具打成包裹后再用叉车装运到别的飞机上去准备空投,直升机下方的挂架吊着弹药货盘来到弹药堆附近。
受伤的士兵等待着乘坐下一班运输机返回后方地区养伤,维持秩序的士兵在货物堆和运送居民的摆渡车之间穿梭,候机厅旁还停着几辆墨绿的军用卡车,停机坪和索具棚之间还有运输叉车。
没过多久,大家就对不停从前线返程运来的尸体袋习以为常了。
高速上,车辆再走过一段路程,就意味着张中校所在的支援部队马上就要到达被AI占领的民航机场周围。
“敌人动用了战争机器‘墙’,‘墙’在蒙古战役中摧毁了联军防线,我们只能佯攻,不能强取。”
“民航机场是一个跳板,如果敌人占领了机场,他们就能越过大岭冲向内地,受空袭威胁的范围就会不断扩大。”
“我们能做到的其实很少。”
指挥车内,张中校身旁的李参谋摇了摇头,似乎经常能听到类似的说法,他用语音记录一些工作的细节,他们目前的任务很重,既要不漏风声又要顾全大局,对于一个了解战斗、指挥经验丰富的人来说,李参谋认为他们还缺失一些必不可少的条件。
虽然有很多方法可行,但被选取的方案很少。
张中校翻看着长达二十多页的敌军目击报告,必须要根据AI部署的兵力,慎重考虑反攻地点的选取。
为每个战死的人寻找道义上的正当理由是毫无意义的,只能使心灵受到更多的伤害。
如果不能从中挣脱,这种伤害会把人的心智逼疯,或者把人变成沉浸过去的浮雕。
最明智的选择是把悲伤和怯懦抛在脑后,在反省中磨砺自身,在实战中越来越坚强,他们这才逐渐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例如那些在边境工作了多年的边防兵,有那种钢铁般的意志和面对困境时那种超然冷漠的态度。
但面对那些死去的战友,张中校还是不能泰然处之。
他和李参谋坐在行驶的指挥车里,感到阵阵心痛,男人流血不流眼泪,面对残酷的战争,想要保卫家园和平,抵御外敌,就需要鲜血,就会出现牺牲。人的生命或长或短,但一个人能实现的价值往往取决于他的决心与奉献。
张中校用通讯器对一名姓黄的传令兵说道:
“你现在的工作是每时每刻收集发生在第一线的情报,核对好信息,把它传给我们在大岭和沙地的情报站以及后方的总部。”
“一定要确保地图和记事板上记录的是最新情况,要准备做简况汇报。这项工作责任重大。”张中校强调说:
“尤其是在军队就要发起反攻的时候,目前驻守在军用机场的后勤官员足够了,做完这些工作后,到时候我会再安排工作,但你应该知道,我们不能再派更多的战地情报官去往前线。”
“那里非常危险,通信质量差,机器难以忍受敌人的电磁干扰,我们还需要多维护几个信号基站,这需要技术人员去做。”
“再叮嘱后勤部门,一定要帮助居民安顿好住处,保证饮水和粮食,明天早上6点钟前必须全部撤离。”
今天中午,第56团会临时召开关于高原作战进展情况的简况报告会,会议有时是李参谋做汇报员,有时是这名姓黄的通讯兵做汇报员,他们对目前的情况都比较熟悉。
通讯兵全名叫黄连涛,很擅长做简况汇报,声音明亮,语调平稳,普通话讲得很好,他毕业于东部的一所高校,服役了快两年了,曾在大学担任专业辅导员助理,待事全面而博学,说话通俗易懂,曾多次出席过军事简况报告会,他做报告时汇报的方式,让张中校想起了高三时高中班主任对同学们的讲话。
挂断通讯器,张中校将目光返回到地图上:
“这是六号公路。”他指着地图上的运输线:
“我们目前正自东向西行驶,一路通到高原,此时此刻,AI正规军第十六坦克团和第16机械化步兵师大多数以小分队沿着这条路运送军队和给养。”
“这样看起来,我们要对高原上的敌军阵地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很可能是在18日上午开始,也就是后天早上,我们了解到AI对此次的战役非常重视,委派了一位资历深的军官AI指挥这次进攻,高原一直是个非常关键的战略地带,包括我们后方营地所在的沙地,不久都可能会成为战场。”李参谋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润一润发干的喉咙。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在边境和高原两边打了整整10个月了,边境还有很多对我们友好的蒙古村庄,然而,面对即将到来的AI军队大举进攻的威胁,大多数住在草原上的的原住民已经搬走了,多数村子空无一人。”
“只有一些蒙古军队的陆军还在那里坚守,防空军和炮兵正忙着加固阵地,我们的任务就是与这些蒙古军队,旧俄罗斯军队一起保卫高原。”
“我们身后是大岭崎岖的山脉,大岭后还有一个简易机场,这个机场是工程部花费了六天时间建设的。我们一般称作‘预备机场’,可以为一些攻击无人机提供滑翔跑道。”
“预备机场”沿着山岭东北-西南走向,机场的两端散落着一些防空高炮和防空导弹,一般飞机起落只能从空中垂直降落或者东北方向的路进入临时机场。
大岭东面,一条之字形山路从谷底沿着高耸的大岭的一侧向上延伸,这条山路是通向沙地营地的主干道,那里曾经有个驿站,周围围绕着一个繁荣的山村,但现在也已被人们遗弃了。从山顶俯视一路而下,一条曲曲弯弯的道路向北和东北延伸直至沙地,全长不超过40公里。
高原,第一线。
城郊四周围绕着带刺的铁丝网,周围还有一个两千人口的村镇,华夏守军临时总部在防线西侧大概25公里处的位置,那里还驻扎着第56团的炮兵旅,有着许多105毫米和155毫米口径的自行火炮和榴弹炮,临时总部紧靠客运汽车站。
身边的树要么连根拔起,要么拦腰斩断,路两旁的原野是一片燃烧后的漆黑,一路上出现很多类似的情形。队伍末尾有一位老人体力不支,突然虚弱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翻滚到路沟旁的一处积水的泥塘里。
廖听到身后的响动,同老人身边的人立刻反应跑下沟,把老人救出了泥塘,然后安置到旁边的豆苗丛躺下,老人身上沾满了黑泥,一动不动,之前那个医生对老人进行了急救,几分钟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人的骨头太脆了,脖颈折了没办法治了。”
他们为了躲避AI的攻击,在山林的掩护下艰难向前,雨点穿过繁枝密叶的缝隙,突然的大雨让他们浑身已经湿透,孩童们打着寒颤有感冒发烧的可能,周围发生的一切让他们措手不及,他们只能一直往郊区走,无法回头。
队伍中很多人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因吸入大量毒雾、饥饿而感到头晕眼花。
他们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去到安全区,那是他们的全部动力,雨水裹挟着沙土冲下山坡,上山的道路举步维艰,廖背着小女孩,紧抓着旁出的树枝,顺着泥路艰难前行。
快到坡顶的时候,廖感到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脚边有一团黑布和皮靴,树下躺着一个冻僵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脸色是瘆人的紫青色,整个人蜷缩在树下,衣衫还很完整。
逃难的队伍情绪一直很低落,他们抱着孩童踉跄地下了坡,没有人说话,只有行走时衣服与枝叶的摩擦声,廖满脑都是那些横行在城市里的机械怪物和在树下冻死的尸体。
持续的跋涉,双腿是止不住地颤抖,脚底的水泡被磨破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戴眼镜的男士颤声问着身旁的男子。
“你说呢?”那个男子反问道。
“我们只能等死吗?”在地铁工作的女士低下头,双肩抖动着。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个地铁保安的语气有些激愤。
“这比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更加恐怖。”
医生累不动了,坐在一旁的石块休息,将手放在膝盖上,又转过头来,看一看远处的城市轮廓,什么话也没说。
“重建的城市全没了,我们的家都打水漂烧了,这十年的努力白费了。”一名头戴安全帽的劳工擦了擦头上的汗。
“这里离城镇近吗?”廖问了问旁边的劳工。
“应该不远,警官。”
“世界已经不是人类单独主宰的了,我们的未来都被毁了。”一名避难的女士这样说道。
“但还是有希望的。”那名初中生淡淡说道,校服被树枝划开了一道口子。
廖眼里没什么光,变回了之前的迷惘,听不进任何安慰的话。
坡对岸低矮山峦的另一边,传来炮火沉闷的回响,然后一切都重归宁静。
“我们沿着这条路继续走吧。” 负责照顾小女孩的可安,用手指着声音的来源。
“嗯。”廖淡淡应答,眼睛在周围环顾了一圈,四周是稀疏的丛林和荒芜的草原,一望而无际。
“快点!别磨蹭。否则,我们所做的努力就白费了。”地铁保安催促着戴眼镜的男子。
廖检查路面上的汽车残骸。
“这些痕迹都比较新鲜,我们离防线不远了。”
一支离散的队伍顺着老路到达了华夏士兵驻守的第一线。
“把手举起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战线后驻守的士兵们有点激动,高强度的作战,让他们眼里布满了血丝,绷紧神经。
“我们是从城里逃出来的,能给我一点食物和水吗?这里有小孩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士兵们犹豫了一下,立即派出一支队伍前去查看情况,他们从不远处的铁丝网后跑过来,检查他们身上没有武装后,士兵们立即处理伤员,将对所有人员进行全身消毒。
一位女士捂着嘴蹲下痛哭,不相信他们竟然获救了,脸上布满感激的泪痕,嘴唇颤抖。
坐在远行的运输车上,廖心脏仍在怦怦直跳,手里握着半瓶矿泉水,不由得紧闭眼睛缓解疲惫,她活下来了,她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汽车在路上颠簸了许久,之后终于平静下来。
“总算是安全了。”坐在身旁的可安拍着廖的肩膀,小女孩抱着冰墩墩靠在她的身上睡着了。
廖睁开了眼,坐直身子,手上的伤还有点疼痛,飘散在草叶上的火灰被风吹散,难过的表情渐渐收敛,眼睛里露出深思的神色。
“下来吧,这里是军方的沙地营地。”
“接下来你们要乘坐运输机离开机场。”来说明情况的士兵指了指身后的候机厅。
“北山,你来带一下这车幸存者,去候机厅。”士兵身旁的人造人士兵快步走了过来,把枪斜挎在背上,朝车厢里看了看,数了数人数。
“把全防护面罩摘下吧,别吓到小孩。”
廖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电视上的人造人士兵:
黑色的短发,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眼睛深邃如墨,眼神里流露着冷傲与不屑。眉、目、唇都很有东方美人的气质,却不失士兵的英姿飒爽。身材高大挺拔,全身配备了外骨骼,穿着厚重的迷彩作战服,隔着衣服都可以感受到身上的肌肉线条,背上背着把沉重的长枪,目光凛冽而坚定地看向前面,有一种天生的军人特质。
在候机厅等待时,廖无意中看见了广告牌上的征兵广告,她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丝希冀。
“那个……”廖走到北山的身旁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吗?热水在那边。”北山看着眼前足足矮了一个头的廖,没有特别在意。
“现在还征兵吗?”
“等你伤好了再说,看看你现在的状态,还不满足条件。”
“战争不是儿戏,你也已经体验过了,等你彻底想明白了,随时欢迎报道。”北山拍了一下廖的肩,往门口走去。
廖只感觉肩上多背负了一份责任。